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期
30年前的印坛15家，如今怎样了？（上）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重庆出版社曾出过一本《当代著名篆刻家作品精选》（1992年），里面列举了15位当代知名篆刻家的作品。他们分别是：韩天衡、石开、王镛、李刚田、马士达、黄惇、熊伯齐、庄天明、陈振濂、刘一闻、傅嘉仪、许雄志、刘恒、王守志、钟天铎。
△《当代著名篆刻家作品精选》
因为所选印家都是当时印坛中