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句话很流行：宁愿坐在宝马车上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
其实，《红楼梦》里也有这样的物质女，她就是宝玉身边的大丫环——袭人。
贾府的奴才有两种来源，一是家生子，即世代为奴，另一种是从外边买来的。袭人属于后者。当初袭人的家里遇到经济困难，过不下去了，便将袭人卖掉，得了几俩银子活命。
不难想象，一个小姑娘，在面对这样的变故时，有多少的无奈和痛苦，她的心理又有着怎样的变化。不过她运气还好，被卖到了恩多威少的贾府，加上她工作努力，眼里只有主子，也得到了重用，先是服侍贾母，再是史湘云，用过她的人，都觉得这丫环又勤快又忠心。所以，贾母又将她给了宝贝孙子宝玉，希望她能一如既往，服侍好宝玉。
这对于袭人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虽然贾母的本意只是让袭人做管家兼保姆，但袭人温顺的表面下，却隐藏着一颗争荣夸耀之心，她将自己的将来，绑在了这个未来的贾府继承人身上。一方面，她无微不至照顾宝玉，让宝玉离不开他，另一方面，她用自己的柔情和女性魅力，笼络着宝玉，让宝玉深陷其中，对她刮目相看，甚至连宝玉的第一次，也给了她。
在古代，女子的清白和名声比性命还重要。袭人这样做，就是已经下定决心，做出了人生的选择了。她不会离开贾府，而她人生的目标，就是做宝玉的姨娘。
贾元春曾经在省亲时伤心不已，感叹一番，“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这是元春的看法，她觉得，富贵并不是最重要的，家人团聚才是真正的幸福。如果可以，她宁愿粗茶淡饭，平淡一生，而不是在不得见人的去处，忍受着无边的孤独，负荷着巨大的压力。但是，她的人生由不得选择。
元春是没得选，可袭人并非没有选择。在家里经济复苏，日子好过了以后，家人马上商量着要将她赎回去，也算是亲人团圆了。但袭人对此的反应，是哭哭啼啼，甚至希望家人只当她死了，再不要提赎她的话！母亲和哥哥见宝玉确实待她不错，袭人在贾府也算风光，便不再勉强她了。
袭人如果被接回家里，也会像她的那些表妹一样，到了议婚的年龄，找一户人家，嫁人生子，再过上平淡的日子，余生也就如此了。这哪里是袭人想要的生活呢？平头百姓的正妻，在她眼里，始终不及贾府里的一个小妾，她和如今的一些拜金女一样，宁愿坐在宝马车上哭，也不肯坐在自行车上笑。
更何况，说不准，坐在自行车上哭得更厉害，坐在宝马车上能喜笑颜开呢。虽然正妻和妾室的名声不一样，可袭人要的，是实打实的好处，她被卖过一次，更渴望抓住实际的东西，再说，这些年她经见得多了，王熙凤都说过，府里的丫环，比外面的小姐还强些，一般的人家，又怎能入得她眼？虽然她在贾府表现得很温驯低调，但回到自己家里，在其他姊妹面前，那种高高在上，也反映出她以此为荣的心理。
袭人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所以她能很早地确定目标。她宁肯放弃和家人团聚，也要守在宝玉身边，宝玉能带给她的，是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啊。
她怎能不寄希望于宝玉？虽然有的丫环宁死也不做妾，比如鸳鸯，但对于袭人来说，做妾，尤其是给宝玉做妾，这是里子面子都有的头等好事啊。宝玉和自己年龄相仿，人又生得俊秀，脾气又好，对丫环们都是做小伏低的，袭人长期服侍他，更是将他的脾气拿捏得死死的，最能降治他。
在这一群丫环里，除了晴雯，宝玉最重重的，也就是袭人了。跟着这样的少主子，可不像跟着贾赦那样的老色鬼委屈了自己，反而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袭人擅于打感情牌，温情牌，撒撒娇，宝玉就什么都听她的了，她假意要家去，宝玉就软磨硬泡地留她，两人既有感情基础，又有实质性的关系，可以想象，以后袭人做了姨娘，宝玉决不会亏待她。所以袭人在这方面，是很自信的。
