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金庸小说

对于这个话题，已经有很多很有名的人用各种方式讲过了，并且我也在相应的地方读到了一些，我在这里再讲，内心都有些拾人牙慧的惶恐。

我自然没有能如他们般对每部小说都细细研究，于是这里只谈我自己比较喜欢的几部书，几个人，聊算是对自己心中所想做个宣泄，若是哪里谈得果真贻笑大方，却也无法可想。

我心里一等一的大英雄，乃是乔峰。

我记得以前有个测试，好像是输入自己的生日可以测算你是金庸笔下的什么人，其实对于这种测算的事，我心中固是不愿意信的，所谓“地命医理，僧巫祈祷，留客久住，六者俱脑。”只是我心里多半是希望自己能测出个乔峰出来，于是竟按照指点一步步完成测试，结果却大出所料，是段正淳——这二人倒不是完全没有关系。于是我这篇小小文章，便从《天龙八部》谈开去。

这也恰是我喜欢谈的一个时间，其实在金庸小说里，发生在清朝的故事是比较多的，里面不乏我心里深深喜欢的程灵素。但是个人却并不很喜欢清朝这个时间，多半是受到了初高中乃至大学的近代史教育的影响，想法上总不免有些刻板，却刚好和很多爱看电视好听故事的人不同，不过这件事并不在这次要谈的范围内，于是不再讨 论。

事实上《天龙八部》开始看的时候是比较早的，大约小学五六年级时候就有涉猎，那时候应该正是港版的《天龙八部》热映的时候，极深刻的是那首怎么听也听不全懂的片尾曲《难念的经》以及他“吞风吻雨葬落日”时候画面里磅礴的海浪，也许是从那时候起，心里就很向往那种大气了——只不过人们向往的东西，多半是得不到达不到的高度吧，我想——也可能从那时候起，就觉得唯如此才称得上是大英雄大豪杰。

那时候还没有读《神雕侠侣》，于是也不知道郭伯伯会告诉我们说，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现行的很多小说，主角或者是在主角阵营里的某人或者某些人往往在很短的时间里武功就臻于化境，不仅如此，还心思缜密智计百出算无遗策，近于完人（嗯，通常长得也是俊朗不凡）。我每每看到这样的故事，都难免大呼头疼，心想作者一定是在生活中身受大苦行将就木，不然怎么能幻想出这样一个神仙人物？

当然啦，在武侠的世界里，要做大英雄，大豪杰，总是要有些武功的，并且这武功还不能太弱，就好比现在的知识分子，总要先有点钱，才能有尊严。否则一个又不会武功又不太聪明的人路见不平，想要上去伸张正义，可能几句敞亮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叫人家一刀杀了，这正义多半也就不能伸张了。

《天龙八部》里，武功最高的，大约要算那扫地僧了吧，须臾间制服两大不世高手，令慕容博萧远山死而后复生终于将其点化，却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称得上是金庸小说里一等一的高人，其胸怀之博大，早已经看破名利生死。诚然，金大侠是无法给这位高僧取任何名字的，庄子所谓“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实在是真正的美只能由人 感受，却不好描述。

一个名头便是一个框框，也无论是有口皆碑的仁人君子，谈虎色变的江洋大盗，或是令人嗤之以鼻的卑鄙小人。

这世上总有些人，有些标签一贴就是一生一世。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带着自身的强大惯性，保持一种姿态，背负一副枷锁，即使心里苦不堪言，也绝不敢跳出自身的窠臼。

