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对“海洋动力”、“沙滩发育规律”等名词十分陌生的北海人着手大规模开发“银滩美景”——沙滩上原生植物被扫荡一空,岸边木麻黄等防风树林一片片倒在刀斧之下。随之而起的是挤满岸边的一幢幢宾馆、酒楼、商店和长长的挡浪墙、防浪堤……
10年一晃而过,正当人们心满意足地享受着开发带来的“丰厚效益”时,银滩悄悄地发出了警告。银滩的警告信息很快被一群海洋、生态科研人士和敏感的游客感觉到,他们随
之惊呼:洁白的沙滩在渐渐变灰、变黑!警告的信息同时震撼了北海决策者。一个有“壮士断腕”之称的决定在2002年12月初同样震撼了世人——北海市政府通告:为恢复银滩当年“绿树银沙”的自然景观,40天内拆除北海“王牌景点”银滩中区两大公园内的39幢临海建筑及混凝土防浪堤……
2003年元旦一早,记者来到北海银滩。寒风细雨中,只有20来个游客在沙滩上闲散地游荡着,显得十分冷清。而防浪堤上,则是一番热气腾腾的景象:挖掘机、推土机轰鸣着,无情扫荡岸边一幢幢建筑。货车排成长龙,将堆积如山的砖石、瓦片、混凝土残块一车车拉着,运离银滩。海浪一波又一波不停歇地冲刷着沙滩,“哗、哗”声中,仿佛在回忆过去的时光——
黑沙,一个严厉的警告
最早接到“银滩警告”的是游客。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人们走进经人工“修饰打扮”的银滩公园,便发现:沙子似乎没有原来那么洁白了。随后,“银滩的沙子变灰变黑了”,一直是北海人议论的一个话题。在1996年8月间一次“中华环保世纪行”报道活动中,闻讯而来的新闻媒体对银滩作了这样的描述:旅游区海滩中心段的沙质,表层颜色已由银白向灰过渡,部分沙滩表面有黑色斑点,泥化和有机沉淀现象在加剧……
2001年9月,《广西科学》杂志刊登了广西科学院科研人员的一篇论文——《北海银滩海岸冲刷及环境污染原因分析》。论文一开篇便尖锐地提出问题:北海银滩素以“滩长平、沙细柔、浪平静”闻名于世,但自1990年后,不合理的开发干扰了海岸沙滩发育过程,加上人为造成的污染,致使局部海岸冲刷后退,沙滩变陡萎缩,沙滩宽度逐渐变窄,沙滩表层变黑。
论文深入分析了造成上述问题的原因:银滩沿岸沙坝、浅滩原本十分发育,滩面宽阔平坦,潮位变化与海浪的持续作用,曾使沙坝与滩面形成统一体,沙丘沙滩互为依存,互为补充。修筑挡浪墙后,挡住了击岸海浪的上爬道路,割断了沙丘、沙滩相互交换的联系,使其无法发育成长,岸滩结构由此遭到破坏。
在日益加重的海浪冲刷下,沙滩逐渐后退变陡,滩面越缩越窄。变窄变陡的沙滩不断受到强风浪的冲刷,表层银白色的沙层被大量冲走,而泻湖口人为建起来的挡浪墙又拦截了来自西面的补沙。银滩的“银沙”得不到补充,海浪又终日不停歇地冲刷淘洗,沙滩底层含有机腐殖质并挟有粘土的黑沙终于露头。
而岸上宾馆、酒楼、商店排放的大量污水,更加剧了银滩变黑的速度。银滩引以为傲的“银沙”由此渐渐向灰沙、黑沙过渡,沙滩面积也在缩小,经实测,银滩公园西端沙滩如今已经缩小了160米。
银滩,还给大自然
民众的担忧,专家的报告,促使北海市决策者痛下决心。北海市市委书记温卡华说:“银滩再不改造,不远的将来,我们就可能成为历史的罪人!”
