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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红楼梦:宝玉挨打种种


宝玉挨打是红楼梦中大事件,是小说前半部的一大高潮。且说一说其起因、经过和相关人物的反应等。

1、爱之深,责之切

贾政打宝玉,一副非置之于死地而不可的架势。他真的不爱宝玉?非也!

宝玉其实很得贾政宠爱。

长子贾珠英年早逝,幼子贾环人物猥琐,女儿探春纵好,终究是“人家的人”。唯有宝玉模样俊俏,人又聪明,贾政不爱他爱谁?正因为寄予宝玉厚望,所以平时才这么“高标准严要求”,动不动训斥苛责,实在是爱之深才责之切。

大观园竣工,楼台亭阁须拟对额,贾政和清客们逛大观园,正巧遇到宝玉,“贾政近因闻得塾掌称赞宝玉专能对对联,虽不喜读书,偏倒有些歪才情似的,今日偶然撞见这机会,便命他跟来”。其实为父之心,是要考察儿子的才学。

“命贾珍在前引导,自己扶了宝玉,逶迤进入山口”,书中唯一的父子俩亲密接触,令人感动。众客心中早知贾政要试宝玉的功业进益何如,于是每到一处,只将些俗套来敷衍,留待宝玉拟题,宝玉亦料定此意。可见父子连心,彼此知心知意。

当宝玉拟得不错众人称赞时,贾政说:“不可谬奖。他年小,不过以一知充十知用,取笑罢了。再俟选拟。”其实心中也以为然,不无得意。后来一路题下去,贾政或拈髯点头不语,或点头微笑,赞赏之情溢于言表。虽然这中间也有“畜生,畜生”、“无知的业障”等等,那和有人称自己儿子为“犬子”一样,当不得真的。最有趣的是在稻香村,宝玉牛性,偏和老爸唱对台戏,贾政气得喝命:“叉出去!”以为他真的叉出去啊,可刚出去,又喝命:“回来!”命再题一联:“若不通,一并打嘴!”可他后来虽然也说“不好,不好”,打嘴了吗?没有,舐犊之情,令人感叹。

元妃省亲时,贾政特意向其说明“园中所有亭台轩馆,皆系宝玉所题;如果有一二稍可寓目者,请别赐名为幸”,固然是讨元妃欢心,但也兼有“献宝”之意吧?

2、贾政为什么要打宝玉

贾政对宝玉大打出手,全无半点怜惜,主要有三个原因——

(1)会见雨村时无精打采。雨村为了讨好贾政,每次来都要见宝玉。贾政自然希望儿子多与官僚应酬,淘一点仕途经济上的经验。可宝玉本来就厌恶仕途经济,又因刚向黛玉“诉肺腑”,要紧的话偏偏让袭人听了去,心里忐忑,神思不属,所以竟“全无一点慷慨挥洒的谈吐”,贾政怎么不生气?

(2)忠顺王府来索要做小旦的琪官。玩戏子、玩娈童本是纨绔子弟恶习,宝玉不但与忠顺王府的优伶琪官关系亲密,而且还彼此表赠私物——贴身的东西。贾府与忠顺王府不是一条道上的,素无来往,这件事弄不好可能危及贾政前程,殃及家人,所以贾政先是又惊又气,后来更是气得目瞪口呆。

(3)贾环搬动唇舌,向贾政告状说宝玉强奸金钏未遂,导致金钏投井而死,把个贾政“气得面如金纸”,要将宝玉“立刻打死”。

贾府“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在宝玉身上发生强奸逼死人的事 “祖宗颜面何在!”不教训他,明日定会“酿到杀君弑父”的田地。

这三条原因,层层递进。你不好好读书、会见雨村时无精打采罢了,为什么还要私交戏子而且是忠顺王心爱的娈童?这两起事已经够令人惊惧了,你还造成了暴殒轻生的祸事,叫我这老脸往哪儿搁?祖宗颜面何存?数罪并罚,将嘴堵起来(以免叫声传出去让里头听见),着实打死!

