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毁灭，为什么贾府不赶走焦大？

PS：大话红楼系列只解析原著《红楼梦》本身，由于内容有连续性，建议点开合集逐集观看，本期为大话红楼第84期

论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毁灭，为什么贾府不赶走焦大？

上回说到王熙凤到宁国府打牌，贾宝玉遇上了秦钟。

有朋友就问了，凭借秦可卿的地位为什么不能直接给秦钟搞一个上学的名额呢？

秦钟自己就给了答案：不便为这点小事来聒絮的。

您注意用词，这是小事，所以不便聒絮。

说到底就是面子。

秦可卿是可以办，但让外人看起来观感就很不好。

第一、秦家连读书的学费都付不起，寒蝉。

第二、以权谋私，必然被耻笑。

这就好比，你在一家公司做到了总经理，想给弟弟找一份工作。

聪明人一定会安排别人来操作，绝对不会自己亲自下场。

因为地位再高，也只是打工仔，要时刻搞清楚自己的地位。

在一个大家族中，秦可卿如果处处想着给自己家谋福利，做个伏弟魔，把自己的把柄显露在外。

在贾府的政治生态中，她肯定是走不远的。

总之一句话，高手一定是润物细无声的，不留把柄的以权谋私。

书归正文，吃过晚饭，天已经黑了。

尤氏说：“先派两个小子送了这秦相公家去。”

媳妇们传出去半日。

找两个人送秦钟回家，居然半天没有回复。

这里在开始给我们传递不祥的信号了。

秦钟就着急了，告辞起身。

尤氏也感觉不对，问道：派了谁送去？

媳妇们回说：“外头派了焦大，谁知焦大醉了，又骂呢。”

您再看尤氏、秦氏的反应：

俩人异口同声的说道：偏又派他作什么！放着这些小子们，那一个派不得？偏要惹他去。

显然，尤氏、秦氏都是不想惹焦大的。

凤姐看他俩这幅怂样就来气。

凤姐道：“我成日家说你太软弱了，纵的家里人这样还了得了。”

那么为什么焦大如此猖狂呢？

尤氏叹道：你难道不知这焦大的？连老爷都不理他的，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

注意用词，什么叫不理？

就是焦大说话，贾敬、贾珍全当放屁。

就这么一个讨厌的人，为什么贾府不开除呢？

因为他有两大功劳。

第一、只因他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得了命。

这叫救命之恩，没有他，贾演早就挂了，就不会有宁国府今天的踏天富贵。

第二、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

这叫一饭之德，没有他，贾演早就饿死了，就不会有宁国府今天的锦衣玉食。

可以这么说，没有焦大就没有宁国府。

就问您，焦大功劳大不大。

大的没边了。

可是尤氏怎么说的？

不过仗着这些功劳情分，有祖宗时都另眼相待，如今谁肯难为他去。

不过仗着，四个字分明就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厨子吗？

尤氏觉得他们对焦大已经够好了，他还不知足。

不但不知足，还越老越放肆。

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顾体面，一味吃酒，吃醉了，无人不骂。

我常说给管事的，不要派他差事，全当一个死的就完了，今儿又派了他。

这里问题就来了，既然交待了管事的不要惹焦大。

为什么管事的偏要惹焦大呢？

惹了又怎样？——惹了白惹呗。

这就好比，校霸总是揍你，老师每次都说不要再打架了。

没有任何惩罚，那就是纵容。

贾府的子孙心里讨厌焦大，可又惹不起，但是看到手下找焦大的麻烦，他们心理其实是痛快的。

不是管家无事生非，而是管家曲意逢迎。

但凡，贾府对功臣焦大有起码的尊重。

管家有一万个胆子，也是不会惹焦大麻烦的。

那么找焦大麻烦的目的是什么呢？

不过是想赶走他。

贾府留不下吃白食的。

以前的功劳，不能当今天的饭吃。

有朋友就说，直接开除不就行了。

焦大的功劳太大，开除显得忘恩负义，所以最好让他滚得远远的。

凤姐就说了：“我何曾不知这焦大。倒是你们没主意，有这样的，何不打发他远远的庄子上去就完了。”

这个方案，宁国府的就没想过吗？

可为什么不执行呢？

因为有难言之隐。

怎么回事呢？

咱们接着看。

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凤姐只想赶紧走，问道：“我们的车可齐备了？”

地下众人都应道：“伺候齐了。”

凤姐起身告辞，和宝玉携手同行。

尤氏等送至大厅，只见灯烛辉煌，众小厮都在丹墀侍立。

您看宁国府真不缺人，小厮们都站着，偏偏让有大功劳的老头焦大送人，这不是欺负老实人是什么。

咱们把目光投向焦大。

那焦大又恃贾珍不在家，即在家亦不好怎样他，更可以任意洒落洒落。

今天他就要借着酒劲，发泄出自己所有的愤怒：

先骂大总管赖二，说他不公道，欺软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像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跷脚，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一起杂种王八羔子们！”

