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de Special
SACA学会是一个多元开放性的学术实践平台,致力于古代艺术与当代生活美学的融合实践与研究成果交流。
* 这篇文章是直播《西周晋国玉器阅读笔记三则》的阅读笔记。演讲者希望大家能更主动的去了解文物,走进博物馆。
良渚博物院的新展览“郁郁乎文哉——西周晋国玉器精品展”,共展出来自山西省考古研究院(山西考古博物馆)、山西博物院、晋国博物馆的170余件(组)文物,以玉器为主,辅以少量的青铜器和金器。重点玉器大多来自西周时期的晋侯墓地。展览时间从2022年12月6日到2023年3月15日。
本文根据2023年2月18日良渚博物院院长徐天进的直播整理,意在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个展览,了解文物在历史中的线索和脉络。
正如演讲者说的:「文物一直活得很好,看不懂是我们的问题。」
晋国(西周)玉器阅读笔记
徐天进
SACA notes:
a special report by SACA
一、西周玉器中的前代遗留
没有完全统计,良渚博物院展厅展出170余件里面,估计有1/3是前代遗留。至于前到什么时候,可能有史前(红山、齐家、良渚文化等),不同时期、地域文化。
史前、夏、商、周、西周早、中期,这些是极其普遍的。
类型有三种:
1. 原物 - 原封不动的留下来,没有丝毫的改变
2. 改制 - 分为形的改、和纹样的添加两种
3. 承袭 - 观念的承袭,比如形是早期的样子,但制作时间是当朝的,但来源是早期
这次展出的器物在展厅的标注是“埋藏时代 - 西周“。
由玉器的不同的遗留的形式,我们可以抽离出来一些历史发展演变的线索,这也是考古学研究的目的。
前代遗留的历史背景,最重要的是研究:殷周革命
夏商周三个王朝的发展,并不是一个单线的历史发展变化的结果,而是三个不同的族群入主中原的历史现象。但这不并不意味的夏商周三个朝代有一脉相承的一面。既有革命的一面,也有承袭的一面。
这种「新、旧」这是很重要的一面,从考古材料里是能感受到周灭商之后,在若干方面上的各种巨大变化,但也有非常重要的另外一面,就是「继承」的一个面。
周灭商前后的文化变化非常的大。周,灭商之前,叫做先周文化,就是陕西关中地区,有若干的考古发现,线索也越来越清楚。武王灭商之后,西周的考古遗存也有大量发现。经过比较,很重要的体现就在:跟社会上层密切相关的青铜器、玉器、文字方面。
西周最高级的文化 —— 文字、高等级的手工艺制作:铜铸造、玉器的生产,以及铜、玉礼器的系统绝大部分是承袭了商文化的传统,而不是周文化的自身发明(自身发明少,基本上是商的传统)。
夏商的变革,可能也是一样,现在看到的先商文化和早商文化的差异,可以用质的变化来形容。
我们现在要读懂玉器,需要对大的历史背景有一个基本的了解。这样的话,我们在看玉器的时候,才能更有感受。
M63号墓的玉龟是来自山西省博物馆,比较特别的一件东西。根据以往的材料比较,我们可以比较肯定的判断这是一件红山文化的玉龟。因为在牛河梁、三门峡地方发现过很相似的同类型的玉龟。
这样的神面像,也是出在晋侯墓地之外的曲沃。这件器物可以看到头顶上有一个类似展翅的鹰的配件。从出土的器物看,这类器物有分有合:陶寺、长安M17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同类的东西在西周遗址一共有三件出去,一件是在周原遗址出土,在扶风岐山,还有一件在长安张家坡,一件就是晋侯,所以这类器物级别都是很好的。
这次比较难得是可以看到这件器物的另一面,呈现阴刻纹样。刚开始的时候,专家们也讨论过这些阴刻是什么时候刻的? 同时期完成的,还是晚期加刻的?
