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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宝钗的金锁

1、金锁的来历

  

     宝钗有一把关乎她终身大事的金锁。这金锁来自何处?

    第八回“比通灵”时,宝钗细看通灵宝玉,并念上面的篆文:“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莺儿笑道:“我听这两句话,倒象和姑娘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宝玉听了,忙笑道:“原来姐姐项圈上也有八个字,我也鉴赏鉴赏。”故要看宝钗的金锁,宝钗被缠不过,因说道:“也是个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所以錾上了,叫天天戴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稍后莺儿也说:“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

    这意思是说癞头和尚只是送了“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这八个字,叫錾在金器上,金锁却是自家到金店打的吧?

    第二十八回写元春所赐端阳节礼,独二宝一样,宝钗心里觉得没意思。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所以总远着宝玉。这叫人有点疑惑,似乎这錾了字的金锁原本就是和尚给的,不是自己打造的了?

    那神秘的一僧一道不是凡人,而是神仙,宝玉那“宝玉”就是他们携了到警幻仙姑处交割,然后随一帮风流冤孽造劫历世去的。既然金锁是和尚给的,那就和宝玉那“蠢物”一样,来历不凡,和尚动得,凡人却动不得。

    然而第三十四回,宝玉挨打后,宝钗母女猜测这事和薛蟠有关,宝钗质问哥哥,遭到薛蟠抢白,说她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故护着宝玉,气得宝钗整哭了一夜。次日薛蟠来作揖赔礼,还讨好地说:“妹妹的项圈我瞧瞧,只怕该炸一炸去了。”宝钗说:“黄澄澄地又炸他作什么?”可见不止一次炸过。不免叫人疑惑,那金锁可是随便能动的吗?

   比如宝玉的“宝玉”就真是宝物,坚硬异常,无论他怎么摔、砸,也是文风不动。纵然被“粉渍脂痕污宝光”,也只消那和尚道士拿在手里持诵几句,便又依然通灵了。宝钗的金锁如果脏污了,也该那癞头和尚负责,岂能送到金店去做新?要是被调换成个假冒伪劣那可如何是好?

    这金锁的来历令人疑惑。

2、金锁要玉才可以配。

    在87版和新红楼梦中,宝钗胸前都戴着那金灿灿的锁儿,像小孩子的长命锁似的,其实有点违背原著。宝玉要看金锁时,宝钗是“解了排扣,从里面大红袄上将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掏将出来。”那是在冬天里,如果是夏天,恐怕金锁就贴身戴在薄衫里了,就如宝玉把黛玉送的荷包戴在衣领里面红袄襟上一样,可见十分珍重。言为心声,宝钗一向“珍重芳姿昼掩门”,不事张扬,从不喜欢花儿粉儿,从头到脚没有金银珠宝等“富丽闲妆”,她不会把那黄金灿烂的金锁炫耀地时时挂在胸前。比如那些下层婆子辨不清大观园中的公子小姐们,便看配饰,称宝玉是“戴玉的哥儿”,湘云为“挂金麒麟的姐儿”,可曾说过宝钗是“戴金锁的小姐”?不过看不着不等于没有,宝钗的金锁是“窗户里吹喇叭——鸣声(名声)在外”。

    街巷间闲言碎语飞短流长总是传播得既快又广,贾府也不例外。薛蟠临上京时为抢香菱打了人命官司,似乎无人不知;宝钗只是随意地和周瑞家的讲了自己冷香丸的来历,黛玉便“罗汉”、“真人”、“花儿、朵儿、霜儿、雪儿”地嘲笑。至于那“什么金什么玉的”,她更是常常挂在嘴边。也不怪林小姐常常悒郁不忿,宝姑娘品格端方,容貌丰美,行为豁达,随分从时,已经比她得人心了,更兼还有一个必须有玉才能配的金锁,怎么不被她视为最大的情敌?

