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黑  

             (转载）

 

阿黑，我少年时代的好友，它是一条狗。

阿黑小时很漂亮，从头到脚，通体漆黑，没有一丁点儿杂色。短匝匝的黑毛，油光水亮，人见人爱。

阿黑命苦，一来世间就遭遇厄运，才吃了不到四五天的奶，刚刚睁开眼睛，开始学着满地乱爬时，就变成了孤儿。因为打狗队，打死了它的妈妈。打狗队来时，它妈妈一点也不知道，正在草堆窿的狗窝里躺着，给它的八只小宝宝喂奶。打狗队两个人拉着一张破网，悄悄地拦住洞口，另有两个人高举着木棍，站在网的两边，盯着洞口。一切就绪后，有一个人一声大吼。这一声惊魂的大喝，突然间，一只瘦弱的母狗就呼地一声从狗洞中冲出，一头撞力很大，把两个拉网的冲得老远！顿时，两个举棍的追上去就是一阵猛打，两分钟之内，狗妈妈在嗷嗷的惨叫声中倒地而毙！狗妈妈在冲出时，把衔着奶头的狗娃子们也带了出来，撒了一地！打狗队拉网的两那两个人，抬着血淋淋的狗妈妈离去。另外两个打手，看见那么多还没睁眼的小狗，正在满地乱爬，于是他们就一只手拎一个地把它们噗通噗通地抛到旁边的一口无盖的大粪窖里！正当最后一只小黑狗被准备抛出时，我家隔壁的六奶奶一下子看到了，她扑上来指着那个提小黑狗的骂道：“狗杂种，你敢再抛，老娘就到你家里砸烂你家的锅！”六奶奶年龄大，又是长辈，性格刚烈，人们平时都怕她。那个小伙子一看是她，吓得立即放下小黑狗，赶紧抱头鼠窜。

小黑狗就这样，幸免于难。

六奶奶把这只小黑狗双手捧起来，放进自己衣服前襟卷起来的兜兜里，带回了家，她就像捡到一个孤儿似地，可怜它，疼爱它。六奶奶不能生孩子，她对小人小动物，都特别地喜爱和有感情。

小黑狗太小，不会吃东西，六奶奶就天天熬米汤用汤匙喂它。经过六奶奶的精心饲养，小黑狗先是睁开眼睛，后来渐渐学会了站起来走路，再后来又渐渐学会了在室内到处奔跑，它终于一天天地长大成一只漂亮的小狗。三个月之后，它长得滚瓜溜圆，黑色的短毛闪闪发亮，可爱至极。六奶奶喊它阿黑，那家伙只要一听到“阿黑！”的呼唤声，就立刻跑到六奶奶的足边，摇头晃脑地亲热一番，然后就紧紧地偎着她的脚边一声不响地伏下，真是个逗人喜爱的乖宝宝。

我和阿黑的友谊，大约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我家和六奶奶家是住在同一个巷子里。夏天，巷子成了纳凉最热闹的地方。我几乎天天都要和小阿黑打闹、嬉戏。那时候，我是一个专职的小放牛子，一条牛六家伙养，牛到哪家，我到哪家。每天割草或是放牛回家，阿黑一看到我，就会立刻迎上来，用前爪扒在我身上，抬高小嘴，要和我亲吻。亲吻后，我就拎起它的前腿或是后胯打悠，一会儿把它悠到头上，一会儿把它悠到胯下。经过我的长期抛高悠低的训练，所以，它的胆子忒大，特别聪明灵敏。抛高悠低着玩，也有失手的时候，要是它从我的手中滑脱了！那要是一般呆笨的狗，就有可能被摔伤或是摔死，但是，小阿黑本领真大，就是没事。又一次，我一下悠脱了手，把它抛在半空中，大家一阵惊呼，就在那来不及思考的千分之一秒内，它竟然能迅速调整好姿态，四肢岔开向下，落地时竟然是毫无声息！它的这个临危急变的特殊本事，真是令我崇拜得五体投地！吃饭时，我也常常偷着避开妈妈的目光，甩一些自己舍不得吃的给它，如腌鹅，腌鸭和鸡骨头等。

