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花魂

　　春风袅袅，绿了一座座青山，醉了一池池绿水。岑寂了一冬的大地揉揉惺忪的睡眼，美美地伸了个懒腰，扭扭着秀丽的身姿，欣欣然张开了眼。

　　

　　这时槐树迈着盈盈的舞步，从白云深处，汩汩的清流，嫩蓝嫩蓝的大海，飘过绯红绯红的心灵的田野，一骑香尘，一身花瓣的清芳而来，然后稳稳地降落于我贫瘠的故乡，窄窄的泥土马路两旁，像守卫家乡的英武哨兵，倔强地昂起不屈的脊梁。

　　

　　槐叶悄悄地从光秃秃的树枝上冒出来，米粒般大小，浅绿浅绿的，紧紧地贴着嫩嫩的枝条枝杈。随后便迫不及待地掀开了小小的嫩黄的叶片，挥动着小小的手掌，颤巍巍的。

　　

　　等闲识得春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潺潺的小河旁，古朴的老屋后，层层的田埂上，郁郁的松林边，扑面而来的是姹紫嫣红的花儿，一树树，一丛丛，一片片，而巍然屹立于马路两旁的槐花更是不甘寂寞，竞相怒放。看吧，她们微微打开的花蕾，翘着小嘴；有的大开嘴巴，仰脖弯着双眉，眨着俏皮的小眼睛，托着翠绿翠绿的花蒂一朵朵，排成两列，相对而笑；一绺绺，一串串，垂下万条碧玉，星星点点的槐花点缀其间，淹没了满树的青绿，摇曳着动人柔美的舞姿，轻摇脑袋，轻耸双肩，轻抖弯弯曲曲与肩同高的双臂，脉脉含情，婀娜妩媚

　　

　　那时我们有的小伙伴或是躲过尖尖的利刺，利索地爬上高高的槐树，用双手欢快地采下这白色的精灵；或是手拿弯刀，只留下小小的树冠，一只手紧搂着树干，一只手挥动着砍下粗粗的枝条，随着吱嘎吱嘎的声响，一大摞一大摞的枝桠从天倾泻而下，呜呜作响，冷风嗖嗖，接着便是哐哐哐沉闷的一声声，槐枝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震落了朵朵花魂，撒下一地洁白的花瓣，幽幽的花香扑鼻而来，缠绕萦回，而我那时胆子忒小，不敢上树，或是仰着脖子，看着小伙伴那纯熟的动作，羡慕地望着天空；或者就在树下举起长长的竹竿，在顶端绑上明亮亮的镰刀，拼命地钩着打击着细枝嫩条，却也能得到些许期盼的槐花。我们总是摘了这乳白澄净的槐花，放进背篓，然后背回家再细细地精选嫩嫩的花叶，在开水锅里掠一下，很快地捞起来放进筲箕里把水滤干，放进锅里加上盐巴炒一下，平铺在锅底，把滤好的米放在上面，待米饭熟后便和米饭混合均匀来吃，更为重要的是帮我们节约了好多粮食，度过了饥渴难耐的年代。剩下的枝干则扎成一捆捆的柴火，随着歪歪斜斜的炊烟，这孕育了洁白花魂的枝条便香消玉殒，融入了瓦蓝瓦蓝的天空。最为高兴和有趣的是我们慢慢地掐了淡黄花蕊中心的那一小丁点儿，放进嘴里柔软地吮吸一下，甜甜的，丝丝入口，久远亘古

　　

　　外婆家小小的四合院大门口，那儿就巍然耸立着一棵古老的槐树。大约要两个大人才能合抱围住它，粗状硕大的主干，高昂轩宇的枝桠，像一个健壮的巨人。树顶栖息着一个大大的喜鹊窝，大人们总喜欢在下面乘凉，摆谈着清风明月，麦香豆黄，我们在嬉戏时则用刀斧石头刻下累累伤痕。突然有一天，一个猎人在屋后举起黑洞洞的猎枪，对准路过时在老树上歇脚的斑鸠，彭地开了一枪，小小的我吓得一下子钻进了屋里的墙角。等我们明白什么事情后才打开大门，果然一只翅膀黑白颜色相间的鸟儿痛苦地在那里抽搐着，旁边是几瓣散落的槐花，上面浸染了滴滴殷红的鲜血过了不久，树的主人说要砍掉它，做修房子的瓴子。然后不久就是巨大的锯子来回拉动的声音我们都嗟叹于老槐树的悲哀。在我小小的心灵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看来喜鹊并不总是报喜。但第二年春天，枯老的树桩的旁边又勃发了一长列鲜嫩的幼苗，三五年又一棵年轻的槐树威严地屹立了起来。或许生命就是在被枪打，被锯子惨烈地痛楚地锯过，被人无情地鄙夷讪笑过，被人肆意地蹂躏践踏过，像凤凰涅槃那样才能在堆堆火焰中焕发出更璀璨的春天。

　　

　　但我总是怀念那未被砍斫之前那高高地站立的那两列槐花，远远望去，千树万树梨花开，一绺一绺的花絮宛如一袭袭素衣长裙，秀美清纯的白衣少女，亭亭玉立于马路的两侧；随着风儿，衣袂飘飘，裙丝缕缕，又恍如电视里表演的敦煌壁画上的飞天白色长袖，漫舞着一个梨花般的梦境，搅起漫天飞雪

　　

　　啊啊，这包含了永恒生命精灵的洁白的花魂啊！那是我心海纯净闪着永恒希冀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