    清代许叶芬在《红楼梦辨》里说:“宝钗雅好朴素,谢绝雕饰,独沉甸甸日悬一锁于胸前,是插标出售不顾主顾之招牌也,取巧之道也。”这话有些刻薄,却也是事实。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男方托人到女方求亲,鲜有女方自荐的,否则会惹人笑话。曾经听见有人问一中年女士:“怎么你比你弟弟年长,而他的孩子却比你的大?”女士回说:“我弟弟是男的,他可以到处去提亲,这家不答应又上另一家;我是女的,只有等别人上门来提,哪有自己去说人户的道理?”这还是在新中国,在封建社会,那就更是如此了。

    而薛家一进京,便舍下自己的房子不住,住进了贾府,薛姨妈还对王夫人说明“一应日费供给一概免去,方是处常之法”,一副要长住久安的模样,便是其住的梨香院后来腾给十二个女孩子学戏了,也是在贾府里另找了房舍继续住着,绝口不提要搬出去的话。而且刚到贾府,薛姨妈就放出“金玉姻缘”的话,用柳湘莲的话来说,难道女家反赶着男家不成?这叫一向温婉含蓄的宝钗情何以堪?

    按刘心武先生的观点,宝钗进京是为了待选,其目标是如元妃那样做皇妃,皇帝当然有玉——玉玺,后来待选不成,这才退而求其次看上了宝玉。一直以为非得含在嘴里诞下的才叫“玉”呢,若如是,那有玉的就太多了!京城的王孙公子及富家小姐谁没有几块玉佩呢?宝玉就曾送给琪官一个玉玦扇坠,贾琏“情遗”的“九龙佩”也是玉的,探春还给了岫烟一块碧玉佩呢。

    周汝昌先生却说“金玉良缘”指的是宝玉和湘云,湘云不是有金麒麟吗?“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就是明证(双星是指牵牛织女星吧?那岂不是说宝玉湘云永远隔河遥遥相望,不得在一起?抑或是参商二星,永远不能相见?这是题外话)。如此说来,不是和尚道士给的也叫“金”,那金就太多了!包括“盐课林老爷的小姐”,难道就没有一点金簪子金耳环之类的饰品?

3、惦记着金锁的都有谁?

  

  


    曾断断续续地看过电视剧《回家的诱惑》,深恶艾莉为人,岂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挖空心思整人害人?原来在“爱”的幌子下,就可以干尽坏事,末了还得到宽恕、谅解?好在钗黛二人都品格高尚,不过就是打打嘴仗,当当“克格勃”而已。

    且说打嘴仗。

    都说林妹妹爱说话也会说话,招人疼爱,其实比起宝姐姐来她的道行就浅了,宝姐姐是轻易不发,一发制人。

    自宝钗来后,黛玉见她品貌好,得人心,就常常悒郁不忿,宝钗却“浑然不觉”——并非真的“浑然”和“不觉”,这是宝钗的高明,小事小非懒得与你计较;再说姐姐比妹妹大了三岁上下,让让妹妹也在情理之中。

    可那黛玉也真是没心机,让她几两她却认不得秤。随时和宝玉金呀玉呀冷香暖香的倒还罢了,恋人之间闹点小矛盾倒是感情的润滑剂。可人家宝钗又没惹你,也没明显地和你争那空长了一副好皮囊的“假宝玉”,干吗要时不时捕风捉影,到处吃醋?

    宝钗生病,宝玉前脚去看,她后脚就到。人家姐弟俩正在亲昵地“比通灵”呢,宝玉就近闻到宝钗身上阵阵幽香,正闹着要吃冷香丸,她一头撞了进去,还说什么“我来得不巧了”,“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后来又明说雪雁,暗讽宝玉:“我平日和你说的,你全当耳旁风;怎么她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宝玉是被她辖制惯了的,只嘻嘻笑一阵罢了,宝钗也懒得睬她,让她一个人去酸溜溜。