这时的贾政灰心绝望到极点,也愤怒到极点,喝令:“今日再有人劝我,我把这冠带家私一应交与他与宝玉过去!我免不得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这意思是说因为这逆子,自己官儿也不当了,剃去万千烦恼丝,抛弃荣华富贵地,找个干净地方自己了断算了!看贾政动了真气,众门客仆从吓得连忙退出。那贾政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人也僵硬着身子,儿子还没打呢,自己倒先哭了起来。

常见一些母亲打孩子,孩子哭,自己也哭,而且比孩子哭得更伤心,打在儿身上,痛在娘心头。贾政对宝玉是爱极而生恨,只恨这小子不争气!决定要打他之时,自己先就五内俱焚了!

3、贾政是看在谁的面上住手的

贾政一叠声“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及至见了宝玉,眼都红了,只喝令:“堵起嘴来,着实打死!”小厮们不敢违拗,只得将宝玉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贾政犹嫌打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众门客见打得不祥了,忙上前夺劝。贾政那里肯听,说道:“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皆是你们这些人把他酿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解劝。明日酿到他弑君杀父,你们才不劝不成!”

这可有点不讲道理了!养不教,父之过,自己儿子不好,怎么怪起门客来了?所谓弑君杀父,那更是夸大其词,危言耸听,以宝玉怯弱,女孩儿般的人品,恐怕杀只鸡也不敢,哪里会杀人?

这一场打非比寻常,宝玉先还乱哭乱嚷,后来渐渐气弱声嘶,哽咽不出。贾政这是气急了!人在气极怒极之时,往往丧失冷静和理智,最好别处理事情,以免造成家庭悲剧,伟人若一跺脚,还可能影响国家和民族的命运。

那么贾政是看在谁的面上住手的?

王夫人听到信急急忙忙赶来,贾政更如火上浇油一般,那板子越发下去得又狠又快。按宝玉的两个小厮忙松了手走开,宝玉早已动弹不得了。王夫人抱着板子哭道:“宝玉虽然该打,老爷也要自重。况且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宝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贾政冷笑道:“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经不孝;教训他一番,又有众人护持;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说着,便要绳索来勒死。

王夫人来了,贾政火气更大:都是你养的好儿子!王夫人抬出贾母来,非但未压住贾政,反而更增添了其怒火,他竟要找绳子来把宝玉勒死。

曾在朋友家看到好笑又无奈的一幕:

朋友教训儿子,她妈却教训她;朋友打儿子,她妈就打她。朋友气极了骂儿子:“你再这样到处惹祸,看我不打死你!”儿子有恃无恐地反击:“你敢!你要是打死了我,外婆也会打死你的!”很理解姜文为什么要独自带着一对合起来才十岁的儿子到新疆阿克苏去吃苦,被爷爷奶奶宠着惯着妈妈娇养着的孩子委实不好管,也难以成人。我们川南有一句话——“一节竹子不管二节事”,是说做祖父母的应当少管孙子辈的事,让其父母去教育他们,祖父母难免溺爱孙儿辈,这不利于孩子的教育和成长,这话是有道理的。所以贾政因为宝玉,对贾母其实是有怨气的,可他事母至孝,平常只好顺从母亲,压抑自己,这会儿心中的怨气可都爆发出来了,所以竟要下狠手勒死宝玉。

见贾政如此,王夫人连忙抱住哭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我也不敢深劝。今日越发要他死,岂不是有意绝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们娘儿们不敢含怨,到底在阴司里得个依靠。”说毕,爬在宝玉身上大哭起来。贾政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王夫人抱着宝玉,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失声大哭起来,“苦命的儿吓!”因哭出“苦命儿”来,忽又想起贾珠来,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此时里面的人闻得王夫人出来,那李宫裁王熙凤与迎春姊妹早已出来了。王夫人哭着贾珠的名字,别人还可,惟有宫裁禁不住也放声哭了。贾政听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

因打宝玉而使得王夫人大恸,念及早逝的贾珠,更加悲痛,一家几口人哭作一团,令人鼻酸。贾政先是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后来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婆婆妈妈的悲泣固然使人难过,而男人的痛哭更是摧人肠断。从这一段来看,贾政并非看在贾母面上,而是看在夫妻面上住手的。

4、“三代人”目标一致

教育子孙,使其成才,贾母也好,贾政夫妇也好,其实目标是一致的。而更难得的是,钗袭也和他们同心。

贾政对宝玉寄予厚望,所以管之也严,责之也苛,这是认为宝玉可堪造就,对贾环就有点掉眼皮了!

