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麓山赋】◎清·佚名

 

    岳麓之胜，甲于湘楚。1予客星沙盖三年于兹矣，日困尘鞅，弗遑登眺2。乙丑榴月，适有余闲，嘉客伴予以寂憀，主人佐予以俎醴3，渡江游衍，无幽不探，把酒临风，致足乐也。恐睹记偶遗，爰作斯赋。

    稽翼轸之象纬，系长沙之一星4。照荆楚之疆域，延下土之万氓5。厥地之上应乎列宿，郡邑遂因之而得名。舆图奠位，山川汇精，堞三湘而带七泽，簪九嶷而冠百城6。粤维名胜，岳麓辣尊，秀本岣嵝，高拟昆化7。谷盘旋而蛇曲，石突兀而虎蹲。

    书院耸乎冈阜，梵阁矗乎林樊8。以是骚人神往，游士心赏，见则留咏，闻则结想。予以憾星渚之久栖，怅名山之未上。欣主人之予情，幸追陪之有党9。于时泽兰香郁，娇荷水掬。纨扇风摇，炎曦云复。一苇将杭，八珍亦簇10。就轻舠兮荡漾11，挂片席兮迅速。底曲湾兮岸西12，登陆程兮步北。尔乃循芳径，蹑深蹬13，谘农樵，听钟磬。睹坊柱之卓峙，知寺院之聚胜。道范可宗，讲堂犹在；文风可挹，箴亭尚崇14。时习日新，朱、张昭其阐教15；开来继往，曾、李奂其栋隆16。曲道细流，亭贮及泉之水17；方圭嵌壁，堂留成德之风18。拂试邕碑，宛似当年之结构19；追寻古迹，方知今日之躬逢。

    是迤逦而西，崎岖逼仄，层累而进，峭峰崷崪20。望之岿然而坦削者，石之壁；就之虬然而屈曲者，禹之笔21。其文矞皇，其灵炳日22。既再拜而稽首，亦神悚而股栗。少焉转山腰之晚阴，度谷口之漻穴23。贾步武之余勇，跻窈窕之修岑24。且行且德，豁目开襟。殿纳千山之翠，禅开万寿之林25。黛壑苍松明霁景，紫崖绿竹映清浔。鼓钟寺内严香火，笑语窗前听鸟音。因复还探邃秀，玩狎入昼。入耳潺潺，泉响幽深之涧；凝眸朗朗，江卧嵯岈之岫26。礼真君而肃穆昭虔，登岳石而拜瞻恐后27。俯瞰而岝咢如鳞28，仰观而云霞若绣。岚光拥翠，拓开天地之奇；云气漫空，锁然尘寰之陋。

    当斯时也，可以消迁沙之限，可以解离骚之忧，可以释湘妃之怨，可以蠲宋玉之愁29。景物意遇，奇胜目收。于是憩东山之屐，设北海之席30，擎琥珀之红，泛葡萄之碧。畅我郁襟，乐我嘉客，事彷佛乎兰亭，醉徜徉而岸帻31。

    方今天子圣武神文，英谟胜算。廓清妖氛32，声教翔洽，德化流恩。东渐出日之表，西被无雷之垠，南穷火鼠之域33，北尽乌喇之郡。文章则昭回云汉，膏泽则汪哕河汾34。景庆耀其辉彩，川岳蔚其氤氲35。乐升平于化日，获游衍于夕曛36。

    噫嘻!胜景难逢，韶光易转，翰墨罔识，山灵窃羞。虽寡陋之是怍，然睹记之可求。驰情文苑，遂纪事于笔篝37。

    若夫岩花艳吐38，崖树阴浓，枫岭飘红，松峦积素；金燃晓光，珠点夕露，雨洗烟空，月明云路。此又四序之芳华，非一时之可遘。请以俟班、马之奇才39，补余情之所不足。

注释：

1.本文录自清同治《长沙县志》卷三十四。

2.尘鞅：世俗事务的束缚。鞅，套在马颈上的皮带。遑：闲暇。

3.乙丑：指同治四年(1 865)。榴月：农历五月，石榴花开的月份。寂谬：闲静，恬静，淡泊。俎醴：置案几上的酒。俎，古代祭祀用以置食物的一种礼器，形如案几。醴，味甘甜的酒，亦泛指酒。游衍：恣意游玩。

