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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桂兰:何尊那双鬼眼睛差点把人吓死
     2016.7.15
       青铜器散发着“狞厉之美”。有原始图腾的天真、厉鬼般的狰狞、谶语般的谲秘、苍松般的威仪、黑云般的凝重。青铜器身上的所有亮点,都可以通过何尊折射出来。这件宝物被称作宝鸡青铜器博物院的“镇馆之宝”,也被称作“镇国之宝”。与毛公鼎、大盂鼎、虢季子白盘这些大件宝器相比,它重只有 14.6公斤,是它们之中的小兄弟,但由于造型奇特,有骇俗之美、惊世之姿,将思想家的深邃、哲学家的缜密、美学家的夸张统统融于一身,在青铜器的世界中熠熠闪光,璀璨夺目。

    我在宝鸡青铜器博物院见到何尊时,思想的燧石被击打出束束火花。何尊的腹部长着一双怪怪的眼睛,其光芒如锥子一样咄咄逼人。身上的四道扉棱如马鬃高扬,真担心它有一天会飞掉。它像挟雷裹电的神秘兵器,又像富丽华贵的天外闪客。这个世界上最具力量的器物,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惧怕又最让人喜爱的器物,面对它,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震慑群兽的老虎,只能是虚张声势;雷劈枯柳的千钧一击,狮逐群鹿的威猛仪态也会黯然失色。

张桂兰

    就是这样一件宝物,在出世时,那双绿森森的眼睛将农民陈堆吓得浑身如筛糠,惊叫“碰见了鬼!”  就是这样  一件宝物,在被当作废铜变卖时,因为除不除铜锈发生争执,被十多家收购站拒收;就是这样一件宝物,在躺到收购站废品堆中时,却被戴着右派帽子的人拯救了下来;就是这样一件宝物,在欧洲展出时,黄头发高鼻梁的老外,竟说他们的眼睛长在何尊身上;就是这样一件宝物,腹中那 122字的铭文,竟是在出世 8年后被考古泰斗马承源除锈时觅见的。附在这件“镇国之宝”身上的传说,并没有被时光淘洗掉,而是像浸在水盆中的葡萄一样鲜活晶亮。人们谈论这一切时,就像谈论着一个放牛娃成了皇帝一样浪漫。

    我的目光盯向了它。

    何尊出土于陈仓区贾村镇,我直奔这里而来,拜访它的发现者陈堆。在镇上,当我打问陈堆这个人时,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很惊异地说:“他去世多年了!”老人指着镇街西边的一座老房说,陈堆的老伴张桂兰还在,两个儿子都很出息,在外边干事。街上赶集的人密密麻麻,人们说话的声音朗朗亮亮。


   眼下,贾村塬上的小麦穗儿已平展展地秀齐了,人们开始收割油菜,不几天这里将映现出油汗的脊背、转动的碌碡和油画一般的夏收图景,我分明已嗅到了“三夏”那浓烈的火药味。踏着初夏燥热的脚步,挤过密匝匝的商贩摊点,我已经大汗淋漓。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敲着陈堆的家门,门启开的声音有点唉声叹气,惆怅中夹杂着忧伤,一个脸上布满沟壑状皱纹的老太婆吃惊地打量着我。不用问,她正是张桂兰。我说明来意后,张桂兰将我让进屋子,很和善地说:“前几天电视台也来找老陈录像,可老陈已下世多年了,硬拉着我照个不停,老陈要是活着,这下可风光了,跟赵本山差不多!”

    “老人家,说说老陈是咋样挖出何尊的?”

