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少女战士、金庸古龙和柳永

我小的时候，家教甚严。 这种甚严不指是说我爸一直企图让我把史记背下来，或者是每次去个古迹名胜就要认认真真地念那些不知道什么意思的碑文——当然这些也是他很希望的一部分，只是没能成功——而是他们总是不让我看那些同龄人喜欢看的书。 那些书倒也的确不是什么高深有含义的书，尤其是初中时期，最流行的是那小子真帅，狼的诱惑一类，至今回想起来，也并无什么可惜。可是唯独在《美少女战士》的漫画上，在心里一直留下了一种遗憾。 上小学的时候，正赶上中日友好，电视上整日播的动画片都是美少女战士、小叮当、足球小子、灌篮高手这一类日本动漫。美少女战士那时很红，红到每个小女孩都想在家那个筷子转圈圈，变身成为水兵战士。我在游乐园里玩游戏，得了一个魔杖样子的奖品，上面有个一闪一闪的小灯，于是和堂妹每天在家里变身，当时都很喜欢水野亚美，因为她最聪明。 我和堂妹的年龄相仿，堂弟比我们小七岁，当时正是个三四岁的小豆丁，被我们强迫一起看美少女战士。每次播到水兵月变身的时候，很像没有穿衣服，就捂住他眼睛，说男生不许看，流氓！ 但偏偏美少女是个很漫长的故事，播到一半的时候，中日不那么友好了，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总之后面的都不播了。 我在学校的好朋友有美少女的整套漫画，好像是她家里买给她的，也可能是别人送的。她喜欢画画，下课的时候会在草稿纸上画各种美少女的图案，上面有冥王星、土星和红头发的小阿兔，电视上都没有看到过，她说是从漫画书里看来的，而我们都不知道，于是非常非常羡慕。 我父母并不认为这是一套值得购买的书，甚至反对我看这些漫画，所以我只能问她能否借我看看。她並不很愿意，询问了几次，勉强说可以一次借我一本，看完才可以换下一本。我怕家里发现，每天晚上偷偷躲在被子里，拿着一个小手电照着看。 那时我偷偷看书的本事很强，躲在被子里，一边拿着手电照着，一边耳听八方。只要父母的房间里有任何动作，都迅速关掉手电、书塞到枕头下面，装睡。只有姥姥可以看出我的装睡，说我装睡的时候呼吸不对，但她并不和我们住在一起，所以我偷偷看书的事情从未被发现。 也可能发现过吧，说不定是他们不愿意揭露我。 但这样也只看到粉头发的小小兔才出现，好朋友突然说她姥姥不让她借书给别人，于是把书收了回去。 我很失落，每次到书店的时候都会找一找，想找到后面的部分。但那时一般的书店似乎并不出售美少女战士的原版漫画，只有中国的改编版，今天看来可能就是盗版，也只有写到小小兔出现之前。 很多年过去，我还是不知道红头发的小阿兔究竟是水兵月的女儿还是孙女。 大学的时候，有一天突然想起美少女的遗憾，于是从网上下载了全套的漫画——儿时多年的遗憾，今天居然不过几分钟的等待。但看漫画的小女孩已经不再，多年未看过漫画，居然也并不能看下去。 所谓遗憾，也就是遗憾罢了。 而最不遗憾的，大概就是武侠类的小说。我妈妈算是金庸的半个粉丝，家里收藏了金庸的全套小说， 飞血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一本不落。那是1994年出版的三联版全集，今天已经被誉为一代经典版本。封面上是不同的国画，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笑傲江湖等长篇大概均分为四五册的样子。 但她并不认为这是初中生应该看的书。武侠不是什么正经书，看了耽误学习，这是常见的论调。 所以我只好偷书，偷家里的书。我下课会比父母早些，每天放学回家的时候，会去父母房间里偷一本金庸的小说。他们的书很多，书架上摆不下，于是全部在摆成里外两层，我每次都将正在看的那套书放在里面那层，这样少了一本，也并不容易发现。 晚上，继续用从小练成的被子大法打着手电看书：成年后，我爸一直将我长不高这件事归结为长身体的时候偷偷看小说，不睡觉。 小说看得很快，大概不过初二一年，就看完了金庸全集。最后一本是鹿鼎记，当时的年纪无法深入理解，感觉相当无聊。反而居然对碧血剑和书剑恩仇录印象深刻，认为是爱憎分明的好小说。 偷书的过程中出了一些插曲。