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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解水浒:高俅的官场成功学

高俅具备了成才的一切条件,只不过运气不做主,一身好本事无人识货。

我们且来把他和当时的成功人士端王赵佶对比一下。

高俅是浮浪破落户子弟,最会替人帮闲,赵佶对于浮浪子弟门风、帮闲之事,无一般不晓,无一般不会,更无一般不爱,两个都是聪明俊杰人物。高俅吹弹歌舞,刺枪使棒,相扑玩耍,样样非凡,赵佶踢球打弹,品竹调丝,吹弹歌舞,样样精通,两个都是全挂子本事。高俅胡乱学了些诗词歌赋,这“胡乱”二字,是说明他文化功底甚是深厚,能入大文豪苏东坡法眼的,赵佶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填词直追李煜,书画水平在帝皇中千秋无两,两人水平有高低,但至少能达到惺惺相惜的地步。高俅仁义礼智信行忠良,半点不会,看赵佶即位后的表现,于仁义礼智信行忠良这些,恐怕也是一点不会,这是当好皇帝当好大臣的第一要素,两人心有灵犀。

赵佶具有了这些优良品质后,大臣敬,太后爱,能牢牢掌住东驾,只等他哥哲宗一命呜呼即可君临天下,而同样具备绝佳素质的高俅,却如此时乖命蹇,帮闲帮得东京城人憎狗厌,成了过街老鼠,被断了二十脊杖,迭配出界发放。可恨的东京城,可恨我高俅怀才不遇,高级混才无用武之地。

人一倒起霉来,好心替人帮闲也帮成了罪犯,一走起运来,狗都撵不上,飞机都撵不上。高俅一走运,立即火箭速度蹿升。

高俅碰到的第一位贵人是苏东坡,此人文名满天下飞,爱才惜才怜才,自己庙小了,跟在身边恐辱没了他,把他荐到了更大的庙里——小王都太尉处。一到小王都太尉府上,高俅困龙入海,鹰隼上天,泥鳅进水田,蚯蚓入烂泥,说不出的自在舒服,这才是我的天地。

高俅这时才发觉,底层人还多少讲究点仁义礼智信行忠良,所以他吃不开,这底层土壤不适合他。到了上层才长吁一口气,那里的人最看不惯的就是仁义礼智信行忠良,认为讲究这些就是给仕途自掘坟墓。官越大,就越不能有所谓良心的束缚,把这些坛坛罐罐统统丢掉,才能大踏步一往无前。

这上流社会简直就是为高俅这样的人天造地设的。

从此高俅的运气好得发烫,令当世人后世人瞪起红眼睛直羡慕。

替小王太尉送玉器给端王,端王脚下的气毬长了眼似的飞到他跟前,这是第一层运气。赵佶在球场上不论贵贱只看本事,高俅遭遇识货明主,这是第二层运气。不半载哲宗皇帝死了,死得再及时不过,仿佛老天爷专门为赵佶高俅清道似的,这是第三层运气。赵佶当皇帝后孤立无援,看到高俅上朝无比亲切,坚决要主动抬举他做社稷之臣,这是第四层运气。高俅不能科举出身,不能当宰相,但军队统帅的要求不高,会踢球就成,在军中普及蹴鞠,大可当成军事训练增强士兵体力战斗力,高俅在军中才堪大用,这是第五层运气。当殿帅要有边功,但皇帝嘱咐了枢密院给他入名,只是做随驾迁转的人,边关风霜半点都没尝到,不半载就做到了殿帅府太尉执事。这是第六层运气。诬陷林冲持刀入白虎堂,林冲竟然随他诬陷,而没有碰到鲁智深一样的坏脾气,否则当时在白虎堂就被了结了,这是第七层运气。带兵攻打梁山泊被活捉了,恰好碰到个一心一意投降的宋江,客客气气礼送他下山,林教头眼里喷出火来,火再大也伤不到他毫发,这是第八层运气。梁山前老大晁盖早就死了,如果他不死,高太尉恐怕不能活着下梁山,晁盖死得好,就如哲宗死得同样好一般,这是第九层运气。被梁山放回东京后,皇帝恰与李师师情热如火,没时间过问他损兵折将耗费钱粮有辱国威的事,大半载后皇帝从李师师处知道了,也只轻轻责备了事,这是第十层运气。宋江等辛辛苦苦平辽平方腊,高俅等轻轻巧巧就害死了他们,害死了他们皇帝不过大骂一顿而已,太尉的官职纹丝不动,圣眷依旧如山,这是第十一层运气。以后金国鬼子打上东京城,他的靠山兼伯乐兼恩主徽宗皇帝被俘,一众奸臣恶有恶报,童贯梁师成蔡攸等被处死,最惨的蔡京同志用车子拉着一车金帛在贬谪路上活活饿死,但上天就是眷顾高俅,他没受到半点处分,没受到半点苦楚,竟然在城破前几个月无疾而终,生逢其时不如死得及时,这是第十二层天大的运气。

