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读红楼：焦大的落幕

荣国府的二老爷贾政曾说过，贾府向来都是以宽厚待人的，这一点属实原文有几处细节可以证实。

从宝玉挨打一回看到的那个龙钟婆婆可知，从贾府置办戏班让以往的学过唱的女人们，如今都是幡然老妪了可知，这些人都在贾府养老，可知贾府待有过贡献的下人都还不错。

但是，当镜头转到了宁府，转到了一个孤独老头的身上，似乎又变了味。这个老头就是焦大。

焦大是宁府的老奴，当年跟着贾府太爷出生入死，立下过汗马功劳。如果按照辈分来说，他是宁国公贾代化那一辈的奴仆。

这是个什么级别呢？如果贾敬不出家，贾敬都得对焦大尊敬三分。周瑞家的查房时，曾对宝玉说过这话，老太太跟前的猫儿狗儿，都轻易伤不得的。

所以，如果焦大是在荣国府，应该是可以安享晚年的。而如果他老有所依，过着体面的老年生活，也许就不会整天喝酒闹事了。 

按尤氏所说，焦大至少有这样几件大功。一个是“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得了命。” 

这是奴才救了主子的命，救命之恩大于天，就如同再造父母。但是，在红楼梦的时代，这也是一个忠诚称职的奴仆，在危急时刻应该有的觉悟和做法。 

但即便是这样，宁府也不能因为焦大是奴仆就忘了他的功。毕竟，都是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

可是，你看看现在的宁府，太爷贾代化早就不在了，而老爷贾敬也出了家，现在是大爷贾珍在管家，而知道焦大这些事迹的，估计也就太爷和老爷，贾珍都未必知道多少。

焦大是战场上不畏生死的英雄，是冒死救助的忠诚奴仆，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晚年，会是那般凄凉。曾经的功劳，在宁府的子孙后代眼中，变得微不足道。

一个是“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给主子吃。”如果不是为了救主，焦大应该不会去偷，但为了主子活命，他宁可去偷去抢，也要救活主子。 

这就不是一般的忠诚了，这是死忠，这样的奴仆不仅永远不会背叛主子，在需要的时候，他甚至会挡在主子前面，牺牲自己。 

一个是“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好不容易得到半碗水，焦大是省了给主子的，自己渴了怎么办？去喝马尿。 

这简直就是割股奉君的介子推啊，在那样惨烈的环境下，没有焦大，贾府太爷也许早就死了，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更不要说后来的飞黄腾达子孙后代了。 

所以，焦大说“不是焦大一个人，你们就做官儿享荣华富贵？”这话别人说不得，但他焦大就说得。也多亏了他，才保全了贾府太爷，也才有了后来的敕造宁国府。 

但焦大也不是没错，他活在了过去，他错判了形势，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宁府太爷早已不在，焦大也不是二十年前的焦大，如今的宁国府，贾敬出家炼丹，贾珍弄的乌烟瘴气，可焦大依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以为，自己依然可以被另眼相待，他以为自己立过大功，没人敢小瞧他，没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可他错了，贾府的子孙一代不如一代，而那些奴仆也如蛀虫般尾大不掉，焦大早已没有了任何立足之地。

他以为人人都会一直记着他的功劳，他以为谁都不会把他怎么样，他以为自己可以靠着过去的功劳过一辈子，想骂谁骂谁。可他错了，昔日主子大度容他，今日小人当道就不容他。 

以赖二为首的一起后起豪奴，掌权后自然会通过各种手段，打压和折辱曾为贾府立过大功的功臣，借此培植自己的势力，树立自己的威望。 

而焦大恍惚中，也将自己当成了贾府太爷的代言人，他替太爷不值，他要去祠堂里哭太爷，可这时候，谁还把他当回事儿呢？

昔日他是宁府太爷另眼相待的风云人物，甚至是宁府那帮奴仆每天奉承讨好的英雄模范，可如今呢，年纪一大把了，夜里还要被派苦差事，巨大的心理落差，让焦大不服，英雄落幕的悲凉，让焦大难以接受。

可他眼前的宁府，早已不是太爷时的宁府了。他生活的时代，也不再是他的时代了。现实的错位，心理的落差，太爷的代入，都让焦大显得格格不入，成了宁府尖刺一般的存在。

属于焦大的时代，早已落幕了。

作者：夕四少，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