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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古琴音乐家乔珊|古老的东西,听起来反而更“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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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珊女士是一位科班出身、师出名门的古琴音乐家。她的师承和古琴造诣,不仅深具管派曲风方正清沥之气象,更体现着古琴音乐多元化的新风格。

与国内的知名琴家不同,乔珊又是个独立音乐家;她不隶属于任何院校和机构,也没有常驻哪个乐团。常年旅居海外,时常回国交流,这位原本可以最自由散漫的琴家却有着最为“传统”的自觉。

古琴选择了我

在一个时代饱经战乱、百废待兴之时,于满目的废墟中却忽然传来一片清音。古旧而清澈的弦音,似清泉一般,安抚着战场号角后的鼓噪和尘埃。

“江上调玉弦,一弦清一心。” 古琴无疑背负着历史,当它的琴弦再次在时代的场景中被拨响,恰恰是这走过了一朝一代、流淌过无数个书斋和田园的乐音最给人以力量。

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古琴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既是对战后情绪的一种安抚和救赎、对历史记忆源泉的追溯,同时它自身也面临着失传的危险和困境。

人们需要在新的语境中重新认识古琴音乐。从古画里的一片影像,到琴人心口相传的减字谱,证明这琴音不是一场虚幻;从士人阶层的自我表达,到乐曲演绎的每一次碰撞,使之在新的一代人中重新鲜活起来。

历史洪流不息,有时却维系于微小的个人。

1981年,中国音乐学院首次开设了古琴专业,古琴家王迪女史终于为管派古琴招收到一名新的传人——19岁的乔珊,由此踏入了琴乐生涯。

女史,我国古代的一种女官名;后来用作对有才德的女性的一种美称,古琴界也沿用了这一称呼。王迪女史师从古琴家管平湖学琴,20世纪50年代她留校任教,协助老师整理古代乐谱。人们称赞她德艺双馨,承前启后:

管平湖先生有几十年的习琴经验,擅于分析总结古琴特有的减字谱 ,作为卓越艺术家的管先生的学识本身也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但老一代艺术家不识五线谱,没有系统地学习过音乐理论,只能靠口传心授传承古琴 。怎样将能听到的音乐转化为后人永远能看到并受用的音乐乐谱,是当务之急的大事,而这正是作曲专业出身的王迪之所长。王迪老师既懂琴乐 ,又擅长西方音乐理论,可以将听到的音响准确无误地记录在案。老一代琴家传谱的活态音乐 经现代琴人整理记录后就变成了定谱的现代乐谱。这一时期管师弹琴,王迪习琴记录,这一配合形式成果颇丰。在后出版的 《古琴曲集》中,管平湖传谱、王迪定谱的大量乐曲就是这一时期的杰作。

——顾永祥《落红不是无情物 化作春泥更护花——记古琴艺术家王迪的学术生涯》

仅仅依靠出版和录音,仍不足以传承管派琴乐之精髓。器是死的,有了人,古琴才能延续其生命。乔珊“被古琴选中了”,那些由管平湖和王谱传谱定谱的琴乐在她的指尖活了起来。

“把自己变成一个活的'录音机’吗?”

“对。”乔珊玩笑般的回答。

即使面对同样的曲谱,演奏的人不同,其音乐表现亦有不同。而乔珊对管派古琴的承袭则在于对其指法技巧、乐曲处理逻辑的深入理解和细腻分析。乔珊弹琴,演奏风格雄健潇洒、又可做到婉转含蓄,被公认为得管派演奏风格之真传。她陶醉于管派琴乐艺术之高妙,自觉要将这琴乐之美呈现于世:“管先生极具个人弹奏风格,而我则是要通过自己的演出为大家呈现管派特色。” 乔珊说道。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紧接着,《酒狂》几句响起……”

曹操既为枭雄,也是文人,当他唱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我们却接上《酒狂》一曲——那首魏晋名士阮籍之作,曲中酒徒大醉、浪荡啸歌、狂放不羁。以杜康解忧的一代枭雄终与狂醉酒徒忽然重合在一起,跌荡之意一时难平。

这是乔珊琴歌《短歌行》的一个片段。她曾在维也纳金色大厅与管弦乐团合作,弹唱这首《短歌行》,不意竟使闻者落泪。世界上或许没有几个民族能在历史上拥有如此多个充满文人意味的帝王,而他们的文化品格亦独一无二。

仅仅弹琴唱歌,有可能表现出这样的人格魅力吗?

