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吴楚早期60余年的战争
吴楚之战，开始于周简王2年，晋景公16年，楚共王7年，吴王寿梦2年，公元前584年。吴王寿梦以楚国亡臣屈巫臣的教导，遂以新练成的水陆两军北伐徐国(今安徽省宿县北符离集)，以讨其附楚之罪，徐国不敌，遂降服于吴。吴王寿梦认为想保持吴国在淮河流域的势力，必须先将楚国入侵势力击破。当时楚共王正命令公子婴齐用兵于郑，其留于淮河流域的仅为防守州来一城(今安徽省凤台)的少数守军，寿梦遂移伐徐之军，进攻州来，该年8月击破州来城。楚令尹婴齐由郑郊移兵来救，已然不及；而楚军留在郑郊作战的，因分兵东移之故，遂惨败于郑。这是楚军东西分顾的第一次惨败。
吴是东方新兴小国，方遽然能将当时侵陵中原数十年而中原诸侯尽联盟之力才能抗御的楚军击败，并攻破其重要城邑；在中原诸侯的眼中，吴遂为东方的新兴势力，足为诸侯抗楚之助，因此邀其加入中原联盟。周简王10年，晋厉公5年，楚共王15年，吴王寿梦10年，公元前576年冬，晋卿士燮召集鲁叔孙侨如、齐高无咎、宋华元、卫孙林父、郑公子鱿、邾人与吴王会盟于钟离(今安徽省凤阳县东北临淮关)，至此晋景公所规划的联吴政策终于完成。在久受楚军蹂躏压迫的东夷诸小国，其对于吴国的兴起，认为是东方民族自立自强的象征，因此也相率臣服于吴。其中尤以群舒族中的舒庸(建都离城，今安徽省桐城县西)，受楚军的蹂躏压迫最为严重，所以其帮助吴国也最为出力。周简王11年，公元前575年，晋与诸侯联军与楚战于鄢陵，楚军大败，舒庸遂引导吴军围攻楚的巢邑(今安徽省巢县)、驾邑(今安徽省芜湖西鲁港)、釐邑(今安徽省无为)与虺邑(今安徽省繁昌县西的荻港)。楚因新败于晋，不及救援，各邑遂被吴军占领。
周简王12年，公元前574年，楚令尹婴齐为雪上一年失地之耻，乃大造舟师，准备伐吴。对于上一年舒庸引导吴人伐楚一事，恨之尤切。他在伐吴准备中，得悉舒庸恃吴为援，没有守御的设备，于是就命公子囊率军袭攻舒庸；而吴人救之不及，舒庸最终被楚所灭。
周灵王2年，晋悼公3年，楚共王21年，吴王寿梦16年，公元前570年正月，楚国编练舟师已历5年。楚共王派邓廖率组甲300，被练3000为先锋，令尹公子婴齐率大军继之，沿大江顺流东下以伐吴，攻克鸠兹(今安徽省芜湖县东30里清水河)，到达衡山(在今江苏省江宁县西南丹阳镇南横望山)。楚军以为由此可长驱直入，消灭吴国，不想吴人竟以水陆军并出，进行拒战。而且以奇兵阻断楚国中军，而邀击楚之先锋，一举将楚国先锋击破，俘获邓廖，并夺获楚的组甲和被练，其能得免于被歼灭者，仅组甲80，被练300而已，楚令尹的大军因而被迫西退。吴遂进兵伐楚，夺取楚的驾邑。公子婴齐因之发病而死。
周灵王12年，晋悼公13年，楚共王31年，吴王诸樊元年，公元前560年，吴王诸樊继位。该年秋楚共王卒，子康王继位。吴乘楚共王之丧，自驾邑伐楚。楚派养由基迅速驰援，司马子庚(公子午)以大军继之。养由基对子庚说：“吴乘我丧，必以为我不能出师也，故必易我，而不事警戒。如子为三伏以待我，我请以轻舟往诱之，必可得志”。子庚从其计，遂战于庸浦(今安徽省贵池县西北江中秋浦湖入口相对的洲池，属舒庸故名)，果然依计大败吴军，俘获吴公子党。