《天龙八部》里，最愿意读的还是开头，只因开头最为轻松。段誉这个没有武功又有些呆头呆脑（这里的呆，我看来应该是一种善良品质以及对这种品质的坚持）的人却偏偏机缘巧合，搅人家无量剑派的混水，然后一路上遇到自己的各种妹妹。读这些情节，心里脸上都是笑的，就好比在西游记里，最愿意读的还是孙悟空斗法虎力，鹿 力，羊力三个“大仙”，不过都是些小把戏如何能斗得过齐天大圣呢？毕竟心里总觉得，孙悟空在大闹天宫时候是多么英雄了得，满天神佛都拿他没什么办法，可是在一路取经过程中，这神通广大的猴子极少能独立取胜，总是显得不那么英雄了得了。终于有这么一次在车迟国遇上了几个小妖，自然要扬眉吐气一舒心中郁闷。

其中的原因，我觉得还有一节，就是自己能够置身事外。通常我们对于一些丝毫不会影响到自己的事，是很容易想得开的。

对孙大圣来说，这几个小老虎、小梅花鹿、小羚羊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不费吹灰之力手到擒来也不用大费脑筋。

而至于段誉，看的时候只觉得这是富家公子，人家不管会不会武功都有个大理段氏的强大后台，并且他心地善良人也聪慧，又有些重义轻生的侠义胸怀，也不像我们通常认识的那些在王宫贵胄间成长起来的公子那般不可一世装模作样，一朝遭难却难免卖友求荣灰头土脸，于是心里是很喜欢的。却不会以自己做段誉想，于是这样的 人，便只能拿来心里喜欢，也不会在心里比较，即使比较起来大大的不如人家，心里也不会有一点点的不高兴。

就比如现在我们读各种历史故事，看各种名人传记，心里只有崇敬，即使发觉哪里有不对的地方，也多半会警示自己，不会在心里生出一丝丝的嫉妒。可是一旦发现自己身边的谁谁谁如何如何了，就很难再有这样的心态了，恐怕各种蜚短流长就要在心里面滋生。

于是段誉这一节的故事一口气读下来，只觉得饶有趣味，也会打心眼里希望这神仙般的美人王语嫣最后能和段誉结成连理白头偕老，却不愿意让她跟着慕容复那样的可怜人。

说到慕容复，总觉得他是这小说里极可怜的一个人物。当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只是细细想想，慕容复自在小说里出现以来，却是次次受挫，尽管每次出场都是很好看的，收尾处却总是有些不好看，连一个只会跑路的小小段誉他也无可奈何，有时候终于可以略施惩戒了却又必须要做出一副大侠的样子，其内心纠结可想而知。

想想任何一人，受他那样的家庭教育，背负他那样的历史使命，却终究发现自己的渺小，忠心自己的人被自己伤害，喜欢的人又当着自己的面被别人挖走，想当一位大侠但始终不够光明磊落，想要复国成就大业却终成镜花水月，谁又能做的比他更好么？

也比如《笑傲江湖》里的岳不群林平之之流，阴毒则阴毒矣，却也是一般的可怜人罢了。

我们大约会和小说里的人一样，会指摘岳不群是伪君子，真小人，可是稍微仔细想一想，这样一个伪君子，却为什么会被我们的真英雄令狐冲打心眼里尊敬呢，为什么我们的宁女侠会对他死心塌地呢？他教育弟子严格，对待女儿慈爱，对待夫人知心，对待朋友也称的上仗义——在故事的开始，岳不群对刘正风说的一席话，绝不愧为一位仁人君子。从这个意义上对比岳不群与戚长发，后者就要逊色很多了。

还能记得在看了整部《走向共和》之后，心里觉得最不易的人，却是李鸿章，他何尝不知道每每在丧权辱国的条约中签字，便要背上生生世世的卖国骂名？戏中李鸿章对梁启超有这样一句话“我们这一代人，只能做这一代人的事”。事实上，一个人在一个位置上，并不好说是谁驾驭了谁。

岳不群身受师恩，一心想要光大华山一派，他大约也是知道这辟邪剑谱的掌故，于是他要夺辟邪剑谱也未必就没有原因。我们可以想象，他先师之遗志就是要他夺回从华山派上失去的剑谱，那么他后来处心积虑种种，也总是有缘由的。只是这剑谱本身有伤人伦，加之几次患得患失，终于令他对自己的爱徒痛下杀手并走向了最后的人格崩溃，只因他已经完全醉心于天下第一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却忘记了这天下第一本是要光大华山派的，他终究只是证明他自己罢了，也终于忘记了这种巅峰的 背后，却是万丈深渊。