贾母先是气极了,只令快打点行李轿马,要带着宝玉母子立刻回南京去。后来平静一些了,含泪说道:“儿子不好,原是要管的,不该打到这个分儿。”是说孩子该管教,只不该打得这么重。

王夫人和钗袭呢,且看书中有关段落。

袭人道:“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将来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王夫人一闻此言,便合掌念声“阿弥陀佛”,由不得赶着袭人叫了一声“我的儿,亏了你也明白,这话和我的心一样。我何曾不知道管儿子,先时你珠大爷在,我是怎么样管他,难道我如今倒不知管儿子了?只是有个原故:如今我想,我已经快五十岁的人,通共剩了他一个,他又长得单弱,况且老太太宝贝似的,若管紧了他,倘或再有个好歹,或是老太太气坏了,那时上下不安,岂不倒坏了,所以就纵坏了他。我常常掰着口儿劝一阵,说一阵,气得骂一阵,哭一阵,彼时他好,过后儿还是不相干,端的吃了亏才罢了。若打坏了,将来我靠谁呢!”说着,由不得滚下泪来。

怡红院所有的丫头中,大约只有袭人认为宝玉“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否则将来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这见识就高于旁人。王夫人觉得袭人的话简直说到了她的心里,承认是自己纵坏了宝玉。爱,难免蒙蔽心智,尤其是慈母之心。

宝钗呢,在宝玉挨打后第一时间来送药,见他睁开眼说话,不象先时,心中也宽慰了好些,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几分钟前袭人刚说了“你但凡听我一句话,也不得到这步地位。”这两人的话简直就是一个版本,钗袭真是同气。平时她们都没少进箴言,只是这宝二爷冥顽不化,不听教诲。所以她们对宝玉多少有些嗔怪和责备,认为他是咎由自取。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位天生该做宝玉妻妾。可惜造化弄人,一个守寡,一个别嫁,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5、骂人是一种“艺术”

吵架也是能力,骂人更是一种“艺术”。麝月最会吵架了,由她“主战”的几场吵架,对方都在其伶牙俐齿下败北。比如坠儿被赶,其母亲到怡红院想讨要一个说法,被麝月骂得无言可对,连站都不敢久站。

贾母骂人,因对象不同而不同。

骂赵姨娘:

“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谁叫你来多嘴多舌的!......素日都不是你们调唆着逼他写字念书,把胆子唬破了,见了他老子不象个避猫鼠儿?都不是你们这起淫妇调唆的!......”

混账老婆、淫妇,这是赵姨娘这种低贱侍妾的代词吧?可见贾母不喜欢赵氏,赵也不是贾母指派给贾政的小老婆。说赵调唆着贾政逼宝玉写字念书云云,这可是活天冤枉。写字念书是一件坏事?赵姨娘逼过贾环写字念书了吗?又何曾挑唆着逼宝玉读书上进了?

看贾母和贾政的对话,贾母骂贾政可谓“毒舌”,咄咄逼人,既横不讲理又似乎句句有理:

“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

(谁不知道宝玉儿就是我的命根子啊?你想打死他,岂不是灭我呢?)

“大暑热天,母亲有何生气亲自走来?有话只该叫了儿子进去吩咐。”

“你原来是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教我和谁说去!”

(你还知道我是你母亲啊?你眼里没我这个妈,我心里也没你这个儿。)

“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母亲这话,我做儿的如何禁得起?”

“我说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

(打死了就“光宗耀祖”了?忘了你小时候了?你老爹可没如此这般教训你!)

