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理论学习+实务操作+研读最高法判例，个人认为是法律人迅速提高司法实务能力的三大法宝。除指导案例、公报案例外，定期学习最高法判例极为必要，虽然耗时，但有针对性、有选择地进行小专题学习功效显著。
本报告以2017年最高人民法院以适用法律错误为由再审改判案件为分析对象，本着学习、提炼、总结、归纳的态度，针对争议焦点，分析改判逻辑、挖掘裁判理念、捕捉价值取向、提炼裁判规则，希望能为司法实务人员办案提供借鉴。本报告分数据篇及各分编，将陆续发布。
一、关注以适用法律为由改判案件的理由
“原判决、裁定适用法律确有错误”系民事诉讼法第200条申请再审的第6项情形，同时也是再审法院改判的重要情形。研究此类案件，对于及时了解最高法裁判规则,提高司法预判能力和办案水平具有重要价值。
最高法《关于适用民事诉讼法的解释》第407条规定，人民法院经再审审理认为，原判决、裁定认定事实清楚、适用法律正确的，应予维持；原判决、裁定认定事实、适用法律虽有瑕疵，但裁判结果正确的，应当在再审判决、裁定中纠正瑕疵后予以维持。 原判决、裁定认定事实、适用法律错误，导致裁判结果错误的，应当依法改判、撤销或者变更。
关于适用法律确有错误情形的具体内容，该解释第390条规定，有以下情形：
（一）适用的法律与案件性质明显不符的；
（二）确定民事责任明显违背当事人约定或者法律规定的；
（三）适用已经失效或者尚未施行的法律的；
（四）违反法律溯及力规定的；
（五）违反法律适用规则的；
（六）明显违背立法原意的。对比最高检《人民检察院民事诉讼监督规则（试行）》第80条关于适用法律确有错误的解释
除以上6条外，又增加规定了2条具体规定与1条兜底情形。即:认定法律关系主体、性质或者法律行为效力错误；适用诉讼时效规定错误；适用法律错误的其他情形。
二、数据来源说明
将裁判文书作出主体选择为最高人民法院，作出时间选择为2017年，将文书类型选择为判决书，将审判程序选择为再审，以适用法律错误、撤销为关键词，于2018年5月通过检索公开数据，共搜索到144个案例。
经人工筛查，剔除了当事人认为适用法律错误、最高法未支持的案例、最高法认为原裁判适用法律错误，但结果正确维持的案例及最高法《关于民事案件案由规定》中第5部分知识产权与竞争纠纷、第7部分海事海商纠纷等55个案例，余下89个案例作为分析样本。
三、基本情况
（一）案由分布
89件案件中，合同、无因管理、不当得利纠纷67件，适用特殊程序案件10件，与公司、证券、保险、票据等有关的民事纠纷8件，物权纠纷、侵权责任纠纷各2件。
67件合同、无因管理、不当得利件纠纷中，合同纠纷65件，不当得利纠纷2件。65件合同纠纷中，建设工程施工合同纠纷11件、民间借贷纠纷8 件、买卖合同纠纷、房屋买卖合同纠纷、金融借款合同纠纷、承揽合同纠纷、合同纠纷各3件（小计15件）、合资、合作开发房地产合同纠纷、商品房销售合同纠纷、房屋租赁合同纠纷、租赁合同纠纷、建设工程分包合同纠纷、合伙协议纠纷各2件（小计12件）、确认合同效力纠纷、债权人撤销权纠纷、房屋拆迁安置补偿合同纠纷、企业借贷纠纷、借款合同纠纷、储蓄存款合同纠纷、银行卡纠纷、建筑设备租赁合同纠纷、建设用地使用权合同纠纷、建设用地使用权出让合同纠纷、探矿权转让合同纠纷、探矿权合作经营合同纠纷、建设工程设计合同纠纷、装饰装修合同纠纷、委托合同纠纷、法律服务合同纠纷、追偿权纠纷、采砂、供砂合同纠纷、租赁委托仓储合同纠纷各1件（小计19件）。