听六奶奶说，阿黑在家里有时也很逗。有一天中午，六爹爹、六奶奶打中觉，没了声音，老鼠就出来在屋梁上来回嬉戏。当那一只大老鼠正好跑到屋梁的中间时，阿黑把嘴抵着地面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吼叫，那只大老鼠顿时吓软了腿，一下子从梁上掉了下来，在地上摔得“吧嗒”一响。这时阿黑一个箭步窜上去，用一只脚按住那只大老鼠，大老鼠吓得吱吱地叫着求饶。阿黑并不咬它，只是对那只大老鼠左看看又看看，最后大概是觉得这只老鼠可怜，而抬起脚让它逃之夭夭。阿黑戏耍大老鼠的整过过程，被打中觉而没有睡着的六爹爹看得清清楚楚。

两年后，阿黑是一条大狗了，它是一条母狗。但是，它却长得像公狗一样，高高的个头，不胖不瘦，很健壮，很威武。它没有势利眼，看到穿破衣服的它从来不叫。六奶奶说：“阿黑是条呆狗，就是三子（我的小名）玩呆的！”

三年后的阿黑，应该是狗中的美女，但是不知什么原因，它从不谈恋爱，哪一条公狗都不敢和它亲近，害怕它。它很善跑，速度极快。我们村是个大村子，家狗野狗，一百多条。又一次，一条外村的狗，冒昧光顾我们村子，不料遭到我村狗群的驱逐和追击。阿黑看到群狗向村外飞驰，大概是要显显本事吧，它最后一个起身。只见它飞身跃起，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从那些狗头上呼啦啦腾跃而过，不一会儿，它就追到最前头，那只外来狗一眼看见它，就吓得伏卷轴尾巴坐在田埂中央，可怜兮兮地弓着腰，等候阿黑的判决！但是，阿黑很善良，它并没有上去撕咬，反而挡住了后面的狗不能上来撕咬。由于阿黑站在最前面，后面的狗都不敢越过它，所以，由于阿黑的抢头阻挡，那条外来狗才免去了一场生死大难！

那时，我是一个专职放牛子，一头牛六家伙养，我跟着牛走，牛到哪家，我就在哪家，替他们放牛或割草。

农忙季节，我们小放牛子要半夜起身到山上去割草。半夜动身时，我只要轻声地对着六奶奶家的狗洞咳嗽一声，阿黑便会迅速从洞里钻出来，送我上山。到了山上，天就蒙蒙亮了，它再独自回家。

有一年夏天，我家里种了两墒菜瓜，晚上要到田里看瓜。阿黑，总是在我的竹床头陪我过夜，所以，我一点儿也不怕。为此，我在心里好感激它。

一九五五年暑期，我考上了庐江矾山初中。上学前，妈妈叫我到我的干娘家去借几元钱。一高兴，我就邀阿黑陪我一道。当我们走到一个山村时，没料到突然从村子里窜出了七、八十条狗，有的在前，有的在后，把我和阿黑阻在一条只有一人宽的水田埂中间。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简直被吓懵了，想哭不敢哭，想叫不敢叫！阿黑卷着尾巴，突然龇牙裂齿地露出了凶相，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阿黑竟然会有这个狰狞可怕的样子！我这边有我挡住了来狗，它那边的来狗因阿黑的凶相把它们给吓住了，站在几步之外不敢近身。它凶狠而又毫无畏惧地坐在我的前面。这时，有一条大黄狗从两边的群狗的头上腾跳而过，直向阿黑扑来！看来，这条大黄狗就是这个村的狗王。当这条狗王纵身越过最后一条狗扑向阿黑还悬在半空中时，一切结果皆无法预想，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阿黑张开大口飞身跃起，迎着大黄狗下巴底下的一截颈子一口咬上去，阿黑一下子就咬住了黄狗的喉咙，由于阿黑的冲力，竟然将那只本来就腾空的大黄狗一下子顶飞了起来，使得大黄狗在空中翻成了四腿朝天的姿态，然后直接落到大埂下的水稻田里。稻田里的水很深，大黄狗的头被阿黑按在水里，不能吸气，只见它四条腿乱划。阿黑在上面四腿叉开，咬住大黄狗的喉咙，将大黄狗的头死死地按在水里不放！站在埂上的原先威风凛凛的狗群们，以为大黄狗一到，就会大获全胜，它们只需愉快地观战就行了。但是，突然的瞬间变化，一下子就把它们全吓呆了！那条被阿黑按在水中的大黄狗，足足被水灌了三、四分钟！阿黑的嘴也没在水里，就在阿黑换气时松了一下口，那大黄狗才最后拼着命一下子挣脱了阿黑的控制，从泥水里一窜而出，跌跌爬爬地窜上了大埂，泥头泥脑地仓皇逃命，嘴里还边跑边吐水，并且发出一种害怕至极的“哼哼”声。这时，那些观战的狗群顿时乱了阵势，眼见大黄狗狼狈仓惶逃命，它们赶忙也争先恐后跌跌撞撞地逃命，发出一片恐怖的惊鸣声，把稻田里打得水花四溅！

