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言｜关于经典的冷思考

70年70部，“新中国长篇小说典藏”，这种指标性、数字式的评选，听起来并不陌生。多年来，我们已经习惯于这种数据化的表达，比如评劳模，比如“感动中国”的十大人物，比如“十佳……”什么什么的，包括当年划右派，后来评先进，也必须按指标完成，结果扩大化了。偶尔也会有“宁缺勿滥”的说法，但多数还是要凑整数。

我不反对70年评70部长篇典藏这样的活动，但是不是80年就得评80部，100年要评100部，届时，评委一变，标准一变，结果肯定不同。记得2002年搞过一次二十世纪100部中文小说的评选，体裁是不限的，鲁迅、沈从文、张爱玲、钱钟书、茅盾都在其中，如果仅评长篇，鲁迅就进不去了。如果鲁迅的《呐喊》《彷徨》不在其列，还谈什么二十世纪现代小说呢？

这次评选70年70部长篇典藏，我以为活动有一定创意，但评选结果有所偏差：一、评长篇而弃中、短篇，明显顾此失彼。现代意义上，长篇小说创作确实是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之文学成就的标志，但披阅世界文学，没有人说莫泊桑、契诃夫、马克·吐温、茨威格这样的杰出的短篇小说圣手会比司汤达、巴尔扎克、托尔斯泰差，当代中国小说中，高晓声、陆文夫、张承志、韩少功的中短篇成就堪称一流，弄个“长篇”的框框，这些作家就只能蹲在门外了。二、因为有了“政治的”、“思想的”标准，有些作品在“题材”上便占有优势，而古华的《芙蓉镇》、余华的《活着》（或《许三观卖血记》）、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等只能靠后了。三、艺术失衡，70部长篇，主要还是着眼于思想或时代的层面，而忽略了或者不完全关注艺术表现，以致对有些作品明显带有“照顾”色彩，尤其是“文革”时代的几部，具体就不点名了。至于70部的上限，当然就限制了其他作家作品的入列。

专家评委中有不少熟悉的同行与朋友，估计他们也为难尴尬，要按照某种意图去操作，而不是以“纯文学”的标准去衡定，也就必然是这样的结果了。然而涉及“典藏”，这就必须说道说道“经典”的问题了。我在相关的文章、著述以及课堂讲授中曾阐明过我对“文学经典”的看法。在我看来：经典乃是那种经过时间淘洗以及思想和艺术沉淀与打磨而在写作上具有原创性，在思想艺术上均达到时代的高度和艺术的深度，且在文学史上具有代表性、典范性并得到读者普遍公认的一种创作。这样的作品不仅代表其产生的时代，更具有一种超越时代的思想力量与艺术魅力，从而使之产生出历久弥新的传世意义。经典的思想之光，将照进不同时代阅读者的生活，照耀不同层次读者的心灵，其艺术魅力对于不同的读者来说，都是心灵相通而共认的。比如阿Q，明明死了，但很多人认为他活着，阿Q的灵魂以其超现实、超时代、超民族、超国界的方式附着在许多人的身上，鲁迅以哲学和人性的高度创造了这个不朽的人物，这就是这个艺术形象的价值与魅力所在！而有些所谓经典可能在某一方面满足了现时代的需要，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历史的打磨，则会逐渐褪色而失去原有的光泽，更不用说传世了。

《中国青年报》的报道把反映“合作化运动”的长篇小说《创业史》误为表现解放战争的“革命历史”题材作品。

再，关于这次活动的报道，也写得极其糟糕。所有这些长篇，只有长期从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研究者才可能读完，许多作品记者明显没读过，以致把反映合作化运动的柳青的《创业史》归入解放战争的“革命历史”题材，把《三里湾》与《山乡巨变》的时序弄错，把力现改革艰难的《沉重的翅膀》与民族文化自信拉到一块说话，把《突出重围》这样的描写新时期军事改革的小说说成是探索中国道路。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呜呼，大报的记者们，在呼吁全民阅读时，是不是自己也该读读书，把自己弄得专业一点。不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了！

 回到主题上来，规则一旦订出，只能按规则玩，但对不起的是那些用生命写作的作家们，更对不起文学本身！研究文学几十年了，始终秉持一颗纯正的文学之心，坚守鲁迅当年曾说过的观点：好处说好，坏处说坏。或者是纯粹的文学评论家所把持的思想艺术标准，即从文学的、美学的、历史的、现实的、思想史的、文学史的角度去说话，尤其是说真实的话、公允的话……其实这是很难的。正如鲁迅所讽剌的：这个么？这个么？这个……哈哈哈哈……

附：“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完整目录：

你“在看”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