    她思忖了片刻,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1963年秋季,下了一场大雨,那天晚上天放晴了,月亮把地上照得跟白天一样。陈堆睡到半夜拉肚子,就跑到后院蹲茅坑。可他回到屋里后却说,崖背上有张鬼脸,眼睛瞪着我,把我差点吓死。老陈在炕上缩作一团,浑身打战,他要我烧几张纸钱送鬼。我说,世上哪有鬼,你是看眼麻花了!老陈说,真真切切,确确实实,鬼眼睛冒着绿光。

   我怕他中了邪,更怕他精神上受刺激,人的病不少是吓出来的,便再三给他讲科学道理,可老陈说,几天前,他就发现后院不时冒火,端水去泼,火还是冒着,便感到莫名其妙,不可思议,这下才知是鬼在作怪呢,这院子住不成了。老陈又喊着肚子疼要上厕所,可他却不敢去,我这个人胆大,便端着油灯陪他一块去。到了后院,我打量着崖背,突然发现一双眼睛绿森森的十分瘆人,差点扔掉手中的油灯,撒腿跑回屋中,一夜都不敢熄灯,生怕鬼跑进屋里。第二天天刚亮,陈堆又唤我去后院再仔细看看,可那双眼睛在阳光下还冒着白光。白天人胆正着哩,便用镢头朝鬼眼睛处挖去,‘咚’的一声,就掉下了这个尊来,差点砸在老陈脚上。”

    “陈堆自小离家,在宁夏固原看病卖药。固原上世纪 60年代粮食奇缺,饿得人饥肠辘辘,我们两口子想八百里秦川是粮仓,还不如回村种地混个肚子饱。可回来后也是吃野菜、啃树皮,老陈又动员我上固原。走时,他把宝交给他哥陈湖看管。现在听说这个宝能卖 100万元,可那时我们用来塞烂棉花,老鼠在里面下了一群儿子。 1965年,他哥日子过得十分紧张,连买盐钱也没了,便把宝背到宝鸡当废铜卖,跑遍了市内的收购站,人家都要除掉铜锈,陈湖怎么也不同意。最后到了群众路收购站,那里的工作人员好说话,不除铜锈付了 30元钱。后来,陈堆退休后,我们一同又回到家乡,他给人看病,家里不那么困难了。我们挖出了宝,连一分钱好处也没得到。”

    “前些年,儿子劝我去博物馆再看看何尊,我说,那东西咱看不懂,看了跟没看一样,不如看一场秦腔戏热闹。村上人说,这宝放到现在,能盖个虢镇城,几代人都够用了。这是啥话?要是宝在,我的几个孩子可能因为家里有宝,就不发奋努力了,咋能出脱成今天这个样子,还能端上国家饭碗?啥宝,都没有子孙成才值钱。一个人一夜可能暴富,做笔大生意或摸个大奖,但三代才出个人才,所以老人家说人才难得嘛。自我家挖出宝后,家家都想在这里刨出东西,你看,那道崖背被挖平了,可谁也没挖出宝。”

    张桂兰的话,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给追逐功利的世人吹来了一丝凉气。这让我想到了两则故事,一是唐朝浙西观察使李景让母亲郑氏教子的故事。史书记载,郑氏年轻守寡,家境贫寒。有一天,家里房子后墙塌陷,墙破处露出了一堆银子,可郑氏却向天祈祷说:“我听说不劳而获是自身的灾祸,如果天神怜悯我贫穷,就让几个儿的学问有成就吧,这些银子就不拿了。”她赶快又把银子埋了进去,后来,李景让兄弟都把事干大了。二是流传在脚下、西府大地家喻户晓的那则“党阁老”故事。党崇雅为贾村塬人,明清时当过朝廷大官,侍奉过三代帝王,有“冯唐陪九君”的技巧。“党阁老”把家里盖成了宫殿,盖房时生怕盖得不结实,天天亲自当监工头。大木匠对他说:您放心吧,我盖过的房没有倒掉的,只有子孙不成才弄得山穷水尽卖掉的。党崇雅为子孙想得十分周到,在每根檩条上藏下银子,可他的后人懒得出奇,卖房时成栋卖,连银子也卖了。今天,人们还在说:“党阁老的后人,败家子!”看来,张桂兰比他有见识。见识不在职位的高低,也不在须眉还是巾帼。