    清虚观打醮,张道士送给宝玉的贺礼里有个金麒麟,贾母说好像看见谁家的孩子也带着一个,宝钗马上笑道:“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宝玉说:“她这么往我们家去住着,我也没看见。”探春说:“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她都记得。”黛玉冷笑:“她在别的上还有限,惟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越发留心。”李嬷嬷说宝玉是“丈八的灯台”只照见人家照不到自家,其实他除了一心在黛玉身上外谁也没照见,就是个马大哈,自己屋里的丫鬟都认不全。黛玉讥讽宝钗只留心别人身上的饰物,其实不尽然,探春说的才对,宝钗是个有心人,处处留意,事事留心,所以才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滴翠亭偷听事件,宝钗只是听到了声音,便知道是宝玉屋里的红儿及其“眼空心大、刁钻古怪”的品性;她来了这几年,“留神看起来”,脑子里会装了多少事啊!这次面对黛玉的讽刺,宝钗又回头装没听见,真是高姿态啊!

    宝玉挨打后那黛玉就更没道理了,自己哭得满面泪光,两个眼睛肿得桃儿一般,却嘲笑宝钗无精打采、眼上有哭泣之状,“就是哭出两缸泪来,也医不好棒疮”——就你该心疼宝哥哥啊?别人就不能怜爱宝兄弟?

    如此的几次三番寻隙生事,都是那金锁惹的祸。这黛玉也有些不自揣,以为人家好欺负啊?宝钗虽然似乎不理论,也未必不往心里去。比如当年越南一再挑衅,以为我们怕他啊?后来的自卫反击,不是让那班南蛮子找不着北了?

    忍耐是有限度的,宝钗的回敬就比黛玉高明多了!看似随意,轻描淡写,却发人深省,叫人无法还击。

    第二十五回,凤姐宝玉被赵姨娘和马道婆所害,不省人事,三日光阴,越发连气都将没了,贾府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眼看就要消逝了,合家上下无不惊慌,黛玉心中的焦虑和煎熬自不必说。等到晚间,众人在外间闻得二人喝了米汤,省了人事,忧心如焚的黛玉这才松了一口气,未及别人开口,她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黛玉初到贾府时,怕人耻笑,所以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可惜本性难移,她和凤姐一样,也是打小充男孩儿教养的(不过假充养子,聊解膝下荒凉之叹),因而无拘无束,任情率性,倒是宝钗才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人谓藏愚,自云守拙。可是不干己事不开口、刘姥姥出洋相时众人大笑都不动声色的宝姐姐,此时偏偏嗤的一声笑了,在场的李纨、贾府三艳、平儿、袭人等并未觉出什么,宝玉姐弟也尚未完全脱险,宝钗的“好笑”不觉得异常么?众人都不会意,惜春问道:“宝姐姐,好好的笑什么?”是啊,好好的笑什么?宝钗笑道:“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讲经说法,又要普渡众生;这如今宝玉、凤姐姐病了,又烧香还愿,赐福消灾;今才好些,又管林姑娘的姻缘了。你说忙的可笑不可笑。”本来大家担忧的是凤姐宝玉姐弟二人的生死,宝钗这一笑加上说明,可见黛玉关心的只是宝玉,想的也只是自己的婚姻,也难怪林姑娘要红脸啐骂摔帘子了!

    第二十八回,众人都在王夫人屋里,宝玉说什么“海上方”,宝钗不替他圆谎。然后贾母派丫头找宝黛去吃饭,黛玉不等宝玉自己和丫头走了,宝玉说要和王夫人一起吃,宝钗因笑道:“你正经去吧。吃不吃,陪着林姑娘走一遭,她心里打紧的不自在呢。”后来宝玉因惦记黛玉而心慌,探春惜春都笑他成日家忙,连吃饭吃茶也忙碌碌的,宝钗又说:“你叫他快吃了,瞧瞧林妹妹去吧。叫他在这里胡闹些什么?”这敢情是告诉众人尤其是王夫人:这两人常常黑家白日闹个没完,宝玉一会儿不陪林妹妹,林妹妹心里就打紧的不自在,宝玉也记挂着林妹妹呢!