高俅运气齐天,虽不善始却能善终。列位看官,别误以为他不过是一狗屎运特好的小混球,小流氓,东京街头的泼皮牛二一类人物,时机凑巧之下摇身一变就成了国家栋梁。高俅是高级混球,自有其人所难及处。

高俅长期屈居下寮,却不自甘堕落,颇有奋发进取之心。吹弹歌舞,刺枪使棒,相扑玩耍,诗书词赋,努力学好这全挂子本事,肯定不是为了长期当小混混,而是为了厚积薄发,去朝廷当大混混。他是一个有理想有本事有学问的混球。而且他又博又专,没有知识死角的同时又能专精一样,努力炼成了一流球技,有了这临门一脚,把大宋官场大门踢开就不愁没有机会。足球运动风靡当时,普通市民爱好,当朝权贵更嗜这一口,爱屋及乌,爱球及人的可能性太大了。

运气只青睐那些有准备的人,高俅准备着,随时准备着凭借球技和帮闲本事飞黄腾达。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物,端王赵佶喜欢踢足球,天下皆知,虽然他足球水平不咋的(这也是个体力活)。当时球技比得上高俅的人应该大有人在,有运气接近赵佶的足球运动员也应该大有人在,有名的足球俱乐部“齐云社”,应该不缺贝克汉姆一类的台柱子,赵佶等达官贵人也经常光临观看足球赛,有时脚痒还下场试几脚,这齐云社很有点不拘贵贱的优良作风。但是,为什么单单只有高俅能凭毬气力巴结上赵佶,凭毬气力飞黄腾达?这就是高俅的人所难及处。

我们且来分析一下高俅初遇赵佶一段《水浒》原文。

高俅领了王都尉钧旨,将着两般玉玩器,怀中揣了书呈,迳投端王宫中来。院公出来问:“你是那个府里来的人?”高俅施礼罢,答道:“小人是王驸马府中,特送玉玩器来进大王。”院公道:“殿下在庭心里和小黄门踢气球。你自过去。”高俅道:“相烦引进。”高俅面对跟自己身份差不多的院公,自称“小人”,客客气气地说“相烦引进”,不亢能卑,首先就获得了院公的好感。做不到这一点,院公就会冷冷地说:“知道了,东西我收下,待会由我送交王爷,这儿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欲做大人,必先做小人,哪怕是对着阿猫阿狗,这是官场成功学第一要义。

高俅到了足球训练场边,见王爷正在踢球,不敢过去冲撞,立在人丛背后伺候,这里可见他举止稳重,知情达礼处。王府是个讲规矩的地方,如果他一见到足球就跃跃欲试,想卖弄脚下本事,要挤出人丛,恐怕早就被王府执事人等轰出府门了。高俅只能等,耐心等待。机会是留给能够顽强等待的人的,官场成功学第二要义,就是要能忍能等,不能出头时千万不能出头。

等得久了,自然就等到了机会,等到了运气。施耐庵写到这里,不禁冷嘲热讽了一句——也是高俅合当发迹,时运到来,那个气毬腾地起来,端王接个不着,向人丛里直滚到高俅身边。时运的到来半属天命,半属人为,没有争取到人丛里久等的机会,气毬如何到得高俅身边?而且踢久了,赵佶花脚绣腿,一定会接不住那“腾地起来”的气毬,接不住的次数多了,气毬掉到高俅身边的几率肯定大增,高俅的源源不绝的球运人运官运几率也会大增。施耐庵有什么奇怪的呢。

官场成功学的第三要义是机会一到,该出手时就出手,死死抓住不放弃。有多少人千年等一回,机会到来时却心虚胆怯,大失水准,让到手的机会当面错过。其实人生不长不短也有几十年,人人都有过机会,关键不在于有没有机会,而在于把握机会的能力。高俅见那气毬来,不慌不忙,胆勇俱全,使个鸳鸯拐,踢还端王。果然,端王见了大喜,高俅一生一世等的就是这一刻,等的就是“端王见了大喜”五个字,此时真正大喜的是高俅这位未来的太尉。成功在不远处招手。

端王见了,大喜,便问道:“你是甚人?”高俅向前跪下道:“小的是王都尉亲随,受东人使命,赍送两般玉玩器来进献大王。有书呈在此拜上。”高俅并没有因端王大喜而头脑发热发昏,没有忘记自己本职工作,老老实实把自己到此一游的由来交代清楚。他并没有一逮住机会就大吹大擂自己球场上的出神入化。端王府肯定不要来历不明的人,肯定不要忘本的人,肯定不要忘记自己本职工作和本职身份的人,赵佶要用此人,即使再心急火燎,也要先入为主找个第一印象好的人,言语上还要调查考证一番。高俅跪着的回答滴水不漏,让人十二分地满意。