“母亲也不必伤感,皆是作儿的一时性起,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

“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赌气的。你的儿子,我也不该管你打不打。我猜着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不如我们赶早儿离了你,大家干净!”“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

(知道你嫌我管得宽,卫护宝玉。你这明明是向我示威么,我们离开你好了!)

对王夫人说:“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成人,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

(你为官作宦就不认老娘了啊?没有天哪有地,没有我哪有你?)

“母亲如此说,贾政无立足之地。”

“你分明使我无立足之地,你反说起你来!只是我们回去了,你心里干净,看有谁来不许你打。”

(当然没谁来不许你打——我们把宝玉带走了,看你还打谁!)

众人把宝玉放春凳上,送至贾母房中,贾政不敢走,也跟了进去。贾母含泪说:“你不出去,还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于心不足,还要眼看着他死了才去不成!”

(试才题对额时,贾政没发话,宝玉不敢走,只好跟到书房。贾政忽想起他来,方喝道:“你还不去?难道还逛不足!【庚辰侧批:冤哉冤哉!】也不想逛了这半日,老太太必悬挂着。快进去,疼你也白疼了。”这母子俩一样不讲理,呵呵!)

有贾母在,贾政只好做孝子。想做严父啊?靠边站吧!

6、宝钗送药

宝玉挨打后,宝钗在第一时间赶来送药、探望,说明她对宝玉很关心,所送来的也是实质性的帮助——治疗创伤的良药,还有劝诫的良言。

宝钗是手里托着一丸药,“光明正大”地来的。怎么觉着这举动有点刻意和不自然,是想掩饰自己因为心情的急切,来得太快?说了药的用法和作用后,把药交给袭人,便问宝玉:“这会子可好些?”宝玉一面道谢说:“好了。”又让坐。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不象先时,心中也宽慰了好些,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蒙侧批:同袭人语。】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

这话有两层意思:其一、都是你不听我的话,所以才有今日;二、我也爱你,看你挨了打心里也疼。

黛玉拈酸时说什么“也亏你倒听她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她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那不过是喝热酒还是冷酒的小事罢了,宝玉要真听宝钗的话好好读书天天向上、少在女孩儿队里混多学点仕途经济什么的,哪里至于挨板子呢?后面想的“你既这样用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做工夫,老爷也欢喜了,也不能吃这样亏”,说的“到底宝兄弟素日不正,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等,其中心都是一样的:到底是你做事不端,所以才挨打,怨不得老爷和我哥哥......    

不管有人怎么看,说宝玉配不上宝钗、宝钗根本看不起宝玉等等,按书中的描述,宝钗是爱宝玉的。有事没事到怡红院坐着,劝宝玉好好读书,有意交好袭人,熟悉了解怡红院大小丫头情况,让莺儿认宝玉贴心小厮茗烟的娘为干娘等,都说明她对宝玉这位少爷的密切关注。面对宝钗的美丽聪慧和善解人意,宝玉也很难不动心。

《聊斋.娇娜》里讲孔生因盛暑溽热,胸间肿起如桃,一夜如碗,痛楚呻吟。其腻友狐仙香奴让其妹娇娜来为孔生治疗。娇娜年约十三四,娇波流慧,细柳生姿。生望见艳色,嚬呻顿忘,精神为之一爽。娇娜脱臂上金钏安患处,徐徐按下之。创突起寸许,高出钏外,而根际余肿,尽束在内,不似前如碗阔矣。乃一手启罗衿,解佩刀,刃薄于纸,把钏握刃,轻轻附根而割,紫血流溢,沾染床席。生贪近娇姿,不惟不觉其苦,且恐速竣割事,偎傍不久。

美女的关爱是止痛良药。见宝钗难得地流露出真情,那一种亲切稠密和娇羞怯怯真是难以形容,宝玉不觉心中大畅,将疼痛早丢在九霄云外,甚至认为自己便一时死了,得她们如此,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惜。

7、黛玉探伤

听说宝玉挨打,李纨凤姐与迎春姊妹早已出来了,然后薛姨妈同宝钗、香菱、袭人、史湘云也都来了,众人围着,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独不见黛玉。黛玉哪里去了?躲起来痛哭去了!