正骂的兴头上，贾蓉送凤姐的车出。

您想这多影响宁国府的体面。

众人喝他不听，贾蓉忍不得，便骂了他两句，使人捆起来，“等明日酒醒了，问他还寻死不寻死了！”

您想，焦大救过贾蓉祖宗的命，没有焦大就没有贾蓉这孙子。

今天孙子要捆自己，焦大更委屈了。

赶着贾蓉大叫：“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个人，你们就做官儿享荣华受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到如今了，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不和我说别的还可，若再说别的，咱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

您注意焦大最后一句话。

按理说应该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为什么焦大要说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呢？

说明焦大还没糊涂，他还是知道自己身份的。

焦大心理还是有贾府的，自己真不想和贾府拼命。

但是，没有人能明白焦大的良苦用心，他们只看到焦大的以下犯上。

凤姐在车上说与贾蓉道：“以后还不早打发了这个没王法的东西！留在这里岂不是祸害？倘或亲友知道了，岂不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王法规矩都没有。”

贾蓉答应“是”。

眼看主人们表态了。

小厮们也就大胆起来。

众小厮见他太撒野了，只得上来几个，揪翻捆倒，拖往马圈里去。

焦大一看真要对自己动手，就更无所顾忌了。

焦大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

也就是说，他下面的话都是骂贾珍的。

乱嚷乱叫说：“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焦大骂贾府今天的儿孙都是畜生。

证据是他们干了三件事：偷狗戏鸡、爬灰、养小叔子。

而且主人公是谁，焦大全都知道。

你们再欺负我，我可就报人名了。

他们是谁呢？咱们先挖个坑，后文再说。

这些大瓜，焦大如此边缘的人物都知道。

您说，宁国府上下的其他人能不知道吗？

都知道，只是大家不敢说罢了。

现在我们就可以回答，为什么宁国府不把焦大发配了。

一是功劳大，撵走他必然要落一个忘恩负义的骂名。

二是焦大嘴大，谁知道他离开贾府后会说些什么。

他知道太多的秘密，放出去更是祸害。

还是留在眼皮底下监视最好。

其实解决焦大问题的最好方法就是他死了。

可是贾府吃喝享乐是可以的，真遇到焦大这样的硬汉，反而不敢下手了。

归根到底，他们对焦大是有亏欠的。

您想，焦大从来都是这样耍酒疯的人吗？

他跟着太爷的时候，可是一个勇武忠诚的汉子。

可他怎么就堕落至此呢？

鲁迅说：焦大的骂，并非要打倒贾府，倒是要贾府好……所以这焦大实在是贾府的屈原，假使他能做文章，恐怕也会有一篇《离骚》之类。

焦大的悲剧，就在于他太忠心了。

焦大完全可以躺在功劳簿上，在贾府做一个吉祥物，人人尊敬。

可他做不到。

他无法接受，自己喝马尿，冒风险，九死一生，换来的却是一帮畜生。

从这个角度来看，焦大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面对贾府的后人，他也苦口婆心的劝过。

结果呢？人家照旧我行我素。

劝了没人听，就只剩下骂了。

焦大的骂，是哀鸣是怒吼，是无奈的控诉，是绝望的呻吟。

理想破灭的他，万念俱灰，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除了酒，还剩下泪。

焦大说：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

这是何等的无奈和绝望呀！

可是他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去祠堂呢？他配吗？他不配！

众小厮听他说出这些没天日的话来，唬的魂飞魄散，也不顾别的了，便把他捆起来，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

焦大说的全是忠言，却换来一嘴马粪。

凤姐和贾蓉等也遥遥的闻得，便都装作没听见。

他们听见了，那么知不知道真假呢？

知道也都装作不知道罢了！

焦大真的吃了一嘴马粪，贾府的人真的是一群畜生。

而且还是装糊涂的畜生。

马粪是什么？

是贾府畜生干出来的脏事。

别人装糊涂，宝玉却是真糊涂。

宝玉在车上见这般醉闹，倒也有趣，因问凤姐道：“姐姐，你听他说'爬灰的爬灰’，什么是'爬灰’？”

凤姐听了，当时就炸毛了。

连忙立眉嗔目断喝道：“少胡说！那是醉汉嘴里混吣，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说没听见，还倒细问！等我回去回了太太，仔细捶你不捶你！”

唬的宝玉忙央告道：“好姐姐，我再不敢了。”

贾府不是没有清醒的人。

可是一旦有人想清醒，立刻就会被打压下去。

这就是劣币驱逐良币。

大家都糊里糊涂的过得了，不然还能怎么样？

都是亲生的畜生，难道都赶出去不成？

果然，世上最大的智慧莫过于：难得糊涂！

凤姐凶完宝玉，知道自己失态了，立刻哄道：“这才是呢。等到了家，咱们回了老太太，打发你同秦家侄儿学里念书去要紧。”

说着，却自回往荣府而来。

正是：不因俊俏难为友，正为风流始读书。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红楼梦》第8回：

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

文稿：小宝     编辑：小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