在王爷面前,踢球要高调,做人要低调,随时要记得奴才身份,显露奴才嘴脸。端王问:“你原来会踢气球。你唤做甚么?”高俅叉手跪覆道:“小的叫做高俅。胡踢得几脚。”端王道:“好!你便下场来踢一回耍。”高俅拜道:“小的是何等样人,敢与恩王下脚。”高俅的动作是跪覆,是“拜道”,于礼节上不失分毫,言语一再自称“小的”,称对方为“恩王”,而且三番五次推辞吊足端王胃口,才肯上场一试身手。在这里,高俅的分寸把握得太好了,怪不得赵佶大喜,那里肯放回府去。

刚刚露头的时候,千万不能得意忘形,尤其是在能掌握自己命运前途掌握自家生死的恩主面前。不能学那猴子,蹲在地上谁也看不到它的红屁股,一爬到高处马上露出猴子屁股红彤彤地可以当大马路上的红灯。站稳脚跟之后自然可以作威作福,但不能当着主子的面。这是官场成功学的第四要义。

成功地当上了大好奴才之后,如何长久保有禄位也是一门学问。赵孟能贵之,赵孟能贱之,今天主子给了你一切,明天可以收回一切,让你重新做人,做回那人憎狗厌的过街老鼠。死心塌地做一小会奴才并不难,难的是做一辈子奴才,做奴才做到最后一天还和第一天那样小心,越是奴得让人作呕越是能让主子高兴放心。持之以恒做一个好奴才,就能持之以恒做一个好太尉。高俅做到了持之以恒,不像梁山好汉连造反都三心二意,因而高俅成了中国古代最成功的踢而优则仕的足球运动员。

这是官场成功学的第五要义。

有了这么多优点,高俅要想不鸿运当头而不可得,要想不被皇帝赏识而不可得,要想不当太尉而不可得,要想不名垂青史而不可得,要想不遗臭万年而不可得。高俅的狗屎运,难道真的是全凭狗屎做运?

高俅更有一样人所难及处,一直到今天还无人发现,在下偶看《水浒》发现了这惊天秘密,挖掘出来以飨读者。

话说宋江三败高太尉,高俅这厮被活捉上山。梁山大摆筵席为高太尉压惊,大小头领,轮番把盏,殷勤相劝。高太尉大醉,酒后不觉失言,疏狂放荡。便道:“我自小学得一身相扑,天下无对。”卢俊义却也醉了,怪高太尉自夸天下无对,便指着燕青道:“我这个小兄弟,也会相扑。三番上岱岳争交,天下无对。”高俅便起身来,脱了衣裳,要与燕青厮扑。众头领见宋江敬他是个天朝太尉,没奈何处,只得随顺听他说。不想要勒燕青相扑。正要灭高俅的嘴,都起身来道:“好,好!且看相扑!”众人都哄下堂去。宋江亦醉,主张不定。两个脱了衣裳,就厅阶上,宋江叫把软褥铺下。两个在剪绒毯上吐个门户。高俅抢将入来,燕青手到,把高俅纽■得定。只一交,掀翻在地褥上,做一块,半晌挣不起。宋江、卢俊义慌忙扶起高俅,再穿了衣服。都笑道:“太尉醉了,如何相扑得成功!切乞恕罪!”高俅惶恐无限,却再入席,饮至夜深,扶入后堂歇了。

堂堂太尉,若论打仗的本事草包,喝酒的本事会差了?好汉们的酒量比起朝廷大员,自是小鬼跟阎王比威风,白丁跟宰相比官位了。高太尉最是关键时刻把持得住,从不因喝酒误事的,怎么到了虎狼穴里“酒后不觉放荡”?他是在装。他故意要跟燕青比相扑,好灭自己威风,好让好汉们轻贱自己,好让好汉们产生不屑一顾的感觉,打死老虎不光彩的感觉。呸,捏死这样不中用的软骨头,没的污了我好汉的名头。而且好汉们看到高俅的球样,不觉心中灭掉了万丈怒火,跟这种人怒,不值。

他如果要涨自己威风的话,只需在忠义堂上大吼一声:“谁来跟我比试蹴鞠!”包管梁山好汉们的气焰,人人如被他踢破了的气毬一般瘪下去。只不过这样一来,他就甭想活着走下梁山。

高俅穿着官靴,在梁山好汉们的粗肠子里施施然走一遭,这班粗人竟浑然不觉,送他施施然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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