两个玉儿可谓心心相印,悲喜与共。

“多情女情重愈斟情”一节,宝黛拌嘴,宝玉砸玉,黛玉伤心大哭起来。心里一烦恼,方才吃的香薷饮解暑汤便承受不住,“哇”的一声都吐了出来。宝玉见林黛玉脸红头胀,一行啼哭,一行气凑,一行是泪,一行是汗,不胜怯弱,又自己后悔方才不该同他较证,这会子她这样光景,我又替不了她。心里想着,也由不得滴下泪来了!

经常都是黛玉挑事儿,低声服小赔礼求和的却是宝玉。这次宝玉没让她,这闹腾就大了!见黛玉大哭大吐,十分伤心难受,宝玉很后悔,只恨不能以身相替。

紫鹃试玉一节,听袭人说了宝玉“已死了大半个了!”黛玉哇的一声,将腹中之药一概呛出,抖肠搜肺,炽胃扇肝的痛声大嗽了几阵,一时面红发乱,目肿筋浮,喘得抬不起头来。紫鹃忙上来捶背,黛玉伏枕喘息半晌,推紫鹃道:“你不用捶,你竟拿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

看两个人那痴念不已分拆不开的样子,如果宝玉死了,黛玉一定不能活。

宝玉脸上带了纽扣大一点的“血迹”,黛玉都要凑近前来以手抚之细看;宝玉被贾环烫了脸,黛玉也忙着要瞧,宝玉怕她嫌脏所以不肯,黛玉却凑上去强扳着脖子瞧了一瞧。贾政下死手痛打宝玉,黛玉一定是痛彻心扉,痛哭不已,否则怎么两个眼睛会肿得桃儿一般?

宝玉挨打是在下午,黛玉来时已是天色将晚,可见她已经哭了好长时间了!如果说宝钗是“光明正大”地来的,那么黛玉就是“偷偷摸摸”地、趁没有人的时候才来。见了宝玉,犹自满面泪光,悲悲切切。板子打在宝玉身上,椎心的疼痛在黛玉心头,宝玉身上如针挑刀挖一般的痛楚,她感同身受。宝玉忍着痛说道:“你又做什么跑来!虽说太阳落下去,那地上的余热未散,走两趟又要受了暑。我虽然捱了打,并不觉疼痛。我这个样儿,只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布散与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不可认真。”自己痛得坐都坐不住,却只顾关心黛玉,怕她受暑,还假装并不疼。黛玉呢,心中的万句言词说不出来,只抽抽噎噎地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宝玉说:“你放心,别说这样话。我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宝钗觉得宝玉有错,所以才挨打。黛玉觉得宝玉没错,不该挨打,只是为了他不再吃苦头,劝他“都改了吧”。而宝玉呢,没有半点后悔和惭愧,反而说:“你放心,别说这样的话。我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宝钗送的是药,而黛玉送的是心。宝玉也是推心置腹,心里话只告诉黛玉一人。

8、宝黛情更深

之前的“诉肺腑”,宝黛心迹已明,一个“你放心”,胜过万千“我爱你”。看黛玉为自己摧心摧肝,哭得那么悲切,宝玉又说“你放心”,“我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这些人是哪些人?不管是哪些人,不管有多少人,反正是“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不是黛玉在宝玉心中只占第四位,而是那三位不能不排在前面。“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如果说从前的你试探我、我试探你是因为彼此都将真心真意掩藏起来,而用假意试探,原本一个心弄成了两个心的话,那么现在他们是同心同气,一往情深了!

黛玉来看宝玉时太阳刚落山,一会儿天就黑了。宝玉因心下记挂着黛玉,所以支开袭人,让晴雯去看看黛玉在做什么,晴雯想找一个由头,宝玉便让她给黛玉送去两条自己用过的帕子。

红吧中隔三岔五会冒出个一句话的空贴——宝玉为什么要送黛玉两块帕子?其实很简单:表达相思之情。

前有小红的“遗帕惹相思”,这里宝玉是“赠帕寄相思”。为什么送帕子?因为它是千丝万线织就的,横也丝(思)来竖也丝(思);为什么送两条家常用的旧帕子?这是我常用之物,就如我在你身边,知道你为我伤心,就让它为你拭泪吧,就如我亲自给你擦泪一样......