8件与公司、证券、保险、票据等有关的民事纠纷中， 与公司有关的纠纷2件、中外合资经营企业合同纠纷、股权转让纠纷、公司决议纠纷和损害公司利益责任纠纷、公司解散纠纷、票据追索权纠纷、保理合同纠纷各1件（小计6件）。
2件侵权责任纠纷中，医疗损害责任纠纷、因申请诉前证据保全损害责任纠纷各1件。
2件物权纠纷均为财产损害赔偿纠纷。
10件适用特殊程序案件中，案外人执行异议之诉纠纷8件（小串案）、执行异议之诉纠纷、申请执行人执行异议之诉纠纷各1件。
（二）地区分布
89件案件中，上海、辽宁各8件，山东、四川各6件，陕西、贵州、广东、湖南、海南各5件，江西4件，重庆、河北、吉林、湖北、江苏、新疆各3件，安徽、广西、甘肃、宁夏各2件，北京、山西、内蒙、云南、河南、福建各1件。
需说明两点：1、受限于各省公布案件的数量，该地区分布尚不能准确说明地区适用法律的比率高低；2、上海8件均为案外人执行异议之诉纠纷，系小串案。
（三）焦点分布
争议焦点主要集中在举证责任、合同解释、合同效力、责任承担、担保法等方面。具体包括：争议条款的解释（与备案的中标合同实质性不一致的认定标准、合同内容约定不明确的责任承担）、举证责任分配错误、高度盖然性的认定、合同效力（效力性强制性规定的认定、物权变动的必要条件并不影响合同的效力）、责任承担（工程不合格后的责任承担、按份责任还是连带责任、公司对分公司债务是否承担连带责任，是否符合股东应对公司债务承担连带责任的情形）、违约（履行法院的生效裁定书和协助执行通知书不属违约、重复追究违约责任、重复抵扣、显失公平、调整违约金的依据是否充分合法）、合同解除后损失承担（履约保证金数额设定未显著失衡、房屋价格较大幅度属正常的商业风险、以继续履行显失公平为由调整交易价格无法律依据、担保（债权人在保证期间内以公告方式向保证人主张权利应当符合的条件、保证意思表示的成立、是否对抵押财产的价款享有优先受偿权）、驳回起诉、重复起诉、期间及计算（是否超过撤销权的行使期间、优先受偿权起算点错误、可得利益损失计算截止时间错误）。
（四）案件来源和针对的裁判情况
89件案件中，当事人申请再审为主要案件来源，共80件,最高人民检察院提出抗诉引起再审的9件。
从不服裁判的类型看，89件案件中，不服二审裁判的84件，占绝大多数，不服再审裁判的仅5件。
（五）改判情况
1、撤销一、二审裁判，重新作出判决，即完全改判的件共31件
如：假日酒店（中国）有限公司与北京龙城丽宫商贸中心、北京昌信回龙园别墅有限公司债权人撤销权纠纷案。最高法认为，2011年1月和2月，假日酒店委托律师前往北京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委员会和北京市国土资源局昌平分局调查涉案房地产时才知道龙城商贸无偿转让财产的行为，假日酒店从知道或应当知道撤销事由之日起至其主张权利时并未超过一年的撤销权行使期间。
债权人撤销权的意旨在于维护债权人的合法权益，本案中，龙城商贸与昌信公司恶意逃避债务意图明显，对此，原审以谨慎义务规范假日酒店过于苛刻，导致双方权利义务极其不对等，以“假日酒店从谨慎的角度出发应及时查明转让情况，了解龙城商贸是否存在无偿转让的情况，但假日酒店直到2011年才查明情况并提起撤销权诉讼”，认定“假日酒店已经超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第七十五条规定的行使撤销权的期间”，属于认定事实和适用法律错误。
2、撤销二审裁判，维持一审部分判项、改变一审部分判项的25件