这个结局，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那些狗群逃光之后，阿黑这才从底下一纵而上，然后从容地将浑身泥水一抖干净，又英姿焕发地站在我的前面。此时，它在我的眼中，简直是天下第一的英雄！

当我们上路时，这个山村竟然连一条狗也看不到，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中午，在干娘的家里，我把故事告诉了干哥，他也非常高兴，并且还好好地犒劳了一下阿黑，他给了它一大碗饭，还外加几块腌肉！

下午回家，经过那个山村时，我还显劲地大声唤狗，但是，竟然是一条狗影子也没有，大概那些狗被阿黑吓破胆了，此刻，连看一眼都不敢了！

下半年，我到很远的地方上学，动身那天，阿黑送了我十里之遥。最后，是我硬逼着它回去，它才停止了脚步，站在高岗上望着我，我是双眼含泪而去的。

阿黑最英勇壮烈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一年的初冬。这一年，它刚满六岁，此时的阿黑已经是身高体大了，长得就像狼狗那样的雄壮。这年冬天我们家乡那一带出狼，豺狼胆大得经常进村钻进猪笼里把猪拖出去吃，甚至还敢于从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把小孩子衔走！我们家村子离山很近，所以，豺狼经常进犯，吓得村上人天还没黑，就家家户户把小孩喊回家，把门关好，连猪都不敢放在猪笼里。村上的家狗，主人都把它关在屋子里。野狗子没有人管，给豺狼咬死了好多，剩下的十几条野狗，豺狼来了叫唤几声就跑。六奶奶当然也天天晚上把阿黑关在家里。

这一天晚上，外面黑咕隆咚的，晚饭后外面没有一个人影子，整个村子，沉侵在一种恐怖的宁静之中。突然，外面一阵狗声大作，不一会儿又听见狗子的惨叫声，大概是有狗子又被豺狼咬到了！六奶奶家的阿黑，突然在家里急得发疯，又蹦又跳，还用头撞门：它要出去！六爹爹怕它把门撞坏，没和六奶奶商议，就起来把阿黑放了出去。阿黑一出门就风驰电挚地不见了，六奶奶急得直跺脚，口里恶恨恨地骂着六爹爹：“你这个老不死的，自己不出去喂豺狼，就把阿黑放出去送死，你好狠毒！”

这个阿黑跑出去没屁大的功夫，就传来了狼和狗打架的嘶叫声，声音异常凶狠惨烈。六奶奶和六爹爹这时哪有心事睡觉，就穿起衣服，心惊肉跳地站在门里面听阿黑和豺狼打架。一会儿是阿黑的吼叫声，一会儿是豺狼的吼叫声。全村人都听到今天晚上有点儿不一样，好像是狗和狼在打架，吼叫声真是惊魂摄魄。都想出来看看，但是，谁家都不敢开门。天太黑，什么也看不到，人们更怕豺狼趁黑闯进家！于是大家只有在家里听着，但是，这声音是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又在那儿，而且声音也越来越小，大概它们打得越来越远了，声音最后竟然小到一点儿也听不见！声音消失了，于是，全村人又都回到梦中。