巧的是晴雯送帕到潇湘馆,只见春纤正在栏杆上晾手帕子,“蒙侧批:送的是手帕,晾的是手帕,妙文。”妙的其实不是春纤正在晾帕子,春纤晾的也不可能是她自己的帕子,而是通过这件事告诉我们:黛玉为宝玉流的泪,湿了许多帕子!否则干嘛天都黑了还忙着洗晾帕子,等天亮了不可以洗?那时没有烘干机,洗东西要赶太阳,没听说过赶月亮的。倒是今天有纸巾什么的省事多了!

黛玉已经睡下,屋里没点灯,满屋漆黑。黛玉听说送的是旧帕子,感到郁闷,着实细心搜求,思忖一时,方大悟过来,不觉神魂驰荡,由不得余意绵缠,令掌灯,也想不起嫌疑避讳等事,便向案上研墨蘸笔,在那两块旧帕上题诗三首......

宝黛之情的发展里程是:一见如故——两小无猜——互生情愫——彼此试探——爱定情坚。由此宝黛的爱情已进入成熟期,两个人再也没有猜忌和吵闹,而是高高兴兴地和姐妹们一起吟诗作赋,赏雪联句......

9、机会总是等着有准备的人

有人说,机遇比实力更重要。没有机遇,没有了展现实力的机会,也没有了成功的可能。诸葛亮可以出人头地,除了他本身的才华外,更重要的是因为他抓住了刘备三顾茅庐给他提供的机会。

愚者错失机会,智者善抓住机会,成功者创造机会,机会总是等着有准备的人。袭人显然是一个有准备的人。

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比较详细地分析过袭人进言的前因后果(附链接http://tieba.baidu.com/p/2053278876),这里就不必赘述了。总之袭人进言不是临场发挥,而是筹谋已久(“日夜悬心”),在王夫人正因金钏儿之事而思虑、为宝玉挨打而忧心之际,在最恰当的时候做了最正确的事。

袭人的进言,归纳起来有三点:

(1)让宝玉搬出大观园,和两个姑表小姐尤其是黛玉隔开;

(2)宝玉本是好儿童,都是别人 ——丫头小姐戏子等不好,爱亲近他,其声名体面堪忧;

(3)我是如何苦劝,日夜悬心,唯有灯知道罢了。

所谓“袭卿高见动夫人”,此言不虚。不能不说袭人颇有见识,所以赢得了王夫人的信任,认为她是宝玉丫头中最“沉重知大礼”的一个。一声“我的儿”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王夫人不仅视袭人为心腹,更把她视为了子媳,因此把宝玉“全托”给了她——“你今既说了这样的话, 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负你。”

两个女人眼泪往一起流,劲往一处使,同心同德,一起“热爱”并管束着这个男人,婆媳间绝无芥蒂纷争(当今家庭里战争不断的婆媳们可谓笨伯,真该向这两位“先贤”学习)。至于那个男人幸福与否,反正“我们”认为他是幸福的,要么就让灯去知道吧!

    袭人的进言使得王夫人提高了警惕,随时留心可能睡在宝玉身边的女孩子们;袭人的进言使得她“升官发财”,名利双收。

    宝玉身边的一干人,都是伶牙利爪的,没一个好惹的,小红不过瞅空子给宝玉倒了一回茶,就被秋纹、碧痕骂得狗血淋头。这袭人一下子升职提薪,晴雯等大丫头的月例只是其零头,心中自然不忿。不过这可恼不得也气不得,正如小丫头佳蕙说的,“袭人哪怕她得十分儿,也不恼她,原该的。说良心话,谁还敢比她呢?别说她素日殷勤小心, 便是不殷勤小心,也拼不得。”本来就拼不得,加上别人善于抓住机遇,获得了晋升机会,那就更拼不得了。怡红院大丫头都嫉恨袭人,否则也没有“西洋花点子哈巴儿”的讥诮。可是与其不平,不如奋起,要想和别人拼,那就发愤图强,好好向人家学习吧!