2000年8月,北海市委根据自治区党委、政府指示决定:按国际一流标准规划和开发24公里银滩旅游经济带,并进行银滩规划国际招标。来自中国、美国、日本、澳大利亚、俄罗斯等国的6家设计机构拿出了各具特色的方案。其中,美国莫里斯建筑设计公司的“珠链式”设计理念深得专家、市民青睐获第一名。这一方案将24公里银滩旅游区划分为西、中、东3个区。其中,需对原有设施和环境进行改造和整治的中区,被称为向国际名滩看齐、把银滩建成国际一流度假旅游景区的重点突破口。
2002年6月,自治区政府批准了在“珠链式”方案基础上修改、汇总而成的《北海银滩旅游区规划》。规划中的“三还”原则最引人关注:还银滩于大海,还银滩于自然,还银滩于人民。
随后出台的“银滩旅游区(中区)改造一期工程规划”决定:拆除建于银滩公园、海滩公园内的39幢建筑,还海滩于自然;拆除1800米长的防浪堤,恢复自然岸线;拆除公园围墙,免费开放,营造大众化滨海浴场……
拆楼,不拆人心
此次拆除的39幢建筑的业主,大部分是10年前北海兴起房地产开发热潮时的投资者。10年来,他们坚守在海滩边惨淡经营,随着银滩海浪的潮起潮落,渐渐立稳脚根。如今,突然要与自己寄予厚望的产业告别,心情难免沉重。令人敬佩的是,大部分业主都积极配合政府的拆除工作,并为此牺牲了部分个人利益。
位于银滩公园内的观海阁,当年建设时共投资1500多万元,这次拆除按国家有关法律和北海市有关规定仅能获得400多万元赔偿,是拆除户中损失最大的业主,但业主却没为拆除工作设置半点障碍。观海阁业主——中国烟草云南进出口有限公司北海观海阁旅游服务有限公司总经理宁德凯坦言:还银滩于自然,是顺应北海发展潮流的好事。尽管目前公司有暂时困难,但为了大局我们会想办法克服,今后有好项目,公司还会继续在北海投资。
许多游客都会对银滩边那座“海鲜城”留有记忆。这次拆除,海鲜城评估时价值90万元,但按规定除去临时建筑,只能赔偿50多万元。少得30多万赔偿的海鲜城业主李秀英爽快地在拆迁协议上签了名。这位白虎头的村民感慨道:为了银滩变得更美,许多业主都放弃了个人小利。回头想想,当年如果没有政府支持,一个普通渔民怎么会有今天这么大的家业!
在银滩公园里,一位戴渔帽的中年妇女正忙着从小店里把一箱箱旅游纪念品往外搬。记者笑问:“摊子拆了,以后做什么呢?”“还是做生意呗。以后银滩变得更美了,应该会有更多的外地人来我们的银滩玩!”
也有“想不通,不配合”的。位于银滩公园内的一家度假村,房屋评估金额为163.8万元,拆迁人经核定决定给予被拆迁人房产及其它补偿费共计192.7046万元。被拆迁人起初对评估价格并无异议,后来却迟迟不露面签订拆迁补偿协议。为确保工程进度,北海市有关管理部门根据国家《土地管理法》和《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裁决确认补偿金额合法后,决定对该度假村实施强制拆除。2002年12月19日,风炮机轰鸣着执行了强制拆除令。
开发者,读读《生存的地方》
2002年8月29日,北海市副市长李延强印发了一篇题为《生存的地方》的文章,并签字道:“将这篇文章送给银滩中区改造指挥部以及参与银滩中区改造的所有人。”2003年元旦,记者在银滩边拜读了这篇文章:
有两个人在大海上漂泊,想找一块生存的地方。
他们到了一座无人荒岛,岛上虫蛇满地,处处潜伏着危机,条件十分恶劣。其中一个人说:“我就在这儿了。这地方虽然现在差一点,但将来会是个好地方。”另一个人不满意,于是他继续漂泊。继续漂泊的人终于找到一座鲜花漫烂的小岛,岛上已有人家,几代人的努力把小岛建成了一座花园。他便留在这里做了小工,过得很惬意。
过了很多很多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经过那座他曾经放弃的荒岛,于是决定去拜望老友。
岛上的一切使他怀疑走错了地方:整齐的田畴,健壮的青年,活泼的孩子……老友已因劳累、困顿而过早衰老,但精神很好。说起变荒岛为乐园的经历时,更是神采奕奕。老友指着整个岛说:“这一切都是我双手干出来的,这是我的岛屿。”
那个曾错过这地方的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读罢文章,记者望着海浪滚滚的银滩,望着岸上那些在新年里为“还银滩于自然”而劳作的人们,由衷感慨:是的,有些人再苦再累再困顿,但他奋斗着,他是生活的主人!有些人再舒适再富足,却始终自豪不起来,因为生活长河里他缺少艰难的创造和搏击。北海人发现了银滩,并遵从自然规律在改造着银滩。终有一日,北海人可以自豪地说:“我们保护了美丽的银滩,并把她完好地留给广西,留给中国,留给世界,留给后代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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