只有六奶奶和六爹爹一夜未曾合眼。六奶奶骂六爹爹也是一口不歇地骂了一夜。一直等到天开始有点麻麻亮的时候，六爹爹这才拿一把叉扬壮胆出门，六奶奶也拿一只破脸盆跟在六爹爹后面，用一根棍子敲打着。这脸盆一响，于是，家家户户的大人们几乎都在几秒钟内涌了出来。有人问六奶奶：“发生了什么情况？”六奶奶哭着说：“昨晚阿黑给豺狼吃掉了！”大家一听大吃一惊，于是，赶忙跟着六爹爹、六奶奶去寻找阿黑的尸体。他们从村西头一直寻到村东头的草滩上。这时，东方已经大亮，地面的东西都能看到了。人们远远地就看见草地的中间躺着两堆东西，走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两个血肉模糊的尸体！六奶奶一下子就哭了起来。当大家都走近时，一个原先血肉模糊的东西，忽地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另一个血肉之躯也想翘起来，但是，它的头对上翘了几下，又落了下去，它已经翘不起来了！只见那个爬起来的血肉之躯一站起来，就一下子扑到另一个倒地的尸体上，并恶狠狠地撕咬起来，口里还发出凶狠地吼叫声。一听这声音，六奶奶马上就知道，这是阿黑！她当然也马上知道，阿黑撕咬的那个东西，就是豺狼！于是，她狠狠地敲响了脸盆，给阿黑助阵，口里还不停地喊着：“阿黑，咬死它！咬死它！”人们清楚地听到那个被咬的东西，只有躺在那里哼哼的份儿，丝毫不能动弹和避让了！

原来阿黑和一只老狼相遇了，它们恶战了一夜，最后都昏死了！是人们的声音使得阿黑从昏死中苏醒过来，人的到来，阿黑马上又来了力量和神威，纵身跃起，凶猛再战。它扑上去对着老狼的喉咙处，恨恨地撕咬着，只听得老狼的喉咙骨被阿黑咬碎时发出嘎嘎地响声。老狼最后还伸了伸腿，抽搐了几下，最后就躺直了，任阿黑怎么撕咬它，它也不动一下了，老狼彻底地死了！这时，阿黑才放下老狼的尸体，迅速回到六奶奶的身边，坐地舔血。

停止战斗时，人们这才看清了阿黑和那只老狼的模样：阿黑已经不是黑狗，而是一条全身被鲜血染成红色的狗子，它的额头上没有了皮毛，额头骨白生生的亮着，整个脊背上都是血糊糊的，皮被老狼撕光了，肚子底下，鲜血淋漓！老狼呢？不仅头上没有了皮毛，而且，两个耳朵也没有了，尾巴也咬断了，还挂在下面，一条腿短了一截，通体血肉模糊，没有一处完好的皮毛，样子更是惨极了！多么激烈疯狂的战斗啊，很遗憾，没有人能够看到整个战斗的现场和全过程！

