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 痕

我的右肘有两道疤痕，这是儿时欢。

一回忆儿时留下的这两道疤痕，有人问我当年几岁？我还真说不出。只记得那年有一天，我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反而不方便了。以前想小便的时候，不问何处，掏出雀雀就地解决，现在不好意思了，要跑到厕所才能小便。

 儿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模仿大人干活做事。

当年，离我家十几户商铺远有一个唱戏的地方，叫“共舞台”。所谓“大舞台”估计也就只有十张八仙桌的大小舞台，下面有八九排用长木条钉成的坐位。现在想想，当年的“大舞台”其实并不大，却是十分热闹的地方，天天唱戏。

小时候，我几乎天天去看白大戏。当时最讨厌的是“哼啊哈”的文戏，听不懂；就喜欢武打，刀枪棍棒、宫装箭衣，“将将哐哐，”好玩极了。有时候就在家云里雾里地学唱戏。

我的舞台，在家里一间很明亮的房间里。房间比较大，有二十几平方米。房间的西边是一版墙，东、南、北三面的一米以上是玻璃窗。听大人说，这个房子原来的主人解放前在这儿开过米行，这一间就是当时米行接待客户谈生意的地方。房间的东南角上搁了一张床，它既是我睡觉的地方，也是我唱戏的舞台。

记得是在一个炎热的上午，我和二妹又在“舞台”上唱戏。虽然当时我只穿了一条小裤衩，但在想象中却是一身盔甲，威风凛凛。我手持毛刷当令箭，挥舞鸡毛掸当马鞭，嘴 里不停地“将将哐哐”，蹦上蹦下地不亦乐乎。

 俗话说，螃蟹欢狠了掉爪子。我正在欢着、闹着，一不小心，脚下没站稳，滑下床来，身体控制不住，右膀肘挿入了玻璃窗里。二妹一看，连声大喊“有血！有血！”我一看膀肘流血，顿时吓坏了，立刻大哭起来。

妈妈听到我杀猪似的嚎哭，急忙走过来，一见我时关节冒血，立马抱起我，用手紧紧地按往伤口直奔大门，喊了一辆黄包车奔向医院。

由于害怕，一路上我不停地仰天摇头，拼命地哭。妈妈则不停地安慰：“乖乖，不怕，不怕！” 到了医院，外科急诊医生清洗伤口时，妈妈焦急地问：“大夫，伤口里有没有玻璃屑啊？”我当时听了，也不懂得其中的利害。后来，妈妈为此愁了好长时间，经常地唠叨：“不知道伤口里有没有玻璃屑子。”

 在缝伤口时，妈妈不让我看，紧紧地蒙住我的双眼。我只是哭，没命地大声哭。 伤口缝好后，医生用纱布在我右膀下缠了一块木板，再用纱布把右膀子吊在胫项上，活像个伤兵员。

 膀子吊起来了，我也不哭了。静下来的我望望妈妈，只见她一头大汗，衣服都快湿透了。

“好了！”医生的话，像春风一样扫去了妈妈脸上的愁云。妈妈的嘴角露出了微笑。妈妈的微笑足以使任何痛苦得到抚慰，足以使任何惊恐得到安宁。看到妈妈的微笑了，我也放心了，不怕了。

妈妈天天要替我洗澡，每次都小心翼翼。而我呢，深怕妈妈碰到伤口，还没有碰到就大呼小叫地喊：“疼！疼！疼！”妈妈笑起来，打了我一个小屁股，骂道：“小东西，鬼虚！”

过了一段日子去医院，伤口要拆线。医生拆纱布、去绷带，打开伤口上的药纱。此时，我才看到右膀肘的伤疤，一长一短。长的缝了三针，短的则缝了一针。

 伤口愈合了，膀子却伸不直了。这可把妈妈急坏了。一回到家，妈妈抓住我的右膀放在小桌上，一手按住我的手腕，一手使劲地揉搓。我疼得吃不消，大喊：“疼”，不肯揉。妈妈和颜悦色地说：“我轻一点，轻一点。不揉不行，弯膀子丑死了，长大了要被人家笑话的，找不到老婆。” 虽然妈妈说得在理，但妈妈一用劲，我还是喊疼。一喊疼妈妈就轻一点，揉揉看我不喊了就又用上劲，就这样反反复复。我每天都要被妈妈逮住好多次，一逮住就把我的弯膀子搁在小桌上揉。

那段时间，我常常在梦中疼醒，原来是妈妈乘我睡觉时揉我的弯膀子。每次搓揉，妈妈疲惫的脸上都会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这每一滴汗珠里都饱含着对儿子未来的担忧和希冀。 日复一日，揉啊揉，搓啊搓，妈妈把那大海般的深情倾注在我那弯膀子上。揉，揉，揉，妈妈的深情揉进了儿的心里，揉到儿的每个细胞里。从夏揉到秋，从秋揉到冬，揉了大半年，妈妈竟然把我能屈不能伸的弯膀子揉直了！要不然我儿时欢乐的佐证就是弯膀子，而不仅仅是两道疤痕了。

丰子恺曾经说过：“谁言我左额上的疤痕是缺陷？这是我的儿时欢乐的佐证，我的黄金时代的遗迹。”

我的右膀子上这个“儿时欢乐的佐证，黄金时代的遗迹”，除了记录了我儿时的玩皮欢乐，更记录了妈妈的舐犊情深和艰辛。 妈妈九十五岁那年安祥离开我们而去，但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母恩，铭肌镂骨！

附记：妈妈八十多岁时，住在我家，其乐融融。有一天，不慎跌倒，两眉间印堂处撞了亇小包。小包好多天不消去医v院。医生说是硬块，要开刀切除。我想，近九十高龄的人了，不能吃这个苦了。下班回家后，我天天替妈妈揉小包。想不到，揉了一亇多月，竟把小包硬是给揉掉了。

2015年1月3日发表在《扬州晚报。东关街》大幅修改后，2024.05.10发表在《泰州晚报。坡子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