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莺莺啼恰恰

白音格力

 

周末爬山，在欣喜与山桃花、鼠尾草、野蔷薇、丁香花不断相遇的时候，却发现地上一个小山雀巢。有些旧，旧里依然透出暖融融的气息。大概山雀已经搬家去《诗经》了，雀巢才随松子落。

小小的雀巢，鸭蛋大小，像一件艺术品。我开始在其中插一丛绿，请来春天好时光；插一枝山桃花，引一群林中雀；再邀来几朵芫花，添几多明媚。山桃花薄薄的，蕊小而细，但它是一首古诗的窝，在这里暖融融地赏过雪，心安安地等过一个诗人。芫花指甲大小，紫紫的，充满神秘的光泽。那时，一地阳光细细碎碎的，像开满的小花。林间的阳光就是好，很静很静。我看着手心里的雀巢插花，宛如捧在手心里的是春天，像捧着一个梦。

 

 

 

    下山时，一路小心翼翼，因为手心里的这些绿，这些红，这些黄，这些紫，都是山雀歌声唤醒的诗行。我想让清风经过，去告诉山雀，有些人，对春天，足够爱一生。而且，我愿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饱蘸墨汁，写尽十万山花，只为给自己留下通往春天的线索。

我终于明白，诗人敕勒川曾说的，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总是想些微不足道的事。比如一片雪花的来历，一枚落叶的去处，一只蚂蚁针尖般的命运。怕人不理解，他又用爱来说明：“就说我对你的爱吧，展开巴掌大，握紧，心一样小，但风一样能把它吹亮。”

 

 

 

总有一些小事情，小事物，对一些来人说，充满着迷人的气质。

朋友家里挂着一幅拙朴笔迹的字，上书“杯水清心”。朋友说，人活得简单不易，能从简单里得到大智慧大乐趣更不易。

他是个拙于言的人，喊他小聚，他只知给我们点爱吃的脆骨板，全然不顾自己牙齿咬不动。平常的喜好，就是弄弄墨，写写字，调调琴，弹弹曲。闲时也教楼下小孩写毛笔字，弹琴。而他写字时，案边常有一个干净的杯子，墨泽一干，他喜欢润上一点清水，说墨淡点好，淡能掩拙，只显洒脱。

一杯水，他说，这就是他的生活。在我眼里，他是“淡墨中锋”，手腕轻转，笔若飘云，潇洒，不呆滞。活得自然如他宣纸上的笔势，云雁悠远，林风阑珊，一派洒洒逸兴。

再一想，他的世界很小，他的喜好很小，他的一杯水，也小。因为小，杯子小，心也小，不必装太多东西，所以杯水可清心，可养心。

 

 

 

这就像名山大川在古代画家笔下，只淡墨一拖，看似那么闲散，成一缕缕，似烟聚云笼。再细看，山虽小，但更显“天地之悠悠”，境界之博大辽阔。

高中时，临班一个女生喜欢学校的美术老师，所以常逃课去后山偷偷看他画画。有一次他发现了，说你喜欢，就来画一笔。她拿着他递过来的画笔，手抖着，在画布上他画得蓝得耀眼的天空中，写下自己小小的名字。多年后，这位美术老师说，那是他一生看到的最美的“画”。

那次之后，女生再没逃课。多年后她说，她只是喜欢看他画画的样子，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就这么简单，小小的心愿。

小，一切跟小有关的事与物，都显得干净，清澈，娴雅僻静。小溪，明净，只在高山流，尘世间存不住一缕溪水；小雪，素净，简直就是一朵朵世外清泠泠而芬芳的花。

 

 

 

闲时走走“小径红稀”，心寓之外“芳郊绿遍”；朗月照屋，“题破香笺小砑红”，念念思思，提笔“诗篇多寄旧相逢”；庸常时日，“懒向沙头醉二瓶”，云醉一朵，跑去“唤君同赏小窗明”。一条小径，一张小笺，一扇小窗，一方小天地。

这样的小天地，掌心为巢，寄养春天，能涤心中尘埃，解浮世羁绊。

我要感谢小山雀，不知和爱人花了多少功夫，一口一口衔来草，一缕一缕筑成巢。而今，它们的巢，在我的手心盛开着一个春天，飞出姹紫嫣红的歌。

当我很老了，我依然能记得一个小小的雀巢，记得那个洒满阳光的林间，我满心欢喜地写过一首诗——山雀双双不在家，手捧一窝春天花，阳光化蝶自在舞，心有莺莺啼恰恰。

 （《青春美文》2014年第7期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