比如孙家岗的这件作品,一面阳、一面阴纹,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这个现象是很值得注意的。当时也怀疑是否是商代后刻,因为在商代的很多墓葬,比如妇好墓出土里就有不少肖家屋脊文化的器物出土。
还有另外一个线索,就是红框里的类似“叶脉纹”的纹样,在商代很流行,不少器物的额头都刻了“叶脉纹”的纹样。不知道是否有关联,但也是值得注意的现象。同时,这样的表现方式,在肖家屋脊的器物也不多见,这个现在还没有答案,但值得未来继续观察。
比如这件晋侯墓地m63的红框里,也有这样的叶脉纹的做法。这些玉器,应该都是商代的遗留,也没有特别专业的人讨论过。
比如最左边这件妇好墓的作品,就是一件明星器物,毫无疑问是肖家屋脊文化的作品。安阳小屯M331这件,由于出土的地方,被经常认为是商代,但从工艺和风格来说,徐认为也有可能是肖家屋脊的作品。如果说真的是商代,那么商代玉器的工艺受到了肖家屋脊的极大影响。
这件玉琮也是这次展览关注度比较高的一件藏品。在借来的时候,也想好了一定要把它与良渚的放在一起展览、比较。在西周墓葬里,琮这样的玉礼器还是很常见,但可以确定是西周做的,几乎没有。
右上角张家坡的这件,虽然纹样是很西周,但本体,应该是齐家文化或者是邓树平先生说的华西系玉器的本体。西周加刻纹样,这样的例子不少见。
右下角M113的铜琮,就是百分之百是西周铸造的,仿造玉琮的样子做的一件青铜容器。被开玩笑的说成是西周时候的文创,可想而知在西周的时候,当时的人对琮的观念肯定与良渚文化时的不一样。
现在有研究在探索,看琮出土在身体周围的不同部分来推测琮的用途。到了西周,并没有在当时大规模的制作这类的器物,是可以比较确定的。
琮的祭祀的功能,是东周或者东周以后的。如果我们讨论良渚琮的功能,是根据比较晚的文献来讨论它。但从文献记载,琮的作用似乎没有那么重要。徐也怀疑,文献中讨论的琮,是不是我们现在认为的琮。
这次也借来了比较重要的一组大玉戈,晋侯墓地出土。这样的一组器物,仔细比较的话会发现,没有一件是西周制作的,全部都是商代或者更早的。
用大玉戈做墓葬是有很长的传统,右边两个李家嘴M3的大概有90多公分,是最长的之一。北大孙庆伟写过讨论大玉戈的性质的文章,可能就是文献中指的圭。
这件带牙的大玉戈非常有意思,最接近的例子是二里头五区的。新政望京楼出土早商的也很像。回到刚才90多公分的大玉戈来看,有没有可能是牙璋改的,这个并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带有牙的戈也是有的,只是很少而已。
牙璋的特点之一就是有很多这种横向的线纹,可能有装饰的功能,可能跟两侧的牙的对称有关系,也许最初就是一个对齐的功能,后来慢慢可以变成装饰。徐认为两侧对应太好,可以有功能到装饰的变化。
三星堆的牙璋可以让我们知道牙璋的一种使用方法。徐之前到埃及国家博物馆看到这个石制的类似的作品,有三个孔,呈三角形状,和我们讨论的大玉戈是一样的。
这样的启示就是说牙璋当时是有柄。从一个孔到三个孔,是否意味着夏、商到西周的时候的制柄的方式产生了变化? 有复原图呈现的装柄方式和戈是一样的。
柄型器的功能目前还没有统一的说法,徐比较倾向的观点,是祭祀很重要的一个盥祭,用酒来做祭祀盥礼的器物,配合觚使用。有出土过插在觚里面一起出土的柄型器。
这种柄型器的纹样是十分有趣的,这些都是商代早期的遗留,甚至到二里头。文献里一般叫“花瓣纹”,但也有学者认为这类是“蝉纹”的简化形式,后来有认为是来自神组面的简化。但徐觉得更合理的是“蝉”。
妇好墓出土的蝉纹斗(斗是舀酒的),比如从提梁卣里。右下角的这件西周的卣,就有装饰了蝉,包括提梁上。如果综合考量以上因素看,那么刚才柄型器用蝉纹来装饰就比较好理解了。
凸缘环在商代就很流行,更早来自哪里并不知道。可以参考芮城清凉寺、河南新密古城寨,琮工艺参考,都是龙山时期的。那么这件晋侯墓地M的埋藏时间是西周,但制作时代,应该是更早。
这类的器物的分布范围很广(越南、三星堆、香港、陕西),和牙璋一样都值得关注。具体为什么会传播的这么远,从中原中心地区往南传播,为什么只选这两种器物?这是值得思考的。
真正的西周的柄型器,是左边这种刻凤鸟的。这种的柄型器与之前的不同是两边雕刻出来的“飞牙”,顶部像梯形一样的类似“冠”一样的造型就没有了,从考古学现场来看是同一种东西,但造型变化很大。