    这会让王夫人怎么想?她本来就对黛玉有戒心。黛玉刚来,只六七岁,还没见过宝玉呢,王夫人就告诫她,叫她不要沾惹宝玉,离这“混世魔王”远远的,以免宝玉生事,疯疯傻傻,有天无日;而宝钗要大一些,怎么就不见她嘱咐,还生怕宝玉得罪了宝姐姐呢!

    滴翠亭“金蝉脱壳”事件就不用说了,评论者多多。鲁迅先生说,“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我却愿意以最好的善意来推测宝姐姐。我相信她只是为了应急,并非存心嫁祸于与她不怎么友好的黛玉。不过背人无好话,宝钗在亭外听见里边有人嘁嘁喳喳说话,若是不刹住脚往里细听,而是转身避开,不是大家都好吗?而“借扇机带双敲”,却实实在在是给了二玉尤其是黛玉一个难堪,狠狠的还击。

    黛玉一直把宝钗视为情敌,而宝钗似乎不以为意,其实这是她的聪明之处。宝钗清醒地认识到:二玉即使再好,婚姻大事始终得听上面的,他们自己并不能做主;而且凭自己的美貌聪明,以宝玉待姐妹们的情分,来个先结婚后恋爱也是可能的。所以她乐得以逸待劳,一边密切地关注事态的发展,一边似乎悠然地游离于事态之外。可是清虚观打醮时却给了她一个猝不及防的打击。

    元妃所赐端阳节礼,独二宝一样,宝玉以为传错了,宝钗却心领神会,以为胜券在握。谁知清虚观打醮,张道士给宝玉提亲,贾母让他打听着,有合适的来告诉她,这就把钗黛都排除在外了!宝黛因此大闹,宝玉砸玉,黛玉发气剪玉上的穗子,这明明就是冲着“金玉姻缘”来的么!可是黛玉的烦恼有宝玉消除、安抚,上门吞声俯小,“负荆请罪”,贾母还抱怨伤心,说什么“不是冤家不聚头”,已然把二玉看成一对了,而且还派凤姐去说合。而宝钗呢?有谁安慰她?偏偏那宝玉又没眼色,大约与黛玉和好了心里愉快吧,没话找话地和宝钗说自己病了,大哥哥生日时没去磕头,被宝钗“含笑”着(其实透着客气和疏离)顶了回去,讨了个没趣。可宝玉还不知趣,又说宝钗像杨妃,“体丰怯热”,只差没说人家该减肥了,宝钗怎么不羞恼?于是宝钗大怒,先是脸红冷笑(还以为冷笑只是黛玉的专利呢),说:“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做得杨国忠的!”既而借小丫头靛儿问扇子的事,机带双敲,厉声说:“你要仔细!我和你玩过,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嬉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你该问他们去。”说得个靛儿跑了。“素日嬉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好像指许多人,其实就黛玉一个——“俏语谑娇音”、“雅谑补余香”什么的不都是说她么?平时优雅温良的宝钗此时怎么变得这么冷峭尖刻?

    明摆着是指桑骂槐,宝玉未免难堪,只好转身与别人搭讪。偏偏黛玉也没心没肺的,见宝玉奚落宝钗,她也来赶热灶,问宝姐姐听了两出什么戏。此时的宝钗已很快调整好情绪,恢复原态,又像平常那样温文尔雅了,所以笑道:“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博古通今的宝姐姐会不知道戏名?宝玉不假思索,一头钻进了圈套,于是带累得黛玉也一起遭到讥讽、嘲笑:“原来这叫‘负荆请罪’!你们博古通今,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叫‘负荆请罪’。”宝黛二人本来心里有病,这下更是羞得满面通红。幸好宝钗看在宝玉面上——看见宝玉十分讨愧,至于林妹妹么,管她呢——这才一笑收住。