10、薛家兄妹空争气

宝玉挨打牵动了荣国府许多人的心,就像韩三平的《建国大业》和《建党伟业》一样,不在里面露一脸就显得你不是“明星”。看宝玉的人一起连一起,贾母王夫人薛姨妈钗黛等就不说了,其他如周瑞家的吴新登家的等有点头脸的管事的媳妇也都来了。如果不是一些人没资格,比如夏婆子何婆子之流,看望宝玉的人一定会排成长队,绕大观园几周半。

薛家因此上演了一出“窦娥冤”。

宝钗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大概就是宝玉和薛蟠了,一个是可能依托终身的“未婚夫”,一个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两个男人在她心中孰重孰轻?好像难以掂量。宝钗平常温婉含蓄,理性多于感性,没有大开大合的言行,感情隐藏很深。可宝玉挨打后,却难得地流露出了真情。越是平静的水越深,她对宝玉的感情也就仅次于黛玉吧?否则没有个为了“外人”而猜疑责备自己哥哥的。对薛蟠呢,毕竟是亲哥哥,胳膊肘怎能向外拐?在人前,哪怕只有宝袭二人的比较“私密”的场所,宝钗也竭力维护薛蟠的名声,虽然她深知自己的兄长并非什么好人。口里在为哥哥说话,心里却认同了别人对哥哥的猜疑,所以回到家关起门来,便和母亲一起找薛蟠算账。母女俩一口咬定是薛蟠害宝玉挨了打,弄得薛蟠有口难辩。薛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口里就说什么的人,真是他干的他会不敢承认?无奈这次关系到宝玉,母女俩不能不着急、心疼和忧心。都说窦娥冤,其实薛蟠比窦娥还冤,窦娥的冤屈还有六月雪可以证明,还有个父亲为她平反昭雪,可有谁为薛蟠说一句话?连自己的母亲和妹妹都不信任自己,这薛大爷也真是有冤无处申。于是喝了酒又在气头上的薛呆子为了堵宝钗的嘴,竟然说:“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话未说了,把个宝钗气怔了,不禁拉着薛姨妈哭,回到蘅芜苑还整哭了一夜。

王夫人说宝钗心重,宝钗的确是个心中存事的人。黛玉爱哭,湘云爱笑,哭和笑都是一种宣泄。而宝钗呢,什么事都刻意压在心底。

薛蟠有冤无处申,宝钗有苦无处诉。一片热情对宝玉,而宝玉心中却只有黛玉;父亲亡故,兄长太不成器,母亲对自己寄以厚望,可是自己一个姑娘家又能怎样?因为这金玉之说,自己被人猜疑嫉恨,有玉的人家没半分回应,哥哥还偏拿它说事——说她一直暗藏着嫁宝玉的心,因而有意偏向宝玉。女孩儿家若有这般心事还怎么见人?哥哥专挑让妹妹羞辱难堪的话说,好不委屈人啊!

所谓“错里错以错劝哥哥”,即宝钗错认为宝玉挨打和薛蟠有关,并以此错劝哥哥,薛蟠口不择言,戳中了妹妹的伤心事。满腹委屈向谁道?万般心事向谁言?宝钗怎么不哭个痛快(直哭了一夜)?

然而亲不亲一家人。宝钗次日早起,也无心梳洗,胡乱整理一下便回去看母亲。黛玉见她无精打采,眼上似有哭泣之状,遂出言讥讽,宝钗记挂着母亲哥哥(这混账哥哥真不值得她记挂),无心回头,一径去了。到了家,薛蟠却跑来左一个揖右一个揖地赔礼道歉,竭尽讨好之能事,倒把宝钗逗笑了。后来又声泪俱下一副要痛改前非的样子,又招得母女俩伤心。既有今朝,何必昨夜?薛家兄妹真是空争气。