造型之美展柜的第一件文物是左上角的晋侯墓地M出土的虎,这件一看就是商代的作品。尾巴上应该类似有一个雕刀一样的东西,有长有短。
南方的凌家滩文化(右下)更早期的虎,更接近的是谭家岭的也是和商代的玉虎的造型很类似。石家河文化对商文化的影响,可能很大。
西北岗,商王陵区出的虎,也是应该是早期的一个遗留,不是商代本朝的作品。
龙也是非常有趣的一个母题。左下角的这件和右侧凌家滩的都很像,团身的龙。商周的龙更接近南方。
史前传统角和耳的区别
带角和带耳是不是都是龙? 凌家滩、石家河都类似角,而另外是耳朵一样,兔耳朵一样往后。当时这样的做法是否两者不同?这是一种现象。
左上角这件龙,就有镶嵌绿松石。这种用不同材质的做法,不知道是否有特殊的含义。
这两件的话,应该是西周制作,但构图的方式应该是商代的。前代遗留的另外一种方式,就是形态类似,纹饰不同。
鱼的形式种类太多,分辨早期遗留就比较有趣。这类被归类为装饰用品,往往当时制作者发挥的空间比较大,而礼仪相关的就制作发挥空间比较小。
这两件红框里应该是商代,他们和妇好墓用凸缘环改成鱼的形象,比较多见,在西周的其他的墓地里也有同样的材料。
玉螳螂在商代的墓葬里还是找到不少例子。这件是西周还是商代制作不太好说,更倾向是一个商代的玉器。
旧玉新工的另一种遗留
这个孔边有团身凤鸟,应该是在商代的玉戈上面加刻的。还有右上角的,这些是属于西周中期以后的改件。
动物型的一些玉器接近圆雕的基本上都是商代的,接近孤品的马这些都是商代。为什么认为是商代的遗留,是因为在安阳有很接近的类似的例子。
“郁郁乎”的西周之“文”,是在“监于二代”的基础上逐渐形成的。从大量的考古材料中可以看到,作为这种文化的重要物质载体 —— 玉器,不仅承自夏、商二代,还可追洲至更早的源头。
以青铜器和玉器为核心的器用系统及其生产技术被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吸收并改变,为我们了解、理解殷周之变,提供了最重要的物证。
二 玉器纹样与青铜器纹样
以龙与凤(鹰)纹样母题为例
在古代,所有的鸟都被叫做凤鸟? 凤鸟变成一种抽象的鸟,而不知道是什么鸟。而今天要讲的是鹰的来源。
鸟的种类非常丰富,人与动物分不开,就跟人与自然分不开。人和动物的关系太密切,这些鸟在古人的眼里到底意味什么?
有一些是经常出现,有一些是偶尔出现。接下来会讲常见的一些例子。
鸟,是什么鸟?
包括蝉纹这个例子,从很早期肖家屋脊到汉代的汉蝉等等,时间跨度很大。
两种大类的鸟:鹰、凤
如果笼统的划分,鹰是商代,而凤更多是西周的来源。当然他们都有更早的来源,但从商周文化的尺度上来说,可以大致这么区分。
这样的题材,最早的是应该是安阳时期(商晚期),更早的石家河、肖家屋脊有一点影子。
龙趴在鸟头上,与台北故宫藏的类似。而妇好墓的鸮尊,从嘴巴,粗壮的腿是很类似,而两个耳朵是龙纹,实际上,他代替了玉器的这条头上的龙。从龙+鹰的母题上看,应该是一样的。
同样的,镶嵌绿松石的这个戈,也是同样的装饰手法。在兵器、青铜器、玉器上都是同一个母题的不同表现。
金雕被认为是这种母题的一个灵感来源。
这件太清宫出的,商末周初的时代,商文化的味道比较浓厚。上有龙头,趴在鹰头上,母题是十分明确的同款。这个不是璜,而是一个漆木器的镶嵌件。这种构成一个器物的一部分的玉器,在安阳都很常见,插件。
宝鸡出土的这件簋十分有意思,凤鸟用阴线来表示,龙头在上。
这样的形式在西周的铜器有很多例子,很多简化了的例子,就是有的鸟的头都消失了,但是翅膀还在。
方座簋上的特征就很明显,就是商代晚期到西周早期的流行的特征。
这样的做法也大量出现在觥的把手,用这样的题材来装饰,并不知道为何,但这种构图非常明确。这些觥大部分都是商代的,只有一件是西周的。
这样看来,这种鹰+龙的母题在商代的玉器、青铜器十分常见;到了西周以后玉器不太见,但青铜器上还有大量的保存。
林氏奈夫解释是这个鸮卣是鸟带了面具,徐认为还是龙嘴喊着鸟头。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有“犄角”,可能要表现这种龙和鹰的关系。
鸮在玉器上也有很多例子,但西周以后没有。
西周还有另外一种鸟,就是孔雀。