可以,以琴来咏春秋,帝王气魄与文人情怀融炼到了一起。于是我们看到了人间极致的斐丽与败则亡国的命运起伏,感受到试问天命却终有不能的慨然,又震颤于天地浩荡而他却一指点红梅的卓然气韵。

原本在人们印象中单调、平淡的琴歌,绽放出极为丰满、动人心魄的表现力。这正是乔珊与作曲家关迺忠所想要达到的艺术效果。

琴歌是古琴乐传承的主要方式之一,抚琴而歌,虽伴奏寥寥,却很有种洒然之意。古时既有专为琴乐而作的弦歌,以“一字一音”的安词法弹奏演唱;也有散见于琴谱和诗歌中的琴诗。前辈古琴家查阜西热爱琴歌,认为古琴琴歌“最能反映更悠长、更显著的民族风格和时代特点”。他所整理的姜白石琴歌《古怨》,被赞为“清妙、秀远“。而如何使琴歌展现出更为丰富的艺术魅力,同样考验着后辈琴人。

王迪女史曾根据古诗词《无题》、《钗头凤》两首、《沈园二首》谱写了歌曲,并将《竹枝词》创作为合唱作品。乔珊在继承王迪女史所谱琴歌的基础上,着力于探索更富表现力的琴歌表演。乔珊丈夫关迺忠正是我国著名作曲家和乐团指挥家,他深谙东西方音乐特性及其间结构关系,曾为几乎每样中国民族乐器写过协奏曲;二人一同创作,尝试将古琴与诗词及交响乐结合起来。要使交响乐与琴歌相辉映而不夺其声,这对作曲家的功力和指挥家对交响乐的控制要求极高。

“这是以音乐和内容为本的创新。而他经历的时代多,看似创新的东西,其实是他自身的一部分。” 乔珊如此评价关迺忠先生为自己创作的交响乐琴歌,“虽有许多新的元素加入,你照样觉得它还是古琴。”

“为什么非要唱琴歌呢?”琴歌的传承与创新,都极为难得,坚持它的价值究竟是什么?

“因为它不是民歌,是中国的艺术歌曲,是传统的中国诗歌的方式,值得被传承和传播出去。”

长蓄而发,新的开始

在国内,独立的演奏家有着与海外截然不同的生存环境。院校和乐团仍是音乐家们主要的依托地,资源和交流活动通常都以二者为核心运作开展。独立的演奏家如要获得一席之地,常常面临着来自资金等方面的数样挑战。

乔珊自80年代末期前往港台地区,与当地琴人和乐团广泛交游往来,移居加拿大后,则有了更多的与西洋乐团合作的经历。而今,她则将越来越多的精力放回了国内——演奏活动之余,她开办教学中心,意在向琴人传授管派古琴,发现有才华的古琴传承人;而这一切,对于久不居国内的乔珊而言,几乎都是从平地一步步建立起来的。

2017年,乔珊参与举办第二届“平湖杯”古琴赛事。她欣喜于自己发现的一些“人才”,希望可以从中培养一些年轻人。这一年,她的另一项音乐研究成果《管平湖古琴曲谱集》也在中国书店出版发行——将管平湖所有存世录音对照记谱、校对,编为2册27乐曲,以供传习。曾经王迪女史为管平湖先生定谱,乃是面对面弹奏记谱;而乔珊则只能一遍遍核对录音、反复斟酌,根据自己的教学经验对曲谱进行编写记录。

“将一些活动重心放在国内的原因是什么?”

“2005年,维也纳金色大厅《琴咏春秋》的演出后,国内的邀请越来越多。我希望可以与国内的乐团,做些有特色的东西出来。”

正如每一个纯然的音乐家一样,乔珊将音乐的原则摆在最重要的位置,从而造就了那些音乐上迸发的灵感,和记谱教心的苦心经营。然而不论是琴歌的创作,还是古琴弹奏的继承与发扬,都离不开人的作用。

“目前,仍然没有足够的作曲家参与到民间乐器乐曲的创作中来。”乔珊说,“我们希望古琴的这些东西能够真正的留下来,这需要有人去创作——不论是像王立平先生这样优秀的歌曲创作,还是像关迺忠这样偏西洋的乐曲融合,以及像刘文金先生这种民族化的音乐创作,都是被需要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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