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巴山夜雨时”发生了什么故事？

【古典诗词，新鲜解读】

李商隐“巴山夜雨时”发生了什么故事？

丁启阵​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李商隐《夜雨寄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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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的题目，《万首唐人绝句》作《夜雨寄内》。就是说，这诗有寄北、寄内两说。所谓寄北，是指寄给长安友人的——当时诗人在南方，今天湖北巴东一带；所谓寄内，是指寄给妻子的。

主张寄北的，认为《夜雨寄内》的题目是宋人洪迈臆改的，还有人考证，这诗作于李商隐夫人王氏去世之后。主张寄内的，主要论据有两条，一条是另一首同年（大中二年，848）所作、同样写到秋景的《摇落》，是寄内诗；另一条是，诗意像是寄内的。不过，也有人认为，《摇落》并非寄内诗，而是一首途穷失路、怆惘身世之作。

寄北、寄内，背后故事，大不相同。如果是寄内，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是寄北，无论是同性友人，还是异性友人，用今天的话说，那是出柜、出轨（即使夫人已死，对曾经的恩爱也是一种出轨），问题都不小。

到底是寄北、寄内呢？我倾向于认为，诗题应该是《寄北》，而实际内容是《寄内》。李商隐不同于李白、杜甫、元稹、白居易等诗人，写给家人的诗信都会明白地标出“寄内”字样，他的寄内诗都是不在题目上标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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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的好处，前人说得不少。例如：

周珽：以今夜雨中愁思，冀为他日相逢话头，意调俱新。

桂馥：眼前景反作后日怀想，意更深。

徐德泓：反从他日而话今宵，则此际羁情，不写而自深矣。

何焯：水精如意玉连环……

李梦阳：唐诗如贵公子，风流闲雅，观此信然。

王士祯：辗转缠绵，荡漾生姿。

屈复：即景即情，清空微妙，玉谿集中第一流也。

冯浩：语浅情浓……

李慈铭：淡淡中有无限意思。

俞陛云：清空如话，一气循环，绝句中最为擅胜……娓娓清谈，深情弥见。

纪昀：……含蓄不露，却只似一气说完，故为高唱。

这里我补充一点，巴山夜雨的情景和西窗剪烛的想象，兼具声色光影，凄清苦楚与暧昧暖意的离合对比，非常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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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范晞文认为，李商隐这首诗句子模仿贾岛的《渡桑干》，只是意思不同，“袭其句而意别者”。清施补华也认为《夜雨寄北》跟《渡桑干》“曲折清转，风格相似”。二人都有《夜雨寄北》不如《渡桑干》的意思。

《渡桑干》诗如下：

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思咸阳。

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

可见，所谓句法承袭，主要是“却话……”模仿“却望……”。说明一下，李商隐（约813—约858）出生时间晚于贾岛（779—843）三十多年。

论思想情感的深广度，《夜雨寄北》的确稍逊《渡桑干》。但是，论传播频率和知名度，《夜雨寄北》则显然在《渡桑干》之上。主要原因在于，《夜雨寄北》更生动形象，更通俗易懂，更具生活气息。

其实，除了贾岛的《渡桑干》，李商隐的《夜雨寄北》也有学习杜甫《月夜》的痕迹。“何当共剪西窗烛”，跟“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都是对未来团聚时美好情景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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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李商隐这首学习前人的诗歌，后人也颇有模仿它的。王安石，就有多首诗歌模仿它。请看例子：

与公京口水云间，问月何时照我还？

邂逅我还还问月，何时照我宿钟山？

——王安石《与宝觉宿龙华院三绝句》

归舟昔岁宿严陵，雨打疏篷听到明。

昨夜茅檐疏雨作，梦中唤作打篷声。

——杨万里《听雨》

如果说，李商隐的《夜雨寄北》还比较接近贾岛《渡桑干》的话，那么，王安石、杨万里的这些仿作，差距却有点大。诗歌创作，学习前人固然是必要的，但创新更加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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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个问题，不妨讨论一下。

第一个问题是，诗的前两句，“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其中的“巴山夜雨涨秋池”，有几个意思？鉴赏文章通常会说是诗人当时所处环境的情况，绵绵密密、淅淅沥沥、涨满池塘的秋雨，比喻诗人的愁苦情绪。没有人说到夜雨跟诗人归期的关系。从句法上说，既然对方询问归期，诗人答以“未有期”，接着的，应该是对未有期的解释。所以，我认为，“涨秋池”可能有发大水、道路不通或行船不便，难以如期返回的意思。

诗的后两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 山夜雨时”，两个人都团聚了，分居两地的情况还说它作甚？杜甫是“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夫妻团聚，欢乐还来不及呢。白居易《邯郸冬至夜思家》：“料得闺中夜深坐，多应说着远行人。”远行人既然已经回家，闺中人也再无必要说他了。其中缘故，有如下多种可能：一是李商隐在巴山夜雨时，有故事发生；二是李商隐内心深处其实挺享受跟爱人分居两地的感觉；三是李商隐喜欢怀旧，心理上有自虐倾向；四是李商隐其实更想了解分居两地时对方做了什么事、如何思念自己之类信息。不管哪种情况，都可以说明，李商隐是情种，性情特别缠绵。

2017-1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