和鹰的区别是鸟嘴不是勾的,是尖的。尾巴上的毛发的特征,也是很典型。尾巴上的花纹跟孔雀尾巴是一样的。所以比较确定是孔雀。
若与玉器上的鸟来比较,这种就是凤凰的一种,孔雀开屏。
最早的凤字的表达,就是很象形的表达了孔雀的尾巴还有冠羽。如果要对应是哪种孔雀,从头上的冠羽,可能跟蓝孔雀更对应一些。
提梁卣的回首的凤鸟,尾巴的羽毛就绕回来了,特殊的孔雀羽毛的符号就表示的很明确。这种羽毛的环绕的壶,盖顶就是一个团身的凤鸟,也许是有关联。
宝山簋,山纹,里面也填了孔雀尾巴的羽毛。有意思的是,盖子上是四只尾巴很长的凤鸟,这就是应该是孔雀。边上的纹样,和盖上的纹样,发生了某种必然的联系,这是有意思。
为什么这样的纹样要填在山纹的中间呢? 其中一个解释就是“凤鸣岐山”,这是一个联想。但这种纹样的组合,不是随意的,而是有自己的内涵,自己的内在逻辑。有点类似刚才的鹰+龙的关系,这样的母题应该是有意义的。
这种孔雀型的凤鸟,在铜器上的表现,则不是很有相同。这类有点像象鼻一样的呈现。商周时期的象在铜器上的表现意味着什么,确实很少讨论。
不管是站立式的布局,还是圆形的凤鸟,都有。还有这个青铜卣的凤鸟的尾巴互相缠绕,美术风格互相接近,玉器上也是。
这些都是一个内容的不同表达,并没有特别大的地域区别。
从西周往后,还可以发现很多不同的例子。慢慢的,慢慢变成一种朱雀的形象,比如这件还海昏侯的错金,冠羽和尾巴的羽毛都是十分明确。
后朝的例子,就变成了“天鸡”,虽然冠羽改成了一个鸡冠,但是尾巴的做法和妇好鸮尊做法是一样的。
反过来,研究商周时期鸟纹的意义比研究之前的更科学一些。可以再往前推。如果离开了器物本体讨论形而上的问题的时候,是比较困难,这也是研究史前鸟纹的难度。
从商周的鸟纹,确实可以发现很多后世鸟纹的源头。
玉器上的龙,与商代的青铜龙盘,表达的方式都是一样的。有正面的,也有侧面的。
而西周的龙的很大的特征,就是嘴巴里吐出来“舌头”一样的造型。这个在青铜簋上也能见到。
玉器中的兔子的形象是非常的多,为什么做这么多,不得而知。晋侯墓地一般都是一个墓出三件一组,三兔。铜器是比较少,玉器比较多。考古研究的兔子,很少有人讨论。
最典型的西周的玉器是鹿,因为安阳出的比较少。西周比较多,商代比较少。但是安阳有一件鹿方鼎,装饰鹿头,铭文也是鹿,可能是商代的孤品。
安阳殷墟的不带角的鹿是有的,但不像西周那样大角,数量多。周民族起源于西北,北边就是各种戎,是不是跟这个草原文化有关系?
从而也联想到了秦,秦到了凤翔雍城之后,最出名的就是鹿纹瓦当。
铜器和玉器的纹样母题,既有相同者,也有相异者,尚未做细致的梳理和比较,就印象而言,不同的有:
所谓玉礼器中的圭、璋、璧、琮之类的都以素面为多。纹样和器物的关系问题,纹样的组合问题,需要给子更多的关注和讨论。
三、玉器的生产方式
神人 + 龙纹母题
这种人的来源,有一篇文章讨论过羽人,但西周这个不是羽人,而是一种特别复杂的组合。
这件是商代的遗留,腰间别的龙,还有螺旋转的脚,与西北岗出土的很类似。
塞努奇这件被认为是肖家屋脊的作品,他们有渊源关系,但需要更缜密的联系。
这些人的姿势都是一样的,元素就是人首、身、牙、鸟羽、鸟爪。
正面形象和侧面形象,其实是一样的,手都在胸前。从现象上说,把他们的元素都链接在一起。发型也是很值得注意的。
头发,在肖家屋脊本身还能找到很多例子。
发型 vs 身份
思考一个问题,就是头发与身份的关系。比如官家,就有官家的形象。
还有两种脑袋,是否一个东西?
另外,是否跟饮料施工有关系?
中央和地方高度一致,那么制定这个规则是谁? 制作者是谁? 流通方式是?
读物 vs 读书
读物有如读书,读书当先从识字开始,再由字而该句,继而诵文。要读懂玉器,也得从认识一件件玉器开始。
因此,要真正认识西周玉器(不止是玉器),需要从“微观”(玉器本体的特征,材料、形制、纹样、加工技术)和“宏观”(社会的整体,即政治、经济、生活、观念、艺术、技术等)两个方面的相互关照去下功夫。这也是考古学研究“物”
的视角或方法之一。
文化的继承和发展从来都不是单线性的,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当我们关注于变的同时,还应该注意不变的所在,变与不变是了解历史的两个面向。
玉鹿佩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