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许多朋友常常对我说，“你们提倡职业教育，何不直截了当提倡吃饭主义。”我对他说，这话似乎是对的，但是太狭义了，倘使不加说明，容易误会，并且也不是这样随便解释的。因为凡是活着的人，总是要吃饭的。并且除了初生的小孩以外。没有一个不会吃饭。从前黎黄陂有一句“有饭大家吃”的话，本是天公地道。所以吃饭完全是人生观里的重要部分。吃饭本身，一毫不鄙陋，一毫没有罪恶。但是吃饭没有标准。那么，有的有饭吃，有的没有饭吃，有的不费了力去吃饭，有的还要偷吃人家的饭，有的只管自己吃饭，不管人家有没有饭来吃。本不是限于吃饭，即使当他是吃饭教育，也要有个分寸，定个标准。至少限度要照着吴稚晖先生在他的“一个新信仰的宇宙观与人生观”里所定的三个信条：
第一、要自己能挣吃饭。
第二、不可抢别人的饭来吃。
第三、要能想出法子来，开出生路来，叫别人有挣饭吃的机会。
职业教育，也无非是和这三个信条相同的。所谓“各取所需“也要先把“各尽所能”做交换。尽吾所能，便需劳力，劳力即是生命的一部分。如果一个人吃饭不用自己劳力，一定要牺牲别人的劳力，供养自己，也不免阻碍别人吃饭。间接消耗人家一部分的生命。往往使人家尽了劳力，竟然换不到饭吃，或吃也不能饱。到了吃不到饭，或不能吃饱时，倘使定要有饭吃或吃来要饱，又要生出阻碍别人吃饭的影响。天下从此便多事了。所以职业教育，卑之无甚高论。简单说来，无非是：
第一、养成人们具有吃饭的知识技能。使个个人用自己的能力，去挣饭吃。
第二、训练人们有良好的道德。使个个人知道要吃饭，非用自己力量不可。倘使用了力量，吃不到饭，还是不愿意夺别人的饭来喫。
第三、便是大职业教育主义。要增进社会的生产，开发地方的富源，扩充地方的实业，想出许多饭来给大家喫，并且使大家喫食得很满意。到了这个时候，所谓无业的都有业了，有业的也乐业了。
其实教育哪一种不是为着人类生活？哪一种不是来解决人类喫饭问题？不过要解决人类喫饭问题，不是使个人有饭喫，使少数人有饭喫，便算了事。要使大家有饭喫，使全社会上个个人都有饭喫才行。所以吾们提倡职业教育，并不是限于狭义的的个人喫饭问题。是要做到个人有了饭喫以后，还要帮助人家，使个个人都有饭喫。而且喫来都是很快乐，才算尽其责任。
用教育方法。使人人获得生活的供给和乐趣。同时尽其对于社会的义务。
第一是为个人谋生的准备。——使无业者有业，使有业者乐业!
第二是为个人服务社会的准备。
第三是为国家及世界增进生产力的准备。
看了上述的定义和目的，便可知道职业教育主义的伟大和责任的重要。断不是饭喫二个字可以小觑视的。吾在本社十周纪念会中，曾作过一联，似乎阐发了些微意：
从大体讲中山先生学说,在衣食住行上用功,在知难行易处下手。
莫小觎了职业教育问题,是民主主义的准备,是农工政策之实施。
吾不是学时髦来凑趣，职业教育的确是有如此功效的。不然，吾们不是发傻，枉费这许多力量，干他什么呢。
最近胡适之先生提出吴稚晖先生三个信条，做了一篇文章。大提倡其“拜金主义”。吾以为胡先生太过火了！这和人家说职业教育，便是喫饭教育，同一矫枉过正，不免误会。其实吴老先生三个信条，涵义很广，用意很深，何尝是仅仅“拜金”、“喫饭”可以一笔抹杀。莫怪陶知行先生要说他牛头不对马嘴，不敢承认了。
据我看来，拜金的心理，是人类挟有生而俱来的。小孩子看见了金钱，十有八九是喜欢，便是一个明证。所以吾们也不必客气说不应该“拜金”。但是“拜金”和“喫饭”也是一样要有个分寸，有个标准。所谓金钱要从血汗换来，才有崇拜的价值。吾用劳力得到了金钱，还要帮助人家也有用力得到金钱的机会。吾得不到金钱，宁使苦吃苦做，抱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精神，不有非分的举动，才是正当。胡先生说，一个老太婆，背着一篾竹篮，拿着一根铁杆，天天到弄堂里去扒垃圾堆，去寻那垃圾堆里一个半个没有烧完的煤球，也不肯放过。这能有什么“道德”“牺牲”“廉洁”“路不拾遗”。啊哟，胡先生你的确错了，这个老太婆，他明明是因为能力浅薄，只得费了的气力，去从垃圾堆中讨生活，并且不去讨饭，不靠儿孙，完全把自己的血汗，去换饭喫的，这是很可敬佩。中国个个人都能像这老太婆，中国早已革命成功了。不过吾们看见这老太婆生活的困难，尤其要替她尽力想法，一面定出恤贫养老的政策，一面开发平民的生计，消纳无业的分子，都是社会上急切的事业。果真如此，自然可以达到“衣食足而后知荣辱，仓禀实而后知礼耻”的境界了。
吾和卫玉、荫亭二先生，曾经定过职业的三个信条：
一靠我的本领，养我的命。
二靠吾的心力，做我的事。
三分我的功夫，帮大家的忙。
这是吃饭两字可以概括的么？
原载《教育与职业》第89期1927.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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