第一次写报告

一九六六年春天，我刚进入县农机修配厂不久，本想当一名技术工人，却让我当了司务长。有一天王厂长把我叫了去，让我给他写一份工作报告，要上报局和县政府。这使我很为难。因为我进厂时间太短，对厂的情况一无所知，我只好推辞。

王厂长见我不愿意写，他平时的眼睛眨的都很快，这次眨得更快了。他说，你不了解情况这我知道，我可以把情况告诉你，你尽管按我说的写好了。当时工厂有文化的人太少了，我只好去写。

于是王厂长一边说，我就一边记，由于是工作报告，所以要尽量地详细。我就象一名记者不停地寻问，而厂长却说得很笼统，怎么也达不到要求。该问的都问完了，我觉得还是不够详细，也只好作罢。

我费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终于把报告写出来了，我念了一遍，觉得缺乏生气。稿子还是沿用老格式，第一部分写成绩，第二部分写现存的一些缺欠，第三部分写今后应该怎么办。写成绩是1、2、3……，干巴巴的几条筋，瘦得难看。成绩写得不突出，而缺欠写得也很少，这样的稿子怎么能上报呢！因此，我决定下车间走访工人。

锻工车间里有一名老工人名叫刘忠义，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没有文化，岗位是只管烧火。工人们告诉我，一次晚上加班时，他竟然睡着了。睡梦中他依然烧火，并没有影响干活。一觉醒来，手里还拿着火铲在翻火，他本人也觉得不可思议。我认为这个材料不错，便把它写在了报告里。还有一个工人告诉我，维修车间有一个叫吴世洋的老工人，下乡给某生产队修理了一台快要报废了的柴油机，结果修理好了，使得夜夜愁变成了新欢喜。我又把这个故事也写进了报告里。最后，有好多的老工人谈了这个厂的很多缺欠，这些缺欠都是今后应该加以改进的。

下车间走访工人使我获得了第一手资料，我心里乐滋滋的，重新加工我的报告。

稿子改写成后，我自己阅读了一遍，觉得还不错，便去念给王厂长听。王厂长听了以后，脸上绽出了少有的笑容，夸奖我说，你真是咱厂不可多得的秀才。然而，他又说，报告最后写的缺欠是否多了些，你不如这样写：虽然我们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也有不足处，和其他先进单位相比，我们仍然还有很大的差距。比如说我们的步伐迈得还不快呀，个别人还有松懈麻疲思想呀，还要进一步提高思想觉悟呀等等，不要写得那末具体，写得笼统一些，这样舒服一些。缺点咱自己知道就行，把成绩写得多一些，生动一些就行了。

我回去以后，继续修改，把后一部分的缺欠几乎全部去掉，轻描淡写地、不疼不痒地写了那么几句不足，总算交了差。从这次写报告中我才了解到，人总是爱听夸奖的话，爱听好听的话。一个人是这样，一个单位也是这样。哲人说过，人们能了解遥远的星球，但不能了解自己，认识自己比认识星球还难。这时我才理解有的人为什么报喜不报忧了。

稿子交上去了，送到了局里又给退了回来，说是还要继续修改。我问厂长哪个地方写得不好，厂长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说科长说写得不行，还得再修改。没有办法，我又仔细地看了一遍，逐字推敲了一遍，交了上去。谁知王厂长又拿了回来。对我说，局领导还是让修改。我觉得奇怪，改什么呢，又不给指出来，真是让人好作难。于是我一再追问王厂长，王厂长也不知道稿子哪里有问题。

一天晚上，我和王厂长在院子里乘凉，我们便谈起某某人是个好领导，把某个单位搞得不错。忽然王厂长的眼又眨了几下，对我说：“你把那个报告拿过来，再给我念念！”

于是我便拿过稿子念起来。刚念了十多句，他说：“不要念了，我知道毛病在哪儿了。问题就出在头几句。”

我感到莫名其妙，头几句是这样写的：在毛主席革命路线指引下，在县和各级党委的正确领导下……我刚念到这里，王厂长说：“你应该加上在局王科长的亲自领导下，就加上这么一句，就万事大吉了！”王厂长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是这么个理，也似乎没有这么严重。也只好这么写了。这次修改没有费多大事，只是加了这么一句送上去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竟然通过了，而且还受到了表扬，在县召开的大会上还发了言。

这是我第一次写报告，所以印象颇深，不过，从此后，我再也不想替人写报告了。

二〇一〇年二月二十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