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选自《倾听词心》高建中 宁夏人民出版社 《古典诗词漫话》 史良昭 中华书局 严羽的《沧浪诗话》中对回文诗、离合诗、建除体诗等专门分体论述，指出它们“虽不关诗道之重轻，其体制亦古”。这些制作虽在形式上接近文字游戏，但它们的出现，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诗歌由正求变、由质朴到藻饰、踵事增华的发展规律。作这样的诗词，限制更多，无异于戴着镣铐跳舞；但它们体现的险、奇、新、巧的乐趣，才子型的诗人见了便不禁技痒。好比我们看杂技，演员从表演的成功中获得满足和喜悦一样。苏轼的不少杂体作品，掉臂游行于戒律与难度之中，来往自如。虽数一时漫兴，也可以作趣话一谈。 【苏轼的櫽括词】 苏轼贬黄州首尾五载，四经重阳，年年都有重阳词。元丰三年（1080年）时初度黄州重阳的那首《定风波》，体制比较特殊。词云： “与客携壶上翠微，江涵秋影雁初飞。尘世难逢开口笑，年少，菊花须插满头归。酩酊但酬佳节了，云峤，登临不用怨斜晖。古往今来谁不老，多少，牛山何必更沾衣。” 这首词完整地容纳了杜牧的七律《九日齐安登高》，只不过是略作更动、调序。杜牧诗云： “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但将酩酊佳节了，不用登临恨落晖。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更沾衣。” 按照《定风波》的词调需要，增添了三个二句字。这种将他人作品（诗、文居多）加以裁剪损益，使就声律，称为“櫽括”，亦可简称“括”。“櫽括”原义指矫正竹木弯曲的工具，后来引申其义，用于艺文。刘勰《文心雕龙—镕裁》中就有：“櫽括情理，矫揉文采”的表述。一般认为，引“櫽括”概念入词并由此确立“櫽括体”之名的是苏轼，依据便是他那首《哨遍》 《哨遍》 陶渊明赋归去来，有其词而无其声。余既治东坡，筑雪堂于上。人俱笑其陋，独鄱阳董毅夫钺过而悦之，有邻之意。乃取归去来词，稍加檃括，使就声律，以遗毅夫。使家僮歌之，时相从于东坡，释耒而和之，扣牛角而为之节，不亦乐乎？ 为米折腰，因酒弃家，口体交相累。 归去来，谁不遣君归？ 觉从前皆非今是。 露未晞，征夫指予归路，门前笑语喧童稚。 嗟旧菊都荒，新松暗老，吾年今已如此！ 但小窗容膝闭柴扉，策杖看孤云暮鸿飞，云出无心，鸟倦知返，本非有意。 噫！ 归去来兮，我今忘我兼忘世。 亲戚无浪语，琴书中有真味。 步翠麓崎岖，泛溪窈窕，涓涓暗谷流春水。 观草木欣荣，幽人自感，吾生行且休矣！ 念寓形宇内复几时？ 不自觉皇皇欲何之？ 委吾心、去留谁计？ 神仙知在何处？富贵非吾志。 但知临水登山啸咏，自引壶觞自醉。 此生天命更何疑？ 且乘流、遇坎还止。 关于这首《哨遍》，历来评价纷纭。褒之者称“更为精妙”（张炎《词源》），贬之者谓“皆堕恶趣”（贺赏《皱水轩词鉴》）；无可无不可者认为“亦何必尔”（王若虚《滹南诗话》）。