11、儿子更不好管了
按说宝二爷挨了他老爸一顿胖揍,该有所悔改了吧?可是他却依然“不务正业”,而且对于他来说,这“坏事”竟然变成了“好事”。
贾母怕将来贾政又叫他,遂吩咐贾政的亲随小厮头儿:“以后倘有会人待客诸样的事,你老爷要叫宝玉,你不用上来传话,就回他说我说了:一则打重了,得着实将养几个月才走得;二则他的星宿不利,祭了星不见外人,过了八月才许出二门。”那宝玉得了这话,越发得了意,亲戚朋友一概杜绝,晨昏定省都随他的便,日日只在园中游卧,不过每日清早到贾母王夫人处应个卯,却每每甘心为诸丫鬟充役,竟也得十分闲消日月。
宝玉挨打是端午节次日的事,过了八月才许出门?那足足有三个月以上可保无虞。政老爹还想教训儿子啊,人家躲进了大观园里,有老祖母庇护着,你可够不着。没等七月完,贾政被点了学差,离京赴任去了,直到过年都没回来,这大观园更是成了宝玉和众女儿的天下,绛洞花主成了大观园的主人了!
贾母王夫人只要宝玉不被责罚,其他的便不过问,有如此溺爱孙、儿的祖母和母亲,孩子怎么教育得好?经此一事,这宝二爷是更加无人管束了!虽然也有宝钗辈见机导劝,宝玉却生起气来,说别人“也学得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感叹“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还来个“焚书不坑儒”,除四书外,竟将别的书焚了。人家高三毕业生撕书是因为已经胜券在握,进大学只在一步间;这宝二爷是学业未成先焚书,也实在是“于国于家无望”了!
12、没有赢家
贾政因为宝玉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而雷霆大发,狠揍了他一顿,结果却只好在贾母面前扣头求饶,还许诺说再也不打宝玉了。宝玉依然故我,没有半分改变,而且因为贾母的护持,更不愿和那些峨冠礼服之人贺吊往还了,读书的事完全抛到了脑后。贾政教训儿子为的是光宗耀祖,可他的一番苦心完全是白费了!
宝钗为宝玉送药,难得地流露出真情,令宝玉非常感动。但感动归感动,事后也不见他听从宝钗的劝导,反而说人家沽名钓誉,入了国贼禄蠹之流。宝钗的人品才学令宝玉敬重佩服,但精神上两个人始终是难以契合的。
经此一事,宝黛感情更深了,但这深情却只能带给他们更大的痛苦——婚姻不就的痛苦。情爱越深痛苦越重,早知春梦终成空莫如当初不相逢!没有结果的爱情,还是不要让它发展的好。相应的,没有爱情的婚姻,也还是不成就的好,以免将来寂寞寒窗空守寡......
袭人借进言获得了晋升,准姨娘地位稳固,但感情上已和宝玉有了疏离。之前袭人说要回去,宝玉便吃惊、着急,为了留下袭人还满口答应她提出的三件事。因为宝玉和黛湘黑家白日地闹,袭人生气不理宝玉,并说仍要服侍贾母去,宝玉竟然“深为骇异”,不但主动求和好,还跌簪为誓。可之后袭人因为王夫人的看重,越发自要尊重,疏远了宝玉,宝玉已经不怎么在意了。袭人若真爱宝玉,彼此的感情已渐行渐远,结局与初愿相违,她应当是痛苦的。
贾环小动唇舌,害宝玉受了一场皮肉之苦,不过是出了一口恶气,却无法动摇宝玉“活龙”的地位,也没谁把他“环三爷”放在眼里,倒使王夫人又给他母子记上了一笔,会不会秋后算账就难说了......
宝玉挨打这一事件中,没有赢家。
13、有的和没有的
宝玉挨打这件大事,各色人的表现难以尽述。比如凤姐的冷静、精明,袭人的委屈和心疼,王夫人的伤心和忧虑等等。可是奇怪的是和宝玉也是青梅竹马的“哥们儿”湘云没有特写镜头,“二号大丫头”晴雯也不见有什么反应,荣府东院只做不知,宁府也不闻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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