4.翼轸：二十八宿中的翼宿和轸宿，古代为楚的分野。《史记?天官书》：“翼轸，荆州。”轸宿有一附星名“长沙”，古代按星象分野的理论，将长沙之地以应长沙星。此为长沙得名之一说。象纬：谓日月五星。

5.延：达到，及于。氓：民，百姓。

6.三湘：潇湘、蒸湘、沅湘。七泽：相传古代楚有七处沼泽。后以“七泽’’泛指楚地诸湖泊。簪：插，戴。九嶷：九嶷山。在今湖南宁远县。

7.粤：助词，用于句首。竦：高耸。岣嵝：岣嵝峰，为南岳的最高峰。昆仑：昆仑山。在西藏、新疆、青海之间，海拔6000米左右。

8.梵：佛寺。樊：旁边。

9.党：同伙。

10.一苇：小船。杭：通航。八珍：古代八种烹饪法，即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持珍、渍、熬、肝膋。后泛指珍贵食品。

11.舠：小船。

12．底：通抵。

13.蹑：踩。蹬：石头台阶。

14.挹：通揖，推崇。箴亭：岳麓书院四箴亭。

15.时习日新：时习斋、日新斋。为朱熹和张栻在岳麓山书院讲学的两处地方。 名城长沙网

16.开来继往，岳麓书院原有的一处匾额。曾：曾如春，明代学者。李：李腾芳，明代学者。

17.及泉：汲泉亭。位于岳麓=挎院御书楼前。

18.方圭：碑石。成德：成德堂。岳麓书院旧有的一处所，现已不存。

19.邕碑：即麓山寺碑。

20.崷崪：山高貌。

21.虬：弯曲。禹之笔：指禹王碑，传说夏禹所书写。

22．矞皇：辉煌貌。炳日：光照日月。

23.漻穴：空旷虚静貌。

24.贾：卖。此句拆成语“余勇可贾”而为文。跻：登上。窈窕：深远貌。修岑：窟的山峰。名城长沙网

25.禅开万寿：即古麓山寺。明万历年间曾改名为万寿禅林，后毁。清康熙二十年修复，改为万寿寺。

26.嵯岈：山高峻深邃貌。岬：山谷。

27.岳石：岳麓山有拜月石，平坦悬岩，曾有庙宇建于上。

28.岝咢：山势高峻貌。

29.迁沙之恨：指贾谊贬长沙故事。离骚之忧：指屈原流放江南故事。湘妃之怨：指舜帝二妃娥皇、女英怨死君山故事。宋玉之愁：宋玉为屈原弟子，楚国大夫，屈原放逐，玉作《九辨》而悲之。蠲：除去，减免。

30.东山屐：东晋名将谢安曾在金陵(今南京)城东的东山建别墅，常着屐来游憩。北海席：汉末孔融为北海相，时称孔北海。其宽容好士，及退闲职，宾客盈门。后常以此作典，以喻主人好客。

31．兰亭：位于今浙江会稽山阴(今绍兴)。东晋王羲之于穆帝永和九年(354)三月三日与谢安等41人会于兰亭，修祓禊之礼，王作《兰亭序》，世称《兰亭帖》。岸帻：掀起头巾，露出前额。形容仪态洒脱，衣着简率不均。

32.妖氛：对太平军的污称。

33.火鼠：传说中谓用毛可织火浣布的老鼠，生长在南海中的炎洲。故事见汉东方朔《十洲记》。乌喇：地名，即乌喇特，秦九原郡地，今属内蒙古自治州。

34.：汪哕：深广貌。膏泽汪哕，意恩泽广被。

35.氤氲：云烟弥漫貌。

36.化日：太平盛世之日。曛：落日的余光。

37.篝：长形的竹笼。笔篝，指装笔和文具的竹笼，此代称纸笔。

38.岩花：指杜鹃花，又名映山红。

39.班、马：指班固和司马迁。

(摘自郑佳明主编、陈先枢等辑注《历代名人记长沙文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