实际的交战过程是这样的：阿黑一出门，就如旋风一样地冲向那个它听到狗的惨叫声发出的地方。那里是村子的正中央，是一块不大但比较空旷的地方。它一到那里，就看见有两束碧绿的亮光，直射向它。阿黑知道，狼已经看到它了。一看到这两束寒气逼人的绿光，阿黑就知道，它的眼前是一条老狼。老狼也看到了阿黑的阴森目光，知道有一条大黑狗来了。狼眼和狗眼，在黑暗中是能够透视的。毕竟是在村子的中间，所以，狼还是有点儿胆怯，于是，它决定先退出村外再说。阿黑看见那两个碧绿的火光，慢慢地向着出口处移动。空地通向村外有一个较大的豁口，阿黑当然不会给老狼出村的，它就快速地来到豁口处，稳稳地站在那里，瞪着它那发亮的眼睛盯着老狼，阻住了老狼的出路。那老狼乃是身经百战的老狼，哪里把这一条黑狗放在眼里。它一点也不出声大摇大摆地走来，在离黑狗还不到一丈远的时候，它就突然一个纵身跃起，直向阿黑扑来。阿黑没有料到这个老家伙下手之前一点势头也没有，来的竟是突然袭击，想躲让都来不及。于是，它就就地一滚，来了一个四腿朝天四脚并合之式，等待来者。这老狼原想扑到阿黑的背部，去咬它的脖子，它腾起在半空中落下时，阿黑的突然倒卧，也是它料所不及的，迎接它的却是阿黑的四个脚爪子。老狼的肚皮刚一碰上阿黑两个有力的后爪时，就被阿黑一下子蹬得再一次飞了起来，而且还在半空中翻了几个转转，落地时被重重地掼了一下，竟然也是四胯朝上！说时迟那时快，这阿黑翻身一跃，一下子就扑到老狼的身上，带着它发怒的吼叫声一口就咬住老狼的喉咙，直把利齿插入了狼的脖子里。老狼顿时不能吸气。不能吸气的狼当然要拼命，它就也用四只爪子狠蹬阿黑的肚子，阿黑的肚皮下立刻就有了许多条裂口。这阿黑的肚下一疼，它的口就必然一松劲，那老狼趁它松口的当儿就立刻翻身跃起，也吼叫着拼命扑来，咬住了阿黑的脖子。阿黑脖子上的大块皮顿时就被撕掉了。阿黑挣脱了狼口，它就一口咬住了狼的耳朵，狼的耳朵马上就没了。狼挣脱了，又反过来咬住了阿黑的屁股，阿黑的屁股上立刻又被撕掉了一块皮。阿黑再转身，一口又咬住了狼的尾巴，狼的尾巴立刻就断了，连了一点皮还挂在屁股后面。狼又反过来咬住阿黑的脊背，阿黑脊背上的皮又被撕去了一块。阿黑又跳起来咬住狼的另一只耳朵，狼的两只耳朵都没了！狼疼得倒地打滚，阿黑这时还想来咬狼的颈子，可是却反而被狼咬住了上嘴唇子，阿黑的口豁了。阿黑的嘴边被咬掉了一块肉后，它一掉头，却突然咬住了狼的一只后脚。这一下阿黑死死地咬住狼的脚不放，而且还拖着狼在原地打转，那老狼的一只腿衔在阿黑的嘴里，它怎么也站不起来，倒在地下任阿黑拖着打转。一直到阿黑把老狼的那只脚咬断了衔在嘴里，这时，老狼才三脚立地站了起来。这时，老狼少了一只脚，它再也不能纵跳了。阿黑趁势猛扑猛咬，老狼再次被阿黑撞到，骑在身上撕咬。老狼也是很猛的老斗士，它也用它的利爪把阿黑的肚皮底下，划得七开八裂，差点儿就流出了肠子！老狼和阿黑的血，把那个村豁口到村外草地的那条路上，染出了一条长长的红色血路！整整一夜的恶战，直到它们身上的血都快流光了，这才双双地昏死倒地。是第二天的人声，才使得阿黑从昏迷中瞬间醒来。

老狼死后，小狼们吓得跑得远远的，再也不敢再来我们这一带了。从此，狼灾在我村消退。阿黑，真是功不可没啊，它成了全村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全村人都说，打狗队要是敢动弹阿黑一根毫毛，我们就绝对不会饶他！

可是，我寒假回家，却是怎么也找不到到阿黑，于是到六奶奶家去询问。六奶奶告诉我：“阿黑是冬至那天不见的，这还不是那些挨枪子儿打狗队们，趁我和你六爹爹上坟去了，把它打死的！这些狗杂种肯定是没好报应的，来生一个个都要变成狗的！”她老人家又把那些打狗队的人，臭骂了一顿。

这天晚上，我竟然在梦中梦到了阿黑，它一见我就调皮地掉头逃跑，我跟在它后面追着它喊。第二天清早，我妈妈告诉六奶奶说：“不得了啰，我家三子想阿黑得了相思病了，梦里不停地喊着‘阿黑’呢！”真的，我的相思病一直害到第二年暑假。

