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汉代王逸描述,战国时期,屈原因为被楚国宵小排挤,曾经被流放于沅湘。王逸在其《楚辞章句》中曾明确地写道:“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屈原放逐,窃伏其域,怀忧苦毒,愁思怫郁,出见俗人祭祀之礼,歌舞之乐,,其祠鄙陋,因为作九歌之曲。”此所言指屈原的《九歌》乃是诗人在被流放到沅湘一带,因其内心“怀忧苦毒,愁思怫郁”,适逢见沅湘民间“祭祀之乐,歌舞之乐”,借他人之酒杯,浇心中之之垒块,而创作出来的古代经典之作。当然,放逐对于屈原自己而言,自然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然而对于湘西人而言,确是值得庆幸之事。因为,有了屈原的被放逐,才有了《九歌》,而《九歌》的创作,却使得天下知道了沅湘下层民众的生活,知道了沅湘一带的湘西人民的生活场景。
也许有的人会认为,在屈原的诗歌创作中并没有关于湘西社会生活的描述啊,其实,尽管屈原确实没有具体谈及“湘西”,也没有告诉人们他所描述的哪几段是关于湘西社会生活的,这是因为在那个年代,“湘西”这个名称根本不存在,甚至连“溪州”这一概念也都只是在唐代时才出现的,然而,那个时候却有湘西的“溆浦”、“辰阳”的的地名(它们都属于广义的湘西)。在屈原的诗歌中,有这样的句子:“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入溆浦余儃徊兮,迷不知吾所如”。枉渚也罢,溆浦也罢,辰阳也罢,说的不都是湘西么?辰阳即今辰溪县县城辰阳镇,“枉渚”,据考为“沙洲”。《水经注·沅水》载曰:“沅水又东,沥小溪,谓之枉渚,渚东里许,便得枉人山。”当地人说,“枉渚”就是今湘西州泸溪县的屈望村。从屈原到辰阳,刚好一天的路程。对于这一点,沈从文先生也在其《泸溪·浦市·箱子岩》文章中写道:“两千年前那个楚国逐臣屈原,若本身不被放逐,疯疯癫癫来到这个充满奇异光彩的地方,目击身经这些惊心动魄的景物,两千年来的读书人,或许没有福分读《九歌》那类文章看了!”
屈原不仅来过湘西,而且也实实在在的描写过湘西。在他的《九歌》中,在他的《山鬼》篇里,所描写的就是湘西的形象啊。请看《山鬼》中的描述: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澹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爰啾啾兮穴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为了方便阅读,我们不妨把译文也列出来:
仿佛有人经过深山谷坳,身披薜荔啊腰束女萝。含情流盼啊嫣然一笑,温柔可爱啊形貌娇好。驾着赤豹啊紧跟文狸,辛夷为车啊桂花饰旗。披着石兰啊结着杜衡,折枝鲜花啊聊寄相思。
竹林深处啊暗无天日,道路险峻啊独自来迟。孤身一人啊伫立山巅,云海茫茫啊浮游卷舒。山色幽暗啊白昼如夜,东风狂舞啊神灵降雨。我痴情等你啊忘却归去,红颜凋谢啊怎能永葆花季?
我在山间采撷益寿的灵芝,岩石磊磊啊葛藤四处缠绕。抱怨公子啊怅然忘却归去,你思念我啊却没空到来。山中人儿就像杜若般芳洁,口饮石泉啊头顶松柏。(心念公子啊暗自沉吟,)你想我啊是真是假。雷声滚滚啊细雨蒙蒙,猿鸣啾啾啊夜色沉沉。风声飒飒啊落木萧萧,思慕公子啊独自悲伤。
我们认为,屈原笔下的“山鬼”并非一般人所说的是一位“美丽、率真、痴情的少女”,也不是学者们考证的什么“山神”,其实,山鬼者,正是湘西土家族先民“茅古斯”啊!茅古斯,土家语,意为毛人祖先。至今土家族在表演茅古斯的时候,都一直沿袭着草服荆冠的原始传统。“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带女萝;”“山之阿”,指的是山鬼居住地附近,“被薛荔兮带女萝;”言说的事山鬼服饰。这与土家族人表演茅古斯时的草服荆冠完全一致。笔者曾在田野调查中亲眼目睹茅古斯的服饰,他们身着棕丝连缀的“衣服”,头上戴着一些野藤野花,完全是一副“被薛荔兮带女萝”的形象。再看山鬼的食物:“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萌松柏;”可见山鬼饮的是山泉,吃的是野果。而茅古斯的表演过程中,也有一段这样的台词:
嘎嚜卡:老公公,你从哪里来的?
拔普卡:我从撇敝那里来的。
嘎嚜卡:你夜里睡在哪里?
拔普卡:睡在棕树下面。
嘎嚜卡:你吃什么呢?
拔普卡:吃棕树籽籽。
嘎嚜卡:你喝的什么呢?
拔普卡:昨晚喝的是岩板上的水。
嘎嚜卡:你的棕树籽给我几个不得?
拔普卡:什么棕树籽籽,棕树。我俩搞得翻椿椿了。
从这些材料看来,茅古斯的生活与山鬼的生活何其相似!至于《山鬼》中约会情人而不见,从而内心引发思念、忧伤的情绪,在茅古斯中也有类似的表演,只不过茅古斯中,约会情人,一起共唱情歌,接下来就是抢亲的表演,似乎没有相思的情节。其实屈原毕竟是在进行诗歌创作,因而在诗歌中增加这种相思的情节,是十分必要的,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艺术创作本来就应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啊!
当然,屈原笔下的湘西是原始的,野蛮的,但屈原毕竟为我们记录了战国时代真实的湘西社会生活画面,为今人理解湘西的过去,保存了一种文学的镜像。从这一点上说,湘西人确实应该世世代代的感谢屈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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