如：龙里县人民政府、龙里县房地产管理局与贵州鑫亮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房屋拆迁安置补偿合同纠纷一案。最高法认为，根据《拆迁安置协议》第五条第3款约定，龙里县政府迟延交付应按月支付3%的违约金。龙里县政府迟延交付符合“三通一平”条件的安置土地42个月。应当按照每月3%的标准向鑫亮公司支付违约金（6075634.46元×3%×42个月＝7655299.42元）。二审将计算违约金标准予以调减，依据不充分。
3、撤销二审(再审)裁判，全部维持一审裁判的19件
19件案件中，撤销再审裁判，维持一审裁判的2件。撤销二审裁判，维持一审裁判的17件。
如：寿光广潍汽车销售服务有限公司、潍坊广潍汽车销售服务有限公司、潍坊广潍汽车销售服务有限公司寿光分公司因与王龙江、梁廷国民间借贷纠纷一案。最高法认为，二审判决以潍坊广潍公司没有有效证据和充分理由证明王龙江有过错为由，判令潍坊广潍公司承担赔偿责任，系举证责任分配错误，本院予以纠正。
4、维持二审部分判项，变更二审部分判项4件
5、撤销二审(再审)裁判，变更内容（改驳回诉讼请求）、撤销再审维持二审裁判、维持部分再审部分、变更再审部分的各1件
四、数据反映的特征
（一）案由适用情况
现行案由的编排体系为：第一级案由10个，第二级案由43个，第三级案由424个，第四级案由367个。
1、适用三级、四级案由的占绝大多数，二级案由占比较低。89件案件中，适用二级案由的仅6个、其中，合同纠纷3件、与公司有关的纠纷2件、执行异议之诉纠纷1件。
2、个别案件改变案由。89件案件中改变案由案件仅2件，1件由建设工程合同纠纷改为不当得利纠纷，另1件由房屋拆迁安置补偿合同纠纷改为合同纠纷。
3、并列案由占少数。89个案件，并列案由的仅2件，为公司决议纠纷和损害公司利益责任纠纷、租赁委托仓储合同纠纷。
4、极个别案件存在自创案由。自创案由3件，为：采砂、供砂合同纠纷、探矿权合作经营合同纠纷（目前关于探矿权纠纷的案由有物权纠纷项下的探矿权纠纷和合同纠纷项下的探矿权转让合同纠纷）、保理合同纠纷。
最高法《关于印发修改后的<民事案件案由规定>的通知》的规定，基于民事法律关系的复杂性，不可能穷尽所有第四级案由，目前所列只是一些典型的、常见的，或者为了司法统计需要而设立的案由。第一审法院立案时应当根据当事人诉争法律关系的性质，首先应适用修改后的《民事案件案由规定》列出的第四级案由；第四级案由没有规定的，适用相应的第三级案由；第三级案由中没有规定的，适用相应的第二级案由；第二级案由没有规定的，适用相应的第一级案由。地方各级人民法院对审判实践中出现的可以作为新的第三级民事案由或者应当规定为第四级民事案由的纠纷类型，可以及时报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法院将定期收集、整理、筛选，及时细化、补充相关案由。一些观点主张案由法定，不能创设案由。
（二）地区分布
案件涉及全国绝大多数地区，涉及地区率为83.87%。
全国34个省级行政区域，除2个特别行政区（香港，澳门）和台湾，31个省级行政区域（23个省，5个自治区、4个直辖市）中，89个案件共涉及26个省市自治区直辖市。没有此类案件的5个地区是：天津、黑龙江、浙江、青海、西藏。
（三）争议领域
1、合同纠纷占比高，且集中在建设工程施工合同、借款合同纠纷、买卖合同等领域
89件案件中，合同纠纷65件，占73.03%。建设工程领域纠纷17件（建设工程施工合同纠纷11件、建设工程分包合同纠纷2件、建设工程设计合同纠纷、装饰装修合同纠纷、建设用地使用权出让合同纠纷、建筑设备租赁合同纠纷各1件）、借款合同纠纷13件（民间借贷纠纷8 件、金融借款合同纠纷3件、企业借贷纠纷、借款合同纠纷各1件）。
数据反映，建设工程领域、借款合同领域纠纷占一定比例，且此类案件争议点较多。