    其实宝黛二人吵闹也好,和好也好,与宝钗何干?她也知道他们从小儿一处长大,兄妹间多有不避嫌疑之处,嘲笑喜怒无常。说到底,也是因为金玉良缘,都是那金锁惹的祸。

    为了爱,女人都是小心眼儿。宝玉刚到宝钗那里一会儿,黛玉就随跟脚步来了,一副含嗔带妒的小样儿;宝黛正闹别扭,宝钗却走来道:“史大妹妹等你呢。”推走了宝玉。可见两个人都一样爱吃醋。至于当克格勃窥探暗察偷听什么的,两个人半斤八两,都干得不差。不过书中往往对黛玉是明写,对宝钗是暗写,可见曹公高明,也可见宝钗的复杂。

    黛玉到宝钗那里,还有人报告一声:“林姑娘来了。”宝钗到黛玉那里,常常是悄没声儿,给人一个冷不防,而且往往是宝黛在一起的时候。

第十九回“意绵绵静日玉生香”,宝玉担心黛玉饭后贪眠睡出了毛病,和黛玉一起对躺在枕头上说话,讲完“耗子精”的故事,两人说笑打闹,黛玉说宝玉:“饶骂了人,还说是故典呢。”一语未了,只见宝钗走来,笑问:“谁说故典呢?我也听听。”也不知她到底已经听了多久,有没有听到“暖香”“冷香”等“故典”,而且怎么就没有人报告一声 宝姑娘来了”呢?第六十四回,宝玉刚进潇湘馆,才说了几句话,看到砚台底下微露一纸角,伸手拿起想看,黛玉怪他:“不管什么,来了就混翻。”一语未了,只见宝钗走来,笑道:“宝兄弟要看什么?”

    相隔几十回,这两处描写宝钗的突然出现,除了一处是“笑问”一处是“笑道”外,文字一模一样,是曹公惜墨如金,还是这十一二个字用熟了?可见宝钗的心机,不由自主地想介入二玉之间,时时担心二玉做出什么“不才之事”。

    最耐人寻味的是第三十二回,黛玉担心宝玉和湘云因为小巧玩物做出什么风流佳事,悄悄来到宝玉处,见机行事,以察二人之意,不想却听到宝玉对她的称扬,引出了宝玉的“诉肺腑”,偏偏最关键的几句话弄错了对象,黛玉没听到,却让袭人听到了。袭人正在惊惧裁疑间,忽有宝钗从那边走来,笑道:“大毒日头地下,出什么神呢?”袭人巧言支吾,宝钗说才看见宝玉走过去,“他如今说话越发没了经纬”,又问袭人宝玉去做什么,担心贾政因为什么生气,教训宝玉。袭人说是会客。宝钗笑道:“这个客也没意思,这么热天,不在家里凉快,还跑些什么?”然后紧接着问道:“云丫头在你们家做什么呢?”

    是啊,大毒日头地下,这么热天,这薛林二位不在家里凉快,跑些什么呢?也不怕晒化了薛姑娘,晒焦了林姑娘。湘云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再说人家已经订了亲,她们何苦那么忧心?可见宝钗和黛玉心思一样,也是担心宝玉湘云因为什么小巧玩物而遂终身,何况湘云也有“金”——金麒麟,而宝玉也有一个呢。

    唉,“爱情”两个字好辛苦!

4、宝钗的金锁锁住了谁?

要说宝钗不在乎金玉姻缘,当然不是事实。比如金玉姻缘的话,母女俩要么商量过,要么早有默契,薛姨妈断然不会不顾宝钗意愿而随便宣扬。她也曾对黛玉说:“你这姐姐就和凤哥儿在老太太跟前一样,有了正经事,就和她商量,没了事,幸亏她开开我的心。”宝钗的终身自然是非常“正经”的事了。别看宝钗平时温良平和,广结善缘,其实她和探春一样,等级观念很强,对自己的丫头是很严格的。紫鹃敢说黛玉的不是,敢不听黛玉的话先给宝玉倒茶,莺儿敢吗?莺儿和玉钏儿一起来到怡红院,玉钏儿随意在一张杌子上坐了,莺儿却不敢坐下,袭人连忙端了个脚踏来,她还不敢坐,可见宝钗屋里的规矩大。贾环和宝钗莺儿等赶围棋,贾环输了耍赖,宝钗却沉下脸来硬要莺儿放下钱,莺儿不过辩白两句,宝钗不等说完,连忙断喝。但是在“比通灵”时,主仆俩却一唱一和,莺儿几乎就是红娘了,也不见宝钗生气,几时宝钗和莺儿也变得像黛玉和紫鹃那样不分主仆、姐妹情深了?