平心而论，东坡此作，虽也系“櫽括”，但并非泛泛改写，称得上是融入了主体性情的再创造。不过，就櫽括词而言，毕竟“文人偶然游戏”而已。（王士禛《花草蒙拾》）李佳《左庵词话》说得好：“此类后人不易学，亦不必学。” 东坡 <水调歌头> 欧阳文忠公尝问余：“琴诗何者最善？答以退之听颖 师琴诗最善。公曰：此诗最奇丽，然非听琴，乃听琵琶 也。余深然之。建安章质夫家善琵琶者，乞为歌词。余久 不作，特取退之词，稍加隐括，使就声律，以遗之云。 昵昵儿女语， 灯火夜微明。 恩怨尔汝来去， 弹指泪和声。 忽变轩昂勇士， 一鼓填然作气， 千里不留行。 回首暮云远， 飞絮搅青冥。 众禽里，真彩凤， 独不鸣。 跻攀寸步千险， 一落百寻轻。 烦子指间风雨， 置我肠中冰炭， 起坐不能平。 推手从归去， 无泪与君倾。 此词也是首櫽括词,是根据唐朝诗人韩愈写音乐的名作《听颖师弹琴》改写的.大约作于元佑年间东坡在京师任翰林学士、知制诰时。 【苏轼的回文词】 苏轼的回文词中有句回者，第二句为第一句之回文，第四句为第三句之回文。如这首《菩萨满 回文春闺怨》 《菩萨满 回文春闺怨》 翠鬟斜幔云垂耳，耳垂云幔斜鬟翠。 春晚睡昏昏，昏昏睡晚春。 细花梨雪坠，坠雪梨花细。 颦浅念谁人，人谁捻浅颦。 还有片回者，下片为上片之倒读。如这首《西江月 咏梅》 《西江月 咏梅》 马趁香微路远,沙笼月淡烟斜。 渡波清彻映妍华。倒绿枝寒凤挂。 挂凤寒枝绿倒,华妍映彻清波。 渡斜烟淡月笼沙。远路微香趁马。 【苏轼的集句词】 集句词，就是集诗句为词，王安石始开风气。黄山谷《菩萨满》词序云：王荆公新筑草堂于半山，引八功德水作小港，其上垒石作桥。为集句云：“数间茅屋闲临水，窄衫短帽垂杨里。花是去年红，吹开一夜风。梢梢新月偃，午醉醒来晚。何物最关情，黄鹂三两声。”戏效荆公作。 苏轼虽知“名章俊语纷交横，无人巧会当时情”是集句很难克服的弊病。然而，却又甘领“退之惊笑子美泣，问君久假何时归”的讥人自讥。不但随之，甚而过之。《南乡子》集句三首比荆公所作更为严格。除了限于词调体例，二字句因无诗可集而只得以自作弥缝，余则全用前人诗句。且一改前例，句句注明出处。 《南乡子》 寒玉细凝肤（吴融），清歌一曲倒金壶（郑谷）。 冶叶倡条遍相识（李商隐），争如，豆蔻花梢二月初（杜牧）。 年少即须臾（白居易），芳时偷得醉工夫（白居易）。 罗帐低垂银烛背（韩偓），欢娱，豁得平生俊气无（杜牧）。 《南乡子》 怅望送春怀（杜牧），渐老逢春能几回（杜甫）。 花满楚地愁远别（许浑），伤怀，何况青丝急管催（刘禹锡）。 吟断望乡台（李商隐），万里归心独上来（许浑），景物登临闲始见（杜牧），徘徊，一寸相思一寸灰（李商隐）。 《南乡子》 何处倚阑干（杜牧），弦管高楼月正圆（杜牧）。胡蝶梦中家万里（崔涂），依然，老去愁来强自宽（杜甫）。 明镜借红颜（李商隐），须著人间比梦间（韩愈）。蜡烛半笼金翡翠（李商隐），更阑，绣被焚香独自眠（李商隐）。 【苏轼的回文诗】 回文诗中的字句回环往复，如果把它颠倒过来，从末字起一句读到开头，就得到一首新的诗歌。在押韵、对仗、平仄上都符合格律。