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躺在长条椅上看云，是人生里难得幸福的事。一天里烦人的工作做完，恼人的功课做完，心情松松的，阳光酥酥的，晚风凉凉的，天空蓝蓝的。
我感觉自己的心就和眼前所见的一样开阔而自由。夕阳经过一天的努力燃烧，转为温柔了；天空因为温柔，由刺目的白变成舒服的蓝了；云由于舒服，从密密的纠缠化作松松的洁明的白了；晚风呢？把清凉吹过来吹过去，使人包围在轻松的欢愉里了。
……我的信念是，我们应该有肯定世间一切污秽事物的气魄，因为再腐败的土地也会开出最美的莲花。如果莲花不出于污泥，而长在遍地天香的土地上，它的美丽也不会那么珍贵。
苦瓜真是一种奇异的蔬菜，它是最美和最苦的结合，这种体会恐怕是造物者“美丽的错误”，以前有一种酸酸甜甜的饮料，广告词是“初恋的滋味”，我觉得苦瓜可以说是“失恋的滋味”，恋是美的，失是苦的；可是有恋就有失，有美就有苦，如果一个人不能尝苦，那么也就不能体会那苦中的美。……美与苦是并生的，人不能只要美而不要苦，那么苦瓜的创作不能说是美丽的错误，它是人生真实的一个小影。
……多年来，政治的无情，社会的无情，经济的无情，种种无情，使我特别体会到艺术的有情。我认为，一个人要充满活泼的生机，要有充沛的热血和真性，是千万不可以无情的。一旦沦落到无情的地步，那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正因为艺术使人有情，甚至使人深情的信念，我深切地体验到，一个人能接触艺术，体会艺术，那么他就比无情的名利追逐者来得有希望，来得更像真正的知识分子。
艺术的有情可以提高并改善民众的品质似乎是老调重提了，但是处今之世，人们品质的日益低落，日益无情，正是我们不可漠视的事，倘若人的品质不能提高，社会平等、经济自由等等，也就不懂得如何去享受，反而弊多利少；所以对我而言，“艺术的有情”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到了中年以后，已经彻彻底底知道，人生是永无圆满之期，美好的向往许多已成梦幻，因于对生命的流变知晓，在看月时也更体会了那种温柔弥漫之美。
……“多情终古是无情，莫问醉与醒。”多情与无情，醉与醒都只是一念之差，酒还是要喝，情还是要多，否则，我们当年的胸怀博大岂不是要大打折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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