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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那被虚假包围的热闹表象下,是四处弥漫的悲凉之雾

贾母,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是门子口中的大族名宦之家,本地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人家之一。

螃蟹宴上贾母看到藕香榭的亭子,恍惚想起小时候的事来,她的童年应该比史湘云快乐多了,无父无母的史湘云经常干绣活到三更半夜,自然没有闲暇功夫去玩。但也有三灾八难的时候,她对薛姨妈说她小时经常去自家亭子那嬉戏玩耍,一次不小心掉进池子里,差点淹死,救上来又被木钉碰破了头,当时都以为活不得了,一次非常凶险的意外,到底还留下了伤疤。

王熙凤趁机说起了笑话,碰出个窝是为了盛福寿的,就像寿星老儿。贾母道明儿叫你黑家白日跟着我,我倒常笑笑儿。后来在元宵佳节上她也说这两日竟没有痛痛笑一场,还是多亏凤姐才一路笑得心里痛快些。中秋宴上,凤姐缺席了,她情不自禁感慨少了个逗趣的,月色越皎洁世人越凄惶,整个筵席冰冷无味。看来众人眼里万福万寿的贾母不快乐的时间居多。

看起来养尊处优,富贵闲散,但此事古难全,探春说过,小户人家人少,倒是天天娘儿们欢天喜地,谁知咱们是说不出的烦难。那些背后沉闷单调、利害算计的日常生活,想想就让人窒息,所以贾母才会用频繁的宴饮聚会来摆脱无聊的侵袭。

贾母主动给宝钗和凤姐过生日,拿出了自己的体己银子;凤姐说去清虚观打醮,她极力撺掇所有人都去;偶然耳尖听说刘姥姥来了,她也不清楚是哪门子的亲戚,但是她太需要一个年龄差不多的人说话解闷了;刚训完邢夫人,还得把已经回家歇息的薛姨妈召回来继续打牌。

清虚观的张道士说贾宝玉长得像国公爷,国公爷的模样儿,大约连大老爷二老爷也记不清楚了。贾母泪流满面。《礼记·内则》记载:“女子许嫁,……十有五年而笄”,旧时女子婚结得早,生育的早,小孩子一般来说五岁之前的记忆都比较模糊,大概那时贾母不到三十岁就开始守寡,折消了少女时期多少喜悦。

衣食之外贾母也有些乱麻一般的事。

两个儿子,一个袭了官不好好做,整天寻欢作乐,甚至还看上了自己身边最信任最得力的丫鬟,是不是摆弄完鸳鸯就开始盘算自己?胡子花白的儿子,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贾母拿了一大笔银子让他去买了个女孩,可他还心怀怨气地讲了一个刺挞自己偏心的笑话。

大儿媳妇又偏狭自私,对自己的丈夫唯唯诺诺,还有一个糊涂腌臜的哥哥带着老婆孩子来打秋风,那孩子岫烟还好,可是园子里生齿日繁,要给邢夫人一个面子,只好又添一个吃饭的人。孙子贾琏,也是一身流连风月的陋习,不管香的臭的都拉到屋子里。

孙媳妇王熙凤,有她就热闹开心,但是她伤于太实太密,事无巨细。一事一物各有一事一物的情理,只是看不破,无法举重若轻,只能跌宕自喜形单影只:邢夫人赵姨娘暗地下绊子,贾琏和她意懒情疏,王夫人的内侄女成了外侄女,更偏着外甥女宝钗。贾母就想护着,也无能为力,她大概还不知胆大包天的凤姐外面还挂着人命官司。

二儿子品格中庸,无功无过,可是孙子宝玉一点都不省心。从小就不喜欢读书仕途,说起话来也是荒诞无稽,成天在女孩堆里混,和外孙女三天好两天坏的,动不动就摔玉,闹得家翻宅乱。父子之间气氛紧张,有一次,竟然打得半死不活,贾母或许也曾疑惑,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在外人面前知书达理得人意儿,能闹到什么地步?

贾母恐怕也不知道宝玉和琪官那些亲厚的事。二儿媳妇的妹妹带着全家寄住在府里,说好的木石姻缘,偏一个戴金的凑了过来。而且会做人,安分沉静,王夫人的天平明显向着自己人。

一个女儿远嫁在外,就连去世也见不到最后一面,贾母哭我最疼你母亲。谁知免不了死生从此各西东的折磨。外孙女身体怯弱,心思又重,虽然贾母心里有个算盘,但是宝玉还得王夫人做主,也不好明说,只能怪自己上辈子造了孽,两人不是冤家不聚头。

迎春出嫁,贾母不太情愿贾赦说的孙家,但是亲生父亲同意,也不好横加干涉,白白送了一条小命,她才离开自己几天。满府上上下下说起来是亲戚,但更像乌眼鸡,恨不得吃了对方。

元宵那天,荣国府灯火通明,众人陪着贾母赏灯吃酒听书看戏。薛姨妈感叹看过几百班戏,没见过用箫管的。贾母说她像湘云那么大的时候,曾有一个弹琴的凑到戏里,表演了《西厢记》里的《听琴》等。

前几回贾母带着刘姥姥逛大观园,行牙牌令时,林黛玉无意说了句《西厢记》上的话,宝钗听了,回头看着她。刘姥姥家去后,薛宝钗对林黛玉指出了她的失言,款款地说不要看那些移人性情的杂书。贾母也许没看过《西厢记》,但是她小时候听过这本戏,现在六十多岁依然记忆犹新,她不可能不知道林黛玉的酒令说辞。

正好说书的有段新书《凤求鸾》,女先儿说了梗概,贾母说了她在书中最长的一段话,嘲讽才子佳人式的胡编乱造。弦外之音是指林黛玉还是薛宝钗?

林黛玉说漏嘴了,薛宝钗往心里去了。二人都看过那些邪书,而且也记住了。只不过一个天真烂漫,一个心思深沉。一个无心,一个有意,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林黛玉早有一段呆意痴病,而且形迹露于外,连小厮兴儿都确信无疑。

薛宝钗刚开始是要进宫选秀的,幸好宝玉被黛玉缠着,进宫无望后,她也难免心旌动摇。只怕贾母是一石二鸟,两人都不得脱干系,敲打林黛玉要注意举止,以免沾惹是非众口铄金,提醒薛宝钗大事难成,就想起终身来,那一点儿是佳人?

贾母看到家里不成体统,终于怒了一次,正好抓到迎春乳母等人聚赌。因为玫瑰露的偷盗,平儿投鼠忌器生怕连累探春,大事化小。做点事就处处掣肘,哪怕是老祖宗。贾母忍无可忍,无论谁说情都不答应,迎春后面是邢夫人,二人更是结了一层怨,婆媳二人离心离德。最后,还要散尽积蓄安抚被抄的众人。

人生苦乐与俱生,在刘姥姥看来,贾母平时总是前呼后拥,儿孙绕膝,生来是享福的,会吃会玩会装糊涂,福禄寿喜财五福俱全,但其中的百种滋味不禁让人觉得贾母的欢声笑语是一种假象,让贾府从上到下被虚假的温情包围,以掩盖那四处弥漫的悲凉之雾。末了,连最后的葬礼也说不上是风光了。

作者:周慧云,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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