    宝钗扑蝶是一幅美丽的动画,平时总是一副成熟持重的模样,几曾见过她这么活泼娇俏?“忽见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翩跹,十分有趣”。蝴蝶是梁祝的化身,偏又是玉色的,是否暗示宝钗的介入使二玉的爱情变得跌宕起伏,扑朔迷离?若说黛玉之情是汹涌的波涛,那么宝钗之情就是沉静的湖水——表面平静,水下风起云涌。

    做“一字师”时的细心关切,送药时的疼爱和娇羞,绣鸳鸯时的一腔深情,这些都不用细述。且说说那红麝串的故事。

    宝钗对亲友大方热情周到,但对下人严格,对自己更是近乎于苛求。她生活简朴,不假雕饰,衣着平常。除了戴那金锁外,浑身上下没别的饰物,然而元春所送的红麝串她却次日就戴上了。书里说她因为母亲曾和王夫人说过金玉姻缘的话,元妃所赐礼物又独她和宝玉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那为什么要戴呢?其实这“没意思”也很有意思,元春虽然表示了她的意思,可宝玉没有一点意思,心心念念只记挂着林黛玉,剃头挑子一头热,有什么意思呢?或许她向往皇权,钦敬元妃,珍重元妃所赐之物,所以戴上。如此说来,那林黛玉就太不“尊重”皇家了!黛玉奔丧回来,甫一见面,宝玉就将北静王送的鹡鸰香串珍重取出,转赠黛玉,黛玉却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它!”敢情在林姑娘心中,除了贾宝玉外其他的都是臭男人啊?只有宝玉的寄名符儿、荷包、扇套包括他用过的旧帕子等值得珍藏,其他的哪怕是皇家物品也不屑一顾?再说啦,宝玉自己有却不戴,没来由要看姐姐的红麝串,宝钗原生得肌肤丰泽,那手串戴着有点紧(恐怕未必舒服),容易褪不下来,宝玉看到她那“雪白一段酥臂”,想到的依然是林妹妹。既而想到“金玉”一事,又见宝钗丰腴美貌,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心在黛玉那里,肉**欲*却跑了出来,有什么意思啊?

    宝玉挨打,对钗黛来说,无异于一场触及灵魂的风暴。黛玉哭得两个眼睛肿得桃儿一般,满面泪光,心中虽有万句言语,只是不能说得。宝钗也难得地流露了真情:“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然后自悔说的话急了,红了脸,低下头只管弄衣带,那一种娇羞怯怯,难以形容。总觉得这才是待字闺中的青春少女宝钗,一个在妈妈面前撒娇的女孩儿,不像平时对宝玉时时提醒、抓住机会就讽刺教导的“师长”模样。

    宝玉顾不得自己伤痛,心中只是记挂黛玉,遣开袭人,派晴雯送去两方旧帕。黛玉体会到那“横也丝(思)来竖也丝(思)的深情,题帕三绝,两个人的感情更近了一步,这大约是宝钗没想到的。宝钗因听了袭人的话,以为宝玉挨打薛蟠难脱干系,故质问哥哥,却遭到薛蟠抢白:“真真气死人了!赖我说的我不恼,我只为一个宝玉闹的这样天翻地覆的。”“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女孩子的心事说不得,这话非同小可,直戳人的心窝,宝钗气怔了,拉着妈妈直哭,薛姨妈气得乱战,母女俩的反应何以如此强烈?宝钗满心委屈气忿,待要怎的,又怕母亲不安(真省事得叫人心疼),只得含泪回去,直哭了一夜,以至于次日早上黛玉见了她,还以为她是为宝玉伤心呢!于是出言讽刺,要人家保重,说什么“就是哭出两缸泪来,也医不好棒疮”。黛玉是以自己之心度他人之腹,也不想想你是欠别人的眼泪,人家宝姐姐可不欠谁什么。宝钗懒得搭理,一径去了,让她自以为是的独自在花荫下喝一大瓶醋。