袭人在宝玉房里时间长，凡事都已熟习，怡红院俨然离不开袭人。袭人就是怡红院的一把手，如果袭人不在，上面都得多拨人来才得放心。既和宝玉有情，又掌握着怡红院的大事小情，这样的权力，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怡红院有那么多珍奇异宝，哪一样不是价值连城，袭人常在这样的地方，眼界自然是高的，如果要她回到茅檐草舍，吃着粗粝不堪的食物，嫁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未必像宝玉这样温柔体贴，还得为了三餐而操持不尽，只怕她会倒吸一口凉气。
人往高处走，袭人所向往的高处，就是姨娘的位置。可以穿金戴银，使唤奴仆，还有宝玉的温柔关怀！
为了这个位置，她是费了不少心思。极力笼络宝玉，是必须的，而宝玉也很受用她的柔情。但她也清楚，在贾母眼里，自己不配做姨娘，不够美也没有口齿。为此，她铤而走险，向王夫人表忠心。
好在，王夫人是很欣赏她这一款的。王夫人只看到她笨笨的表象，对她很是放心。袭人最擅于扮猪吃老虎，不久 ，她就讨得了王夫人的欢心，做主从自己的月例里拨银子给她。这是什么待遇？姨娘的待遇呀！袭人的美梦，几乎成真了！还未过明路，但她已拿着姨娘的月例了。
甚至，当袭人的母亲病重时，她回家探望，凤姐儿还特地将她打扮了一番，弄得华丽丽的，叫上马车和随行，整了一出山寨版的“贵妃省亲”。虽然母亲将逝，袭人却俨然已实现了人生的目标，一身贵气地回家去，不知病榻上的母亲见了，是会为她感到欣慰，还是担忧呢？而袭人又有着怎样的感受呢？打扮得如此隆重，可是母亲也不能多看一眼了。袭人的骄傲里，带着一丝丝苍凉。为了留在贾府，她与亲人的团聚少之又少啊。
还未当上姨娘，袭人就已经把姨娘的好处都享受了，难怪黛玉叫她“好嫂子”，不知袭人听到这话，会不会脸红？
而为了坐稳这个位置，袭人也是殚精竭虑，暗地里下了不少功夫，讨好王夫人，暗中排挤怡红院漂亮张扬的女孩，将竞争对手一个个拿下，而对外，她还得树起最贤良的名声，谁也挑不出她的错儿来。她能事无巨细做到这个地步，也是不容易，也压抑了天性中的很多东西，甚至，也伤害了他人。
她趁着芳官酒后，将其扶到宝玉榻边睡下；她骂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在怡红院一片花团锦簇时，她最是和气不得罪人，当众芳流散后，她却流露了本来的面目，连掩饰都不掩饰了，也难怪宝玉会和她越来越疏远。
只是，姨娘这个位置，真的好做吗？不少家生子，都急着跳出奴籍，如小红，柳五儿，而袭人却是不顾一切往里跳。世间之事，有多大的诱惑，就有多大的风险。袭人和其他女孩明争暗斗，步步为营，虽然讨了王夫人的欢心，却无形之中得罪了贾母，贾母公开在众人面前说她拿大。
宝玉虽好，却因无人及时开门，待袭人开门时，狠命地给了一脚，踢得袭人都吐血了。而很早就和宝玉有过关系的袭人，却一直未有身孕，这也不是偶然吧？你想得到一些东西，就得放弃另一些东西。
袭人只看到了妾室表面上的光鲜，却没有想过背后的苍凉无奈。就算是赵姨娘，生了一儿一女，在贾母也活得艰难。如果说赵姨娘是自己作出来的，那么周姨娘总是好的吧？可无子的她，却活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袭人总是觉得，自己有力量掌控些什么。但实际上，她什么也掌控不了。她却还自以为是地关心起以后宝玉将娶谁做妻子，并且以宝玉妾室的做派，站起队来，嫌弃林黛玉，讨好薛宝钗，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不顾宝玉的感受和心意。说到底，袭人对宝玉的情意也没多少，她更爱的是，一张长期的饭票，谁给她，她就对谁笑脸相迎。
只是袭人没有想到，到后来贾府落败，她的身份才是尴尬，丫环不是丫环，姨娘不是姨娘。曾经看重她的王夫人，却并不留她，宝玉身边的人，也只剩下了麝月。袭人起初为自己选择的康庄大道，竟然成了死胡同，一步步抽身出来，已是换了人间。
她嫁给了戏子蒋玉菡，过上了从前看不起的生活。如果贾府不出事，她就一定能留到最后吗？她虽然会算计，也难免天真了。有几个正妻可以容忍夫君身边有一个青梅竹马，情深意重的妾室？就算留到了最后，她大概率也会活成周姨娘的样子，吃穿不愁，安守本份，到了人老珠黄时，宝玉还会认真地看她一眼吗？到时候，只怕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作者：阿五，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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