岳不群如此，左冷禅如此，林平之如此，即便是本来很有些豪气的任我行，还不是一般落进了“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泥淖而不能自拔……

风太师叔那句话可算是笑傲江湖的一句箴言：比绝世武功更厉害的是人心，是机关陷阱。

而至于王语嫣，心里是谈不上喜欢或者厌恶的，只是这样的女子若在我面前，我大概是不会喜欢，在这里不免要谈一谈我对感情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其实我觉得绝大多数人都会同意王语嫣和段誉最终走在一起是很好的，毕竟慕容复利欲熏心是个变态以及卑鄙小人，王语嫣若真的跟他一起，这一生多半是不幸福。这样的看法本来不错，只是，感情的事却未必是适合不适合，幸福不幸福吧。为什么不问问王语嫣自己喜欢的，究竟是谁呢？

我们不好认为王语嫣最终和段誉在一起是高尚的，马春花和福康安未婚先孕就显得下作。徐铮固然令人同情，但感情终究是两个人的事情，彼此心里喜欢，又何必太在意对方是个怎样的人呢？是谁告诉谁，我们只能喜欢谁呢？

——文泰来与骆冰是真心相爱死生与共，但田归农对苗夫人便是虚情假意不算爱情了么？

所以呢，爱情这东西，本该是极自由的，不应该被其他的一些因素左右，告别了封建以后，我们总说自由恋爱，可是我们爱的真的自由么？

从一见如故暧昧不清到花前月下轻许诺言；

从争风吃醋言语失和到一拍两散劳燕分飞；

有多少人真的能将这感情放进生活点滴柴米油盐，有多少人真的能执子之手之后便白头偕老休戚与共，又有多少人，能够做第一流的爱人？

从前听人家说过，第一流的爱人，能够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并且使对方爱自己。

——这里并没有说，要使对方只爱自己，爱就是爱，不是占有。

我只能说，王语嫣这样的女子，美是很美，却不够单纯。

我也只能说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但绝不能说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才是好的。

更何况，一些人在一个时间里跟你相遇了，你未必就真的认识了人家，即使真的认识了，也没有什么更多的含义。

——“其实了解一个人并不代表什么，人是会变的，今天他喜欢凤梨，明天他可以喜欢别的。”

前几天心血来潮，突然就打电话给两个从前引为知己的好朋友，想谈心却发现无从谈起，竟是自己不知如何开头，一个吞吞吐吐想不出话题，一个却只聊些生活琐事无关痛痒，后来想想觉得自己实在是任性极了，每个人经历不同的生活有不同的成长，又何必太执着某个时间某种过去呢。

只不过心里若记着人家的好，心怀感激，记着就好。毕竟在生命里的某个时间，拥有过彼此的春秋和冬夏。

做一生一世的朋友，却未必要谈一生一世的心情。

扯得有些远了。

《天龙八部》里的三个主角，不爱谈不爱看的却是虚竹，记得当初读到虚竹的段落时候，动辄跳过几段或者翻过几页，读的是很不用心的。很多人都爱说他运气怎样，心地如何，我却很不看中这些，如虚竹般的人物在其他小说里也是有的，比如《侠客行》里的石破天，但是我心里，又觉得虚竹比石破天也是大大的不如。

细想起来，终究觉得，或许是虚竹在整个故事中，极少有哪些事是自己主动承担并且有所作为，他就像一个在各种际遇里打转的浑人，凡事处处受制于人，自己毫无主见，单纯是单纯得够了，却显得羸弱。不论他际遇再好，心里也没有喜欢，自然也没有其他感情。