庸浦战役的第二年，即公元前559年秋，楚令尹公子贞(字子囊)率陆上大军伐吴，自钟离南下，抵于棠邑(今江苏省六合)。因吴军不出，乃于大掠之后，打算全军由棠邑经六邑(今安徽省六安)而返。归途中，令尹亲率得力之军为后殿，以掩护全军的安全。但楚军行至皋舟之隘(今安徽省合肥至六安间紫蓬山与龙凤山间的隘道)，其后军突遭吴军伏兵的攻击；楚前军回救，再次遭受吴军的堵击，因此楚军前后相失，以致大败，楚公子宜谷被吴军俘获。楚令尹公子贞因师徒挫败，伏剑自裁，遗言于司马子庚说：“必城郢(今湖北省江陵，这时为楚都)，以备吴”！楚康王因公子贞所率的大军惨败，深受刺激，乃任贤使能，专心于内政的整饬以培养国力，所以吴楚间一时保有了10余年的安宁。
周灵王23年，晋平公9年，楚康王11年，吴王诸樊12年，公元前549年，楚康王再次兴舟师伐吴，因吴警备严密，无功而还。该年冬，晋平公率诸侯联军伐齐，战于平阴，楚因此伐郑援齐。吴就使群舒中的舒鸠国(今安徽省舒城县附近)叛楚。楚军自郑回师至荒浦(今安徽省舒城东北桃溪之北)，派人责问叛离之故。舒鸠子告以未叛，且请为盟。使者还报，楚王欲伐之，令尹蓬子冯进谏说：“不可？彼告未叛，且请受盟，而又伐之，是伐无罪也。姑归息民，以待其后。后果不贰，吾又何求？若犹叛我，再出伐之，彼无辞焉，他国亦无辞焉”。
第二年楚令尹蓬子冯卒，屈建继为令尹，而舒鸠卒叛楚从吴。屈建率军伐之，与吴的救兵突然相遇于离城(今安徽省舒城西北35里，一名围箕城)之西。楚右师养由基入于吴军的伏阵，而左师被吴据险所阻不能相救。居三日，楚养由基右师被吴歼灭，楚左师也受迫不能退。左师五将一起商议说：“久相持，必为吴擒；不如速战。请以私卒诱敌，由令尹率大军列后相待。如私卒得进，则大军随之；如私卒不胜而奔，犹可诱吴军入伏以击之，是可以免罪。不然，必为吴擒”！屈建从其计。五将各率私卒以死攻击吴军，吴军被攻而退。待吴人登山相望，见楚军兵少而无后继，就回军反击，并尽起所预伏之兵以行追逐，因而陷入楚军所设的伏阵，吴军大败。吴军既败退，楚军遂进围舒鸠城而灭之。
该年12月，吴王诸樊再次兴兵伐楚，至巢邑。楚将午臣守巢，认为吴王勇而轻敌，就设伏开城门以待。待吴王亲临城边视察时，午臣隐身城堞之内，突起射之，吴王中箭，回营而死，吴军遂退去。次年(即周灵王25年，公元前547年)夏，楚因吴国频年侵扰，疲于奔命，乃乞得秦师，合秦、楚两国之力伐吴。兵至云娄(今安徽省霍邱县西南80里)，知吴有备，就回师侵郑。
3年后，即周景王元年，公元前544年，吴王余祭已大建舟师，即将溯江伐楚，不想于检阅舟师时，突被越国的俘虏刺死，伐楚之事遂罢。
齐国乱臣庆封因不容于齐、鲁而出逃到吴，吴人与以朱方之地(今江苏省镇江县东南丹徒镇)，居其族。周景王7年，即公元前538年，这时距晋楚弭兵之会已过8年，晋楚两大集团已处于和平休战状态。这时楚灵王向晋求诸侯会盟于申(今河南省南阳)，会后就以伸张正义讨伐叛臣为名，派屈申率诸侯联军伐吴，围朱方，擒庆封，尽灭其族，并诛杀庆封于会。吴因诸侯联军军势盛大，不敢迎战，诸侯军亦还。
该年冬，吴为报朱方之役，就分兵伐楚，攻入楚的棘邑(今河南省永城县西南、安徽省亳县东南)及栎邑(今河南省新蔡县的栎亭)、麻邑(今安徽省六安县西南90里麻埠)。楚沈尹射驰赴夏汭以救之。楚军因不耐吴军的烦扰，就命蓬启疆筑巢城(今安徽省巢县)、然丹筑州来城(今安徽省凤台县东)以防备吴国。这是楚国用大军筑城防吴的开始。
