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九势》义疏(一)
摘自http://blog.sina.com.cn/s/articlelist_1274661953_0_8.html
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既生,形势出矣。
疏 夫(fú),助词,用于句首,有提示作用。书,书写—字形—(书法),《广雅·释文》“书,记也”;清王筠《说文句读·聿部》“书,书写其本意也。因而所写之字谓之书”;《易·系辞下》“上古结绳而治,后之圣人易之以书契”。肈(zhào),开始,发端。自然,即天然、非人为的,《老子》“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后汉书·李固传》“夫穷高则危,大满则溢,月盈则缺,日中则移。凡此四者,自然之数也”;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河水三》“山石之上,自然有文,尽若虎马之状,粲然成著,类似图焉”;宋欧阳修《明用》“物无不变,变无不通,此天理之自然也”。既,已经,《左传·庄公十年》“既克”。立,存在。阴阳,古代指宇宙间贯通物质和人事的两大对立面,亦指天地间化生万物的二气,《易·系辞上》“阴阳不测之谓神”;《新唐书·宦者传上·鱼朝恩》“阴阳不和,五谷踊贵”;《红楼梦》第三十一回“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这里还引申为奇偶、动静、开合、依违向背等意义。生,产生,《广韵》“自无出有曰生”。焉(yān),作语气助词,用于句末。形势,本指形态,《文子·自然》“夫物有胜,唯道无胜,所以无胜者,以其无常形势也”。这里还引申为局势、趋势、格局、力量、气势、声势、阵势等意义。出,显露。矣(yǐ),语气词,表示完成的语气,相当于“了”。
按 蔡邕所指的“书”(书法),包含了书写和字形两方面的含义,换句话说,书写和字形的总和就是“书”(书法)。与当下的“书法”概念比较,内涵要狭窄而外延更宽泛。“书肇自然”说,具有三层含义,一是从发生学角度,“书”(书法)的书写和字形都来源于大自然的阴阳之道;二是从内容规定性的角度,“书”(书法)的书写和字形都包容着大自然的阴阳之道;三是从形式规定性的角度,“书”(书法)的书写和字形最终是以“形势”来体现大自然的阴阳之道。由此可以窥探蔡邕书法思想的核心在于:“书”(书法)就是借助书写和字形造就的能够体现大自然阴阳之道的“形势”。
(2007年12月29日于凤凰山下)
蔡邕《九势》义疏(二)
藏头护尾,力在字中。下笔用力,肌肤之丽。
疏 藏(cáng),隐匿,《说文新附》“藏,匿也”;储积,《墨子·三辩》“农夫春耕夏耘,秋敛冬藏”。此兼有隐匿和储积之意,即隐匿的目的在于储积。头,物体的顶端、前端,此指笔尖。护,此兼有掩蔽和保护之意,即掩蔽的目的在于保护。尾,末端、末尾,此指点画的收束。力,能量、效能,《说文》“力,筋也。像人筋之形” “筋者其体,力者其用也”。在,存在,《说文》“在,存也”。字,文字。古时单体叫文,合体叫字,后人逐渐不再严格区别。《说文解字·叙》“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文者物象本,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力在字中,指书写者的能量融入字的点画之中。下笔,
按 蔡邕主张用笔的入笔和收笔,对笔锋都要注意隐匿和掩蔽,这样才能将书写者的能量储积和保护于文字的点画之中。这一主张符合儒家“文质彬彬”的“中庸美”。但考之以历代书法实践,这一观点又有过于绝对化的不足。蔡邕在此对书法美的内容和形式作出了尝试性的界定,颇值得玩味。他认为,书法美的内容就是融于“字”中之“力”,即书写者融于文字点画中的能量;书法美的形式就是点画的血肉丰满、生机勃勃,如美丽的肌肉和皮肤一样。应该说,切中了问题的要害。
(2008年1月1日夜于得玉斋)
故曰: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惟笔软则奇怪生焉。