    我向她投去了钦佩的目光。我在贾村镇的采访画上了句号。可是,何尊的故事只是个顿号。我来到宝鸡市文物局,找到了刘宏斌副局长寻找答案。这个话题一扯开,他深邃的目光游移在历史的长廊中,挑开了时空的层层迷雾,他的话语像湍急的河流、舒卷的轻纱,涌动着豪放和洒脱。历史的鲜活脚步声正咚咚地在我脑海里踩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走在这条小径上的两个人也复苏了鲜活的面孔,在何尊面前,他们是那样的卑贱猥琐,犹如一个拾粪的农夫搭救了遇难的国王一样。农夫救了国王,肯定是要封侯要重赏的,可他们救了“尊”的命,却没留下雪泥鸿爪一样的印迹。他们已经去世多年,历史应该还尊贵于他们。

    正当何尊等待着被榔头敲碎,投入化铜炉“古为今用”时,市博物馆工作人员佟太放来到了群众路收购站搜拣文物。佟太放由于家庭出身不好,“文革”中天天挨整。反右斗争中,他只说了几句话,就被戴上了右派帽子,从此后他被下放劳改,大的考古发掘也轮不上他发言,他在学校里学的知识一点儿也发挥不上。“文革”中,文物同他一样被当作“废铜烂铁”,他觉得他同文物的命运一样悲惨。“可文物是文明古国的本钱,它是奴隶主使用过的,但同时又是奴隶铸造的,它有什么罪?”于是,作为博物馆美工的他,只好天天去市内几家废品收购站搜拣文物。那天,当他来到群众路收购站,从废品堆中看到何尊时,就像乞丐发现了金元宝。他足足看了好半天,发出了一阵阵感叹声。他苦苦哀求收购员要留下这件宝物,否则“损失就大了”。他掏出兜中的钱买了两包“宝成”香烟,叮嘱留几天再送化铜炉。

    佟太放一阵风似的跑到馆里,可他却不敢敲革委会几个头头的门。由他这个右派汇报发现了镇国之宝,人微言轻,可信度值得怀疑,说不定会惹恼“老革命”,要是“老革命”发起火来,会将这件宝立即当废品扔掉。他在院子里打了一天转转,终于想出了一条妙策,何不找找王光永!王光永是文物组组长,考古知识渊博,经他去劝说“下令保护”,比谁说都好。

    他拉着王光永来到群众路收购站,一看到这件宝物,王光永立刻掂出了它的分量。王将这一情况立刻报告给馆里负责人,一听是“镇国之宝”,馆里上上下下来到收购站,用 30元赎回了宝物。王光永生怕放在馆里被打砸抢分子毁坏,又专门找到市长,要来一笔钱,买来保险柜专门保护何尊。上世纪 70年代中期,北京举办新出土珍贵文物展览,何尊也在其中。展览是由著名青铜器专家马承源筹办的。马一看到这件宝物十分精美,想腹内必有铭文。于是,他剥去层层锈迹, 12行 122字的铭文显露了出来。他的发现是我国考古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事件。西周初期营建洛邑的史实早有记载,但是否在周成王时代,学术界却有很大的分歧。何尊上的铭文正好印证了这件事。后来,何尊被送往美国、日本、法国等国展览。 1982年,在我国发行的文物特种邮票中,何尊排在第一。唐兰、马承源、李学勤等考古大师围绕何尊铭文写出了一批考释文章。

    铭文记载了周成王五年,迁殷顽民一事,时间为四月丙戌这天,地点在岐周京室里。成王谆谆训诫宗室小子,要光前裕后,发愤图强,完成这一壮举。铭文记载了营建洛邑的重大事件,而其中“宅兹中国”,成为“中国”一词的最早记载,所以为“镇国之宝”。由于它的主人姓何,马承源将其命名为何尊。

    围绕何尊的传说,能写一本长篇小说。我反复揣摩着何尊为何尊?由于它有“狞厉之美”,出世时就有闹鬼的故事;由于它是“镇国之宝”,上苍才专门安排马承源发现腹底的铭文。历史的过错原本是一宗难得的财富,丢掉这财富便会陷入新的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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