周景王8年，晋平公21年，楚灵王4年，吴王夷昧7年，公元前537年，楚为了大举伐吴，召集蔡、陈、许、顿、沈、徐、越等诸侯，定于10月会合于夏汭(今安徽省怀远县西)以伐吴。期前先派蓬射率繁阳(今河南省新蔡县西南)之军至夏汭相侯，并约定越国军队到琐邑(今安徽省堆邱)等候楚王的到来。该年9月下旬，越大夫常寿过率越军自至长江而渡江北上，楚蓬启疆以巢邑守军迎而送之。吴军侦察到后，突然出兵截击，与蓬启疆及越军相遇于舒鸠城西的鹊岸(今安徽省舒城县西北桐乡南鹊尾渚)，大败楚越之军。
这时楚灵王驰赴夏汭，途中于罗汭(今河南省罗山县东罗水入淮处)遇到吴国使者公子蹶由(蹶由是吴王的弟弟)。王问其来意，他称前来犒师。王拘之，将杀之以衅鼓，临刑前，问其来时卜否？吴使从容回答道：“寡君闻君将治兵于敝邑，使犒师，以观王怒之急徐而为之备也。今君虐执使臣，将以衅鼓，则吴知所备矣，此即卜也。……国有守龟，其何事不卜？但只问社稷之休咎，不问一个之藏否。以此为卜，故知吉莫大焉”。楚人不能屈之，就赫而不杀，系诸后车。楚王前进至沙汭(今安徽省阜阳县沙河入颖水处)，这时蓬射已会合蔡、陈、许、顿、沈、徐六国及东夷(今江苏省宝应)之军，依既定之计自夏汭向南怀(今安徽省全椒)前进。楚王率军也进至汝清(今安徽省合肥东百里的清水镇)，但因吴国处处警备严密，无隙可入，就阅兵于坻箕山(今安徽省巢县南37里处)而还。楚为了防范吴军追蹑于后，就留沈尹射待命于巢，留蓬启疆待命于云娄(今安徽省堆邱西南80里)，以策安全。
次年，即周景王9年，公元前536年9月，楚派蓬氵曳伐徐以威胁吴国。楚令尹蓬罢率大军屯于沙汭以援攻徐之军，并防吴军之出。吴军果然出动救徐，与楚令尹相遇于房钟(今安徽省蒙城)。吴军先楚军而列阵，因此击败楚军，并俘获楚宫厩尹叶病而归。楚王因此归罪于攻徐的蓬氵曳而杀之。楚军因历次与吴交战失利，遂转取守势不敢出，吴楚两国间因此又平静了数年。
周景王16年，晋昭公3年，楚灵王12年，吴王夷昧15年，公元前529年，楚令尹公子弃疾弑楚灵王自立，是为平王。吴因其内乱，出兵围攻州来。楚新令尹斗成然以州来是吴楚间的战略要地，请兵伐吴，楚平王因国乱初平，民心未固，坚持不许。次年4月，平王派然丹简练楚国西部之兵于宋邱(今湖北省当阳)；派蓬罢简练东部之兵于召陵，整军经武历3年，然后派令尹阳匄，司马公子鲂率舟师伐吴。周景王20年，公元前525年冬，楚军与吴公子光(即后来的吴王阖庐)之军战于长岸(即今自当涂县西江中的东西梁山)，楚军俘获吴军最大的战船“余皇”，派后军筑堑坞江边以守之。入夜，吴公子光聚其众说：“丧先王之乘舟，岂惟光之罪，众亦有焉。请借取之以救死”！其众允诺。公子光就派长鬣者3人(吴人因断发文身之故，难以冒充楚人，所以只能选长鬣者往)，潜水往伏馀皇之旁，遂率众乘夜袭攻楚的舟师。楚舟师列阵不动，吴军不敢近，就环楚舟师所至呼余皇，而余皇船上竟有人应之，三呼三应，吴人因此知道余皇所在。守余皇的楚军将士因搜索内奸而自行混乱，邻近楚船往助之，一动就遭到吴船的袭击，因此遂引起夜战。楚舟师被吴人逐个攻击，于慌乱中舟不成队，向西败退。余皇船因固定于堑中不能动，吴军就于楚舟师败退之后，从容取之，奏凯而还。
楚军因每战失利，就放弃了攻击企图，筑城为守而求自完。自周景王22年，公元前523年春起，楚先筑北方的郏城(今河南省郏县)以防晋；冬又回军反攻东方重镇州来而筑州来城。楚左司马沈尹戍进谏楚王，楚王不听。他出来叹道：“楚人必败。昔吴灭州来，令尹斗成然请伐吴。王曰：‘未抚吾民’而不可。今王之未抚民犹如昔时，而筑州来城以挑敌于吴，能无败乎”？其侍者曰：“王施舍不倦，息民五年，可谓抚之矣”！戌曰：“吾闻抚民者，节用于内，而树德于外，民乐其性，而无寇仇。今为宫室工程无量止，盗贼遍地，民人日骇，已使人人在劳苦疲困骇惊之中，甚至不知死亡将临，犹使之服多役，日夜转移。似此使民夜忘寝，昼忘食，岂抚之也”！