疏 故,缘故、原因,《说文》“故,使为之也”。曰,说,《广雅》“曰,言也”。势,此兼有动作、力量和力量的趋向等多重含义。来,由彼至此,由远到近。与“去”、“往”相对。《尔雅》“来,至也”。朱骏声曰:“往來之來正字是麥,菽麥之麥,正字是來。三代以还,承用互易,如苑宛、童僮、酢醋、穜種之比。许君未经订正,故沿伪至今。”可,能够,可以,《史记·魏公子列传》“可与俱”。止,停住,中断进程,《广韵》“止,停也,息也”。去,由自己一方到另一方,与“来”相对,此为结束、终止之意。遏,抑制、阻止、阻拦,《尔雅·释诂》“遏,止也”。“势来”“势去”二句互文,所谓“参互成文,含而见文”,若范仲淹《岳阳楼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意为不因“物”所处的环境或“己”个人的遭遇而喜,也不因“物”或“己”而悲。故此二句应释为:书写的动作、力量和力量的趋向,其形成和终止是不能够中断或抑制的。惟(wéi),独、只。笔,毛笔,此处指笔豪。古时毛笔笔杆都是以竹制成,故从竹。简化字“笔”,“从竹从毛”会意,指旧时用的毛笔。此字最早见于北齐隽修罗碑,是六朝时的俗字,也见于《集韵》。软,柔,跟“硬”相对,《玉篇》“软,柔也”;《广韵》“软,俗輭字”“輭,柔也”。则,就、便。奇(qí),兼有罕见、惊异、出人意料之意。怪,奇异,不常见,《说文》“怪,异也”;《论衡·自纪》“诡于众而突出曰怪”。生,显现、出现。焉(yān),助词。
按 上文“形”“势”并用,此则单用“势”。形,样子,事物的状态、结构。《史记·太史公自序》“形者,生之具也”。势,动作、力量和力量的趋向。形倚势而生,势因形而立。书法创作是“人——势——形”三位一体,书法解读是“形——势——人”一体三位。书法欣赏中,止于形者,但以端正论高低;会于势者,方可领略气韵之美;见于人者,则达缘艺证慧之境界。由是观之,“势”在书法创作和书法欣赏中具有特殊的“中介”作用。在此,蔡邕还论及作为书写工具的毛笔,因笔豪柔软的特性,在书法美的创造中具有独特的功用。值得指出的是,“奇怪生焉”通常被误解为下笔的结果超出书写者的最初想象,从而产生了出人意料的效果;正确的理解应该是,由于毛笔笔豪柔软,便于书写者通过书写动作、力量和力量的趋向——“势”来表达其书写意识,因此它不仅令书写者惊异,而且也令欣赏者惊异。
(2008年1月2日于凤凰山下)
蔡邕《九势》义疏(六)
藏锋,点画出入之迹,欲左先右,至回左亦尔。
疏 藏(cánɡ)锋,笔锋隐而不露。出入,出锋和入锋。之,的。迹,凡有形可见者皆曰迹,《淮南子·说山训》“循迹者,非能生迹者也”。欲,想要,希望。左,向左运笔;右,向右运笔。至,连词,至于。《史记》“故言九州山川,《尚书》近之矣。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回,还,返回。亦,也,也是。尔,如此,这样。《礼记·檀弓》“尔毋从从尔”。
按 人们以为蔡邕的“藏锋”之论,系指篆隶笔法。考之以作者时代和书法历史,是符合实际的。因为,蔡邕生于公元133年、卒于公元192年,即汉安帝永宁十三年至汉献帝初平三年。历史上,把汉光武帝建武元年(公元25年)至汉献帝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称为东汉,共计195年。蔡邕在世的59年,正处于东汉末期。而楷书发轫于汉末,成熟于三国两晋至南北朝;章草起于西汉、盛于东汉,今草起于东汉末期。可见,蔡邕在世时,楷书和今草都处于发韧阶段,只有章草处于盛行期,而章草是由草写的隶书演变而成;因此,他由篆隶中总结出“藏锋”并予以特别强调,也就不足为怪,更不能以此轻视“藏锋”论的意义。我认为“藏锋”论的意义至少有二:一是揭示了“锋”的隐藏与点画之“迹”的内在联系,从而启迪后来者对于“法度”与“书法艺术”关系的深入思考;二是揭示了“势”的本质是“法”与“意”的统一,从而启迪后来者对于“书写方法”与“书写意识”关系的深入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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