2、与公司、证券、保险、票据等有关的民事纠纷、适用特殊程序案件占一定比例
与公司、证券、保险、票据等有关的民事纠纷8件、适用特殊程序案件10件，占20.22%。
（三）改判情况
89件案件中，撤销一、二审裁判，重新作出判决，即完全改判的案件占比最高，共31件，占34.83%；撤销二审裁判，维持一审部分判项、改变一审部分判项的共25件，占28.09%；撤销二审(再审)裁判，全部维持一审裁判的19件,占21.35%。全部或部分维持一审裁判的案件为44件，占49.44%，接近一半，充分说明争议焦点在一、二审时既已存在。
需说明的是，全部或部分维持一审接近一半，并不能普遍性说明一审较二审（再审）审判水平高。理由是：本文分析的就是最高法改判的案件，既然改判必然要撤销原生效的二审（再审）裁判。
五、办案启示
1、精准选择案由
根据最高法《关于印发修改后的<民事案件案由规定>的通知》的规定，当事人起诉的法律关系与实际诉争的法律关系不一致的，人民法院结案时应当根据法庭查明的当事人之间实际存在的法律关系的性质，相应变更案件的案由。虽然如此，但当事人先行正确选择案由，对诉讼的推进和成败有重大影响，为提高诉讼效率，降低诉讼风险，有效维护当事人合法权益，务必准确选择案由。
如: 王为平、王彬、王挺、王浩怡因与广深港客运专线有限责任公司合同纠纷案。该案原审认定案由为房屋拆迁安置补偿合同纠纷，并被驳回起诉，再审最高法将案由改为合同纠纷，并改判。最高法认为，原审将本案案由确定为房屋拆迁安置补偿合同纠纷，并根据最高法《关于当事人达不成拆迁补偿安置协议就补偿安置争议提起民事诉讼人民法院应否受理问题的批复》的规定，驳回王为平、王彬、王挺、王浩怡关于经营损失、员工误工及遣散费及利息的起诉，与案件性质不符，适用法律确有错误，应予纠正。该部分纠纷，人民法院应当作为民事纠纷予以审理。
2、从诉讼利益最大化角度选择管辖法院
一些案件同案不同判的情况仍然存在，虽然一些适用法律分歧在二审或再审环节可能被消减，但如存在选择权，即根据民事诉讼法关于管辖的规定，当事人可以在多个法院中选择管辖法院的，除了考虑就近、成本、执行等因素，建议当事人可以通过查询所在地法院、法官对此类案件的裁判情况，提前预判，精准选择，避免不当选择后撤诉后再重新起诉、上诉、申请再审等诉累。
3、申请检察机关监督是救济途径之一
《民事诉讼法》第208条、第211条规定，最高人民检察院对各级人民法院已经发生法律效力的判决、裁定，上级人民检察院对下级人民法院已经发生法律效力的判决、裁定，发现有本法第200条规定情形之一的，或者发现调解书损害国家利益、社会公共利益的，应当提出抗诉。人民检察院提出抗诉的案件，接受抗诉的人民法院应当自收到抗诉书之日起30日内作出再审的裁定。
如：北京鸿浩天元新技术开发有限公司因与青岛鲁建冷暖设备工程有限公司不当得利纠纷一案，经当事人申请检察机关监督、最高检抗诉后再审改判。
后语
改判案例一直是个人喜好研读的大餐，证据类的改判囿于无法看到证据全貌，不能仔细鉴别细微差异、系统判定证明力高低，无法了解裁判后的深意，而以适用法律错误为由改判的案例，内容较为直观，学习起来令人受益匪浅。研阅案例中，看到很多判决书措词洗练，逻辑严谨，很多本院认为部分的论述，浑然自成一浓缩版的小论文，其文笔、说理及背后的司法价值观，令人肃然起敬，真正体会到司法的魅力。反观自身，见贤思齐之念聚增！
编辑/董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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