对我自己而言，看段誉便如我在看邻居家一个特聪明的少年，内心欣赏；虚竹不过是毫不相识的路人，善也罢不善也罢；乔峰却是一位骨肉至亲，是大哥更是偶像。

我读过一些文章，里面谈到说乔峰是算不得大英雄的，最多是个豪侠，里面自然也列举了不少段落，（这点我很惭愧，我在自己的写的东西里，是不能够如此旁征博引的）我觉得说的还是很有些道理的。

但是，这并不能让我觉得他不是个大英雄，我一点也不在乎他是一个人的英雄还是一世人的英雄。

读乔峰很容易让人热血沸腾

——是谁虽千万人吾往矣

——又是谁教单于折箭六军辟易。

有人说他勇是很勇，但智与仁上却很不足。我却也不想多做争辩，聚贤庄一役，就是血脉贲张意气风发便又如何？他一样是我心里敢想敢做，敢作敢为的大英雄。

大丈夫行止天地，但求无愧于心。

只不过造化弄人，蓄意的陷害以及身世背景使得这样一个大英雄在巨大的不可调和的民族矛盾中显得力不从心，我心里是多么想让他带着阿朱远走塞外，牧马放羊，再无所谓丐帮，也无所谓天下……

只可惜乔峰不是令狐冲，阿朱也不是任盈盈，江湖恩怨或许可以笑傲，民族矛盾却总难免血染疆场。

于是塞上牛羊空许；

于是长河落日，大漠孤烟；

于是英雄末路，一唱三叹；

……

每次想到乔峰，总免不了内心一番感慨，也总觉得自己语言匮乏，并不能把心里所想尽都抒发，直觉得大丈夫生当如此，才算活的有气魄，才不枉在天地间走这一遭。

于是在金庸的笔下，我所喜欢的人，大都有这样一种势，内心强大，坚持自我。

譬如杨过，讨厌你便是讨厌你，哪管你是天下玄门正宗，或者是江湖中有口皆碑的豪杰；喜欢你便是你喜欢你，也不论你跟我有师徒名分，或者竟是遭人玷污。我心里喜欢你，便愿意和你一生一世，也不惧为此痴等十六年。

说到这里，不禁想到了另一个我所喜欢的人物，东邪，黄药师，却也一般是个痴情的男子呢。

我记得有个人跟我说，痴情本就该有好结果。

我自然也有这样的美丽愿望，只不过这世上的事情，多半是不能如愿的。

还好金大侠手下留情，小说里这对苦命鸳鸯终成了神仙眷侣，只是那一份美丽，却实在经历了太多苦难。

《笑傲江湖》是另一部我极喜欢的小说，故事也着实好看，只是最后任我行暴毙，大团圆般草草收尾令人意犹未尽，不过也是心里最愿意看到的结局了，否则令狐冲任盈盈这一对璧人，怕又要生出许多事端。

要是每个人最后都能如此团圆，本来也是件很幸福的事吧。

嗯，就先谈到这里吧，倏忽抬头，天色已暗。不知不觉间已写了这么久，终究是觉得累了。

其他喜欢的许多人物，比如胡斐啦，程灵素啦，仪琳啦，郭襄等等，还有自己不太喜欢的《书剑》里红花会等等（这里简单说一句，在《书剑恩仇录》的开始，红花会群雄大闹铁胆庄一段，读得我非常吃力，怎么也不能从中读出这是一群武林名宿江湖豪杰，我以为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甚至不给人家解释的机会，实在是不能算英雄的）只好等再有机会时候再写出来，也或者便不写了，毕竟我只是喜欢，而喜欢就是喜欢，却也不必研究。

嗯，就这样结尾吧。

要是每个人最后都能团圆，真的是件很幸福的事呢。

ps：事实上这是去年早些时候写出的一些东西，不过前些天在U吧里见到有位朋友写了相关的一些内容，激起讨论的心情，又由于太长，只好粘贴出来，希望那朋友可以见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