第二年暑假回家，我终于又见到了阿黑，噢，原来它没有死。但是，此时的阿黑已经不再是原先的那个阿黑了！它瘦骨嶙峋，无精打采，看到我也不像从其那样高兴和热烈了，而是慢慢地走到我的跟前，抬着头以凝滞的目光呆呆地看着我，好久好久不动，身材也好像缩小了许多！虽然它没有表情，但是，我还是分明地在它的眼里看到了泪水！我的眼里，也立刻泱满了泪水，我心疼死了。阿黑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六奶奶告诉我，两个月前的一天半夜里，六爹爹听到门外面有响声，就喊六奶奶。六奶奶正好睡，以为是猫捉老鼠，就不以为然地说：“睡！”过了一会儿，六爹爹又听到了抓门声，就硬是要六奶奶和他一道起来看看。他们点亮了香油灯，来到门边，此时的门外抓得更响。六爹爹赶紧抓起一根木棍，六奶奶一打开门，六爹爹棍子还没举起来，突然一个黑东西一窜而进，把六爹爹、六奶奶吓了一跳。这个黑东西直接跑到锅灶底下，在原来阿黑睡觉的地方伏倒。这时，六奶奶一下子想到了阿黑，赶紧举着灯去照，一看，果然不错，是阿黑，是阿黑回来了！此时的阿黑瘦得怕人，一身泥水，遍体伤痕，伏在那里发出好似哭泣的嘤嘤声，直打哆嗦！六奶奶难过得泪水淋漓，她马上打开碗柜，拿出全部好吃的倒在阿黑原先吃饭的破瓷盆里，给它吃了个饱。

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还是六奶奶告诉我的，一直到第二年的清明节，这个谜才终于解开。原来是一位在芜湖工作的家兄，去年冬至回老家上坟，听人介绍阿黑的英勇事迹，他很佩服，又看到阿黑长得可爱，就偷着把阿黑带到了芜湖，想把它留在那里养起来。谁知三天后，阿黑就不见了。阿黑逃离芜湖后，经历了三个多月的时间，不知道它是如何越过了这条宽阔的长江，不知道它的途中经受了多少烈狗的追逐和撕咬，不知道它在这漫长的历程中经历了多少生死大难，才最终回到了它的这个出生之地！

初三下，我妈妈病故了。又加上临毕业时，学生们作小组鉴定，本来只是小组内几个同学互相提提优缺点就行了，可是我，却因为家庭成分太坏——地主，个人成绩又太好，而且有一天到晚就是埋头学习，所以，他们认定我是坚定地走白专道路，为了挽救我，要对我进行全班大会批斗！我毕业回家时，是流着泪离去的。离开时，我甚至都要不敢回头对母校再看一眼。一路上，许多同学一道，都不敢和我说话，我一个人跟在后面默默地低头独行。途中，大家先后散去。当我一个人走到离家只有大半里路时，远远地一抬头看见家村东边的那棵大杨树，我的泪水刷地奔涌而下，我的心里难过极了。于是，就走到路边的一棵老柳树旁坐下，默默地低头落泪。坐着，坐着，最后不知道怎么竟然就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梦见有人用手在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摸着摸着，我忽然惊醒，睁眼一看，原来是阿黑紧紧地偎在我的身旁，用舌头在舔着我的面颊！这时，我就像看到了家里最亲的亲人一样，一把抱住它的脖子，伤心地小声哭起来。阿黑也许是理会我内心的痛处吧，它竟然一动不动地站在我的身边，任我抱着它哭泣。

暑期，我先接到一份庐江高中的录取通知书，班主任来信说，我属于重点培养对象，应该上普高，再上大学深造。可是，我哪有那个胆量到庐江去读书啊！我和哥哥说，不给我上别的学校，我就在家跟你种田。但是，没过几天，我又收到了一份本县黄麓师范的录取通知书。我喜极而泣。

上黄麓师范的那天，阿黑又一次把我送到很远的地方。分手后，它还是站在高处，看着我远去，直到看不见为止。我没有想到，这竟是它和我的最后一次送别。

寒假回来，就再也见不到阿黑了。下半年六奶奶得了急性盲肠炎死了。六奶奶入土后，阿黑就天天守在坟上，不吃不喝，一直到死！阿黑死后，六爹爹叫人就地堆土，让它永远地陪在六奶奶的身边！无比英勇和无限忠贞的阿黑，在人间只活了六年半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