看到射雕第二册或是第三册的时候，突然爸妈连续一个礼拜都回家很早，完全没有机会更换下一本。记得似乎正是黄蓉和郭靖遇到洪七公的时候，黄蓉做了菜肴讨好洪七公，哄他来教郭靖武功。 无法继续的痛苦大过天，在忍了数天之后，终于只好自己去买一本。那时我一个月只有100块零花钱，包括每天的早饭、零食、文具、图书等一切开销，正版书自然是买不起的。但那个年代盗版书兴盛，遍地都是盗版书书店。当时西苑车站的拐角处有一家，小时候没有任何版权意识，又没有钱，是那家书店的常客 。其中有一类盗版书最受中学生欢迎，就是十块钱一本的各种合集。 四本射雕英雄传被印在厚厚的一本小书里，字体大概只有word的7号字那么大，如蚂蚁般密密麻麻，且错别字众多。但十块钱一整套射雕的诱惑实在太大，在忍无可忍地某一天，自己偷偷买了一本。 顺便一提的是，当时十块钱的合集在盗版书中颇为流行，主流作家如王小波、余秋雨、余华、苏童、海岩乃至安妮宝贝，每个作家都有一本“某某全集”，收录全部主流作品，在学生中非常流行。上高中的时候，我去逛北大的书市，在三角地一带的书摊上，满是这种物美价廉的十块合集。 后续如何看完小说自然不是困难，但最惊险的是如何将这本厚书藏起来。为了不让父母发现，常常都在给这本书换位置，比如藏在所有书的背后，然后把一排书都抽出来，这样从表面看去，仍然是完整一排书；或者放在抽屉里，上面盖一层奖状、信纸；为了能够躲在厕所里看，甚至还用卫生纸包上，藏在一捆纸的后面。 很多年以后，许多小说的内容忘记，反而是藏书的诸多情节，记忆颇深。 金庸看完了，自然是想看古龙。 但古龙的难度更大些，因为家里并无古龙全集，只能去图书馆借阅。因为父母的工作关系，我几乎每个礼拜都去图书馆自习，于是就偷偷用父亲的借书证去借阅古龙小说，每次都很怕被管理员抓住告状，但所幸大家并无此闲情。 借来古龙的小说，压在作业下面看，如果遇到父母路过检查，就迅速用作业掩盖住，假装在认真学习。 最惊险的一次，我在图书馆的自习室偷偷看古龙，远远听到高跟鞋哒哒地声音，其实图书馆很多员工，常常也会有高跟鞋的声音。而且那天声音尚远，并不真切。但不知如何福至心灵，直觉觉得必然是我母亲，陆小凤那本太厚，无法用作业遮住，赶紧拿起来藏到书包里，再摆出认真作业的样子。 状态刚刚摆好，果然就看到母亲正在走来。 高中时期，喜欢古龙远胜金庸。并非觉得金庸的情节不够精彩，只是觉得古龙小说的那种江湖漂泊、浪迹天涯的氛围，格外有吸引力。 金庸的小说中，描述一个战斗场面，往往需要一页纸（很久未读了，全凭记忆），但往往李寻欢一出手，敌人就死了。当时觉得这样简直太潇洒，被迷得神魂颠倒。如今想来，是觉得古龙的小说更接近诗，有些东西不必写出来，在故事里，自然就可以感受得到，仿若大片留白。 最喜欢的是《英雄无泪》，浪子三唱，只唱英雄；浪子无根，英雄无泪；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反反复复地念着，非常强烈地被吸引。从小在北京长大，在高中之前，连海淀区都未曾离开；从未离乡，亦不知乡愁为何物，但浪子两个字却充满了诱惑。少年时期，是颇为文艺矫情的一个人，对浪子、远方、乡愁，满是期待。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因为古龙，喜欢柳永，看着柳永的漂泊而心向往之，年少的情绪，不会理解孤馆度日如年，满心向往的，尽是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许多幼稚的年少思绪早已远去，但那时形成的性格，冥冥中却对今天的生活产生着不可忽视的影响。 如今离乡八年，多地漂泊而乐享其中，想来，也未必不是多少受其影响。 在高中一个时期里，疯狂地喜欢柳永。收集了柳永的各种词集，各个版本，收集柳永的各种传记，甚至还一度担任了百度柳永吧的吧主，在网上结交了许多同好，乃至吟诗作对。在百度空间里写了许多词，但最后也随着百度空间的消失而消逝。 记得在许多吟对中，有一个男生写道，走马折兰轻一笑，踏经青石白萍。小楼撑小梦，秋雨打秋心。 读柳永的作品和写诗填词，终于不用瞒天过海，在父母眼里，这也终于是一个可以被接受的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