苏轼的这首《记梦回文二首并叙》用回文写茶诗，诗中字句，顺读倒读，都成篇章，而且意义相同。也算是诗之一绝。 《记梦回文二首》之一 “十二月十五日，大雪始晴，梦人以雪水烹小团茶，使美人歌以饮余，梦中为作回文诗，觉而记其一句云：'乱点余花睡碧衫'，意用飞燕唾花故事也。乃续之，为二绝句云。” 酡颜玉碗捧纤纤，乱点余花睡碧衫。 歌咽水云凝静院，梦惊松雪落空岩。 空花落尽酒倾缸，日上山融雪涨江。 红焙浅瓯新火活，龙团小碾斗晴窗。 还有这首《题金山图》诗也是一首回文诗。 《题金山图》 蛾翠敛时闻燕语，泪珠弹处见鸿归。 多情妾似风花乱，薄幸郎如露草晞。 【苏轼的吃语诗】 最有趣的是苏轼发明的“吃语诗”，他自命为“一字诗”。只要把以下两首诗读上一遍，就能读懂其中奥妙。 《西山戏题武昌王居士》 江干高居坚关扃，犍耕躬稼角挂经。 篙竿系舸菰茭隔，笳鼓过军鸡狗惊。 解襟顾景各箕踞，击剑赓歌几举觥。 荆笄供脍愧搅聒，干锅更戛甘瓜羹。 《戏和正辅一字韵》 故居剑阁隔锦官，柑果姜蕨交荆菅。 奇孤甘挂汲古绠，侥觊敢揭钩金竿。 已归耕稼供藁秸，公贵干蛊高巾冠。 改更句格各蹇吃，姑因狡狯加间关。 王方平谓麻姑云：姑固少年，吾老矣，不复作此狡狯变化也。 可以看出，这两首诗读上去是一片“咭咭呱呱”，好象口吃的人说话。试想真换上期期艾艾的人来念上一遍，更忍俊不禁了。昔人如南齐王融的《双声》，唐朝姚合的《葡萄架》等诗，也有“迥鹤横谁翰”、“萄藤洞庭头”之类诗句。但却没有能“一字”（一声）到底的，把五十声图中“知母”和“见母”的汉字集中起来作诗。 【苏轼的尖叉诗】 熙宁七年（1074年）十一月，苏轼赴密州知州。时值寒冬，下了一场大雪，便作了《雪后书北台壁二首》诗。这两首诗前一首韵押“十四盐”，属窄韵；后一首韵押“六麻韵”，却用了“叉”这样的险字。后人佩服苏轼能在险韵中信步游行，便纷纷起来仿效，在咏雪的七律中依样用上“尖”、“叉”的韵脚，形成了别具一格的“尖叉诗”。 《雪后书北台壁二首》之一 黄昏犹作雨纤纤，夜静无风势转严。 但觉衾裯如泼水，不知庭院已堆盐。 五更晓色来书幌，半夜寒声落画檐。 试扫北台看马耳，未随埋没有双尖。 《之二》 城头初日始翻鸦，陌上晴泥已没车。 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眼生花。 遗蝗入地应千尺，宿麦连云有几家。 老病自嗟诗力退，空吟冰柱忆刘叉。 这两首诗其实都属于禁体诗，即在诗中禁用某些常用的字眼。欧阳修作颖州知州时，曾与诗友约定：咏雪禁用玉、月、梨、梅、练、絮、白、舞、鹅、鹤、银等字。苏轼常引为自律。本诗犯用了玉、银，但总体上看，下字是不落常套的。使用险韵与此自然相关，却也应和雪天的气氛。苏辙按例奉和，王安石也“爱其雪诗能用韵”而一再次韵。 苏辙《次韵子瞻赋雪二首》之一 麦苗出土正纤纤，春早寒官令尚严。 云覆南山初半岭，风干东海旧古盐。 来时瞬息平吞野，积久欹危欲败檐。 强付酒樽判醉熟，更寻诗句斗新尖。 《之二》 点缀偏工乱鹄鸦，淹留亦解恼船车。 乘春已觉矜余力，骋巧时能作细花。 僵雁堕鸱谁得罪，败墙破屋若为家。 