    平常只见宝钗孝顺母亲,记挂哥哥,关心帮助别人,可谓面面俱到,其实她也需要安慰。生活中有一些大哥大姐类人物,成熟睿智,冷静沉着,不但肩负着家庭的重担,还常常为他人排忧解难,使人觉得他们自己是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只有他关心帮助别人的,别人无须关心他。这其实是一种错觉,谁都会有心事,谁都有人生的低谷,情绪低落的时候。

    从不流泪的宝钗哭什么呢?父亲早丧,哥哥不成器,母亲需要自己照顾,哥哥又不让人省心,自己前途未卜,更重要的是满心的委屈和气忿。正如探春说的,“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以宝钗的博学多才,青云之志,更兼冷静的思考和不凡的见地,如果是个男儿,一定是安邦定国的栋梁之材,可惜身为女儿,只落得让人挑选、相夫教子的命运。可是能寄托她期望的男儿在哪里?

    其实宝玉也喜欢宝钗,宝钗搬出了大观园,宝玉还感到伤感、失落,他的诗作中也常常双峰对峙。比如《怡红快绿》中的“深庭长日静,两两出婵娟”,《咏白海棠》中的“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等。然而“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戕其仙姿,无恋爱之心矣;灰其灵窍,无才思之情矣。”可见宝玉喜欢的是宝钗的“仙姿”——美貌,看到的是色,缺少的是情;而他更看重的是黛玉的“灵窍”,即心灵的美丽,唯有黛玉是他的知心恋人。

    宝玉有时也太不给宝钗面子了。他和黛玉闹别扭,宝钗走进来说笑,他竟然打发人家去陪老太太抹骨牌,只差没像梁思成那样在门上贴张条子:“恋人需要独处。”宝钗和他说什么仕途经济,好歹也是一片好心,人家话未说完,他咳了一声,把人家晾在一边,拿起脚来就走了。好在宝钗有涵养,心地宽大,过后依然如故,并未往心里去。

宝玉养伤时,莺儿来为宝玉打络子,莺儿也算得是好丫头,全然不计较宝钗为了贾环委屈她的事,还不忘在宝玉跟前“推销”姑娘,说她有几样世人都没有的好处。后来宝钗来了,建议宝玉打个络子把玉络上,有人说她这是想套住宝玉。

常常感叹宝钗几乎就是个全才,天上地下,诸子百家,似乎就没有她不知晓的。她说女孩儿不认得字的倒好,可她自己却博览群书,知识丰富,时不时显露一番——无论养身绘画诗词戏曲以及佛经故事等等,她都随口道来,一套一套的。这会儿说起打络子络住玉,其鉴赏水平的确不一般。她说:“若用杂色断然使不得,大红又犯了色,黄的又不起眼,黑的又过暗。等我想个法儿:把那金线拿来,配着黑珠儿线,一根一根地拈上,打成络子,这才好看。”宝玉听说,喜之不尽,一叠声便叫袭人来取金线。想象那金线配上黑珠儿线的络子络住的灿若明霞的通灵宝玉,一定更加鲜明夺目,宝玉若是戴上了,肯定会有人惊奇赞叹,尤其是林妹妹,见她亲手穿的穗子不见了(有了络子当然不用穗子啰),要么嗔怪,要么喜欢,绝不会一言不发。可宝玉好像从来就没戴过。