这时楚国亡臣伍员(字子胥)畏诛逃亡到吴，向吴王僚劝说伐楚之利。公子光从旁阻止道：“是人宗灭于楚，而欲报其仇，不可从也”！吴王遂止。
周景王24年，晋顷公5年，楚平王8年，吴王僚6年，公元前521年10月，吴出兵助宋华登以救华氏之宗，与齐戍军战于宋。该役吴军被齐军击败于鸿口(今河南省商丘东南)，吴丧其二帅，众不得归，吴因此也疲于战，于是吴楚两国间60年来的战争，到此才得到一段时期的平静。
4、评论
(1)吴楚斗争的本质
综观吴楚两国60年的斗争，自吴王寿梦于周简王2年，公元前584年，兴兵攻楚国东方城邑州来起，到吴王僚于周景王20年，公元前525年命公子光率舟师败楚舟师于长岸时止，其战争本质，与春秋中期中原诸侯与楚的斗争全然不同！中原诸侯与楚的斗争，其本质是中原诸侯联盟抗御楚国侵略；而吴楚的斗争，则是为了争夺淮河流域的土地。其地既不属楚，也不属吴，乃是东夷民族散居之地，当时尚未形成一个整然之国。所以吴楚的斗争，双方均无明显的政治号召，乃是一种纯为争夺土地的战争，并非中原诸侯联盟那样有显明“尊王攘夷”的那种标识。双方既无明显的政治号召，所以双方也都鲜有盟国或与国参加，只凭一国自己的力量与对方交战。以后的鸡父之战，楚国虽召集了许多小国来参加，但均是胁从而来，战后就各自溃散，再也没有坚固团结之力。所以若从战争本质来分析，吴楚的战争，以及以后吴越战争，都是一种土地争夺的战争，而这已属于战国时代战争的类型了，所以在上篇《向戍弭兵之会》最后我说：严格意义上来说，向戍弭兵之会才是划分春秋与战国两大时期的分结点。
(2)吴国的战争方略
吴国自吴王寿梦兴起以来，多得中原晋国之力，所以其战争方略，在于取得淮河流域之地，以与中原诸侯保持联系为其作战中心。
(3)楚国的战争方略
楚国想夺取淮河流域之地，原是一种包围中原诸侯的战略，但因此却与新兴的吴国发生冲突。又因晋国联络吴国夹攻楚国，使自己疲于奔命。所以楚国的作战方略，在于夺取淮河流域之地以截断晋吴的联系为其作战中心。
以上是吴楚两国全期斗争的全局方略，实际上即包括以上所述前后60年的战争，还包括以后连续发生的各个战役。
(4)吴楚两国的战术分析
吴是一个新兴民族，其统帅与各级将士都有积极进取之心，朝气蓬勃，所以其作战勇敢，士气团结，常能于败中取胜，扭转局势。而其民族多属水居，习于水性，自获得陆战技术后，又能长于陆战，所以其军队水陆皆能战。其将帅多富于机智，巧用谋略，处处争得主动。而其情报极为灵活，敌人每一行动，都能事前周知，巧为安排，所以能常常获得胜利。吴国既有如此精锐的军队，所以常取攻势，最后竟能攻入楚国的郢都，而绝少撄城以守者。就在于以上所述吴军的特长，也是吴国之所以能常获得胜利之故。
至于楚国虽也居于长江中游，其地富于湖沼水泽，但其与中原战争，则以陆战为主。他们虽也尽力建立舟师，而且顺流而下，相对吴的溯江而上，作战应较为容易，但却常遇挫败，虽似为非所习而然，但其智慧与勇气的不足，当为其中的主要因素。其民族性格与吴国的朝气蓬勃相较，似有逊色。君主多忌刻寡恩，常杀戮将帅，而其将领也寡于机智与谋略，以至不得已而筑城以守，这就是其之所以不振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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