天公爱物遥怜汝，应是门前守夜叉。 〈是岁京师雪尤甚，鸱鸢冻死如积。〉 王安石《读眉山集爱其雪诗能用韵复次韵五首》之一 靓妆严饰曜金鸦，比兴难工漫百车。 水种所传清有骨，天机能织皦非花。 蝉娟一色明千里，绰约无心熟万家。 长此赏怀甘独卧，袁安交戟岂须叉。 【苏轼的歇后加谐音诗】 唐代温庭筠有绝句云： 井底点灯深烛（嘱）伊，共郎长行莫围棋（违期）。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这种歇后加上谐音的民歌手法，苏轼也偶尔为之，如这首《席上代人赠别》前面是比喻,后面用谐音字表示双关 《席上代人赠别》 莲子劈开须见臆（薏）,楸枰著尽更无期（棋）。 破衫却有重逢（缝）处,一饭何曾忘却时（匙）。 另外，《东坡问答录》里还记载着苏轼有环叠诗、字意诗等。如将“酒力微醒时已暮赏花归去马如飞”十四字环列一周得诗。后者乃以“亭景画老拖筇首云暮江蘸峰”十二字写得或大或小、或正或反、或缺笔或中分，视意成语。不过，《东坡问答录》是后人伪作，作不得准。 附：回文璇玑图诗 东晋十六国时期，前秦的秦州刺史窦滔犯罪放徙流沙。他的妻子苏惠（若兰）思念夫君，就在锦上织了一幅“回文璇玑图”。锦上本身包含二百首诗，但由于全图按不同区域，以纵、横、环、交叉等各种读法，从三言到七言，竟可以组成各种诗七千九百五十六首。这就是“回文璇玑图诗”，被后人认为是回文诗的鼻祖。 琴清流楚激弦商秦曲发声悲摧藏音和咏思惟空堂心忧增慕怀惨伤仁 芳廊东步阶西游王恣淑窕窈伯邵南周风兴自后妃荒经离所怀叹嗟智 兰休桃林阴翳桑怀归思广河女卫郑楚樊厉节中闱淫遐旷路伤中情怀 凋翔飞燕巢双鸠土迦逶路遐志咏歌长叹不能奋飞妄清帏房君无家德 茂流泉情水激扬卷颀其人硕兴齐商双发歌我衮衣想华饰客朗镜明圣 熙长君思悲好仇旧蕤葳粲翠荣曜流华观治容为谁感英曜珠光纷葩虞 阳秋叹发容摧伤乡悲情我感伤情徵宫羽同声相追所多思感谁为荣唐 春方殊离仁君荣身苦惟艰生患多殷忧缠情将如何钦苍穹誓终笃志贞 墙禽心浜均深身加怀忧是婴藻文繁虎龙宁自感思岑形荧城荣明庭妙 面伯改汉物日我兼思何漫漫荣曜华凋旗孜孜伤情幽未犹倾苟难闱显 殊在者之品润乎愁苦艰是丁丽壮观饰容侧君在时岩在炎在不受乱华 意诚惑步育浸集悴我生何冤充颜曜绣衣梦想劳形峻慎盛戒义消作重 感故尼飘施愆殃少章时桑诗端无终始诗仁颜贞寒嵯深兴后姬源人荣 故遗亲飘生思衍精徵盛翳风比平始璇情贤丧物岁峨虑渐孽班祸谗章 新旧闻离天罪辜神恨昭感兴作苏心玑明别改知识深微至嬖女因奸臣 霜废远微地积何遐微业孟鹿丽氏诗图显行华终凋渊察大赵婕所佞贤 冰故离隔德怨因幽元倾宣鸣辞理兴义怨土容始松重远伐氏妤悖凶惟 齐君殊乔贵其备旷悼思伤怀日往感年衰念是旧愆涯祸用飞辞恣害圣 洁子我木平根尝远叹永感悲思忧远劳情谁为独居经在昭燕辇极我配 志惟同谁均难苦离戚戚怀哀慕岁殊叹时贱女怀叹网防青实汉骄忠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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