    没想到宝玉挨这一场打竟然变成了好事,贾母不许贾政再叫他会客,连家庭中的晨昏定省都随他的便了,日日只在园中游卧——神仙过的日子,不是游玩就是睡觉。宝钗辈有时见机导劝他反生起气来,说“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的沽名钓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这宝二爷也好没道理,人家宝姐姐好心劝你天天向上,也是为了你好(当然也可能为她自己将来好),怎么上纲上线的,骂人家是国贼禄鬼,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

    这还罢了。一日午间,宝钗母女及黛玉等在王夫人屋里吃过西瓜,钗黛回到园中,宝钗约黛玉去藕香榭,黛玉说要洗澡不去,便各自散了。这有一点奇怪,去藕香榭做什么?那里固然离惜春住处很近,但惜春生性孤僻,除了集体活动外,与谁都没有什么交集,那时她又还未画园子,午困时间,宝钗约黛玉去做什么?黛玉走后,宝钗独自行来,顺路进了怡红院(与宝玉顺着脚来到潇湘馆相映成趣),意欲寻宝玉谈讲以解午倦。这也奇怪,困了就睡么,大观园中诸人都是富贵闲人,又不用踩着钟点上下班,何必呢?袭人希望宝玉和黛玉湘云要有个分寸礼节,不要黑家白日地玩、闹,可对宝钗却是例外,两人不仅相谈甚洽,袭人还故意留个空子,让宝钗独自守在午睡的宝玉床前,于是宝钗情不自禁地替袭人绣起了宝玉的肚兜——鸳鸯戏莲。

    鸳鸯戏莲,意味深长。谁知才刚做了两三个花瓣,却听见宝玉在梦中喊骂:“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宝钗听了这话,不觉怔了。

    要说宝钗好喜欢宝玉,恐怕也未必。但她是个恪守传统道德的女儿,随分从时,认可了这似乎是命定的婚姻,再说宝玉无论人物门第根基家私都无可挑剔。为此宝钗也做了许多努力:让莺儿认了宝玉的心腹小厮茗烟的母亲做干娘,结好袭人;每日两次去贾母王夫人处省候,承色陪坐;与园中众姐妹度时闲话,友好相处;还有交好黛玉等等。白日间不大得闲,每夜灯下女工必至三更方寝。王夫人曾说宝钗“那孩子心重”,她的确活得好累!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宝玉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怎么就始终对宝姐姐没这份心思呢?

    不仅宝玉无心,贾母这老太太也云山雾罩的,先是托张道士打听别的女孩子,后来宝琴一来就异乎寻常地喜欢,想说给宝玉。老人家怎么就看不见眼前这“一个宝玉一个金锁”——天生的一对?

    犹记得当初看越剧戏曲片《红楼梦》的情形。“焚稿”和“哭灵”令许多人悲痛伤心,泪落不止,我家这位却独有怀抱。银幕上徐玉兰在喜滋滋地唱:“我合不拢笑口将喜讯接,数遍了指头把佳期待。总算是,东园桃树西园柳,今日移向一处载。此生得娶林妹妹,心如灯花并蕊开。往日病愁一笔勾,今后乐事无限美。......”众人都在为宝玉发现真相后担心,他却气愤地说:“我要是薛宝钗,我才不受这个气!你给我滚开点,我不是你林妹妹,少在我面前这门那门的!”

    是啊,以宝钗的才貌和心气,会容许凤姐的“掉包计”,让自己冒名“顶替”黛玉嫁给宝玉?以她的温厚和善良,也断不会让林妹妹因为她而丧了命。

宝钗的金锁没有锁住宝玉,锁住幸福,却锁住了自己凄苦的一生。一个“任是无情也动人”的绝色佳人,艳冠群芳的传统淑女,却不幸“终身误”——先是“青春已大守空闺”,后来又“丈夫一去不回归”,只落得“雨打梨花深闭门”。怎不令人感慨、叹息!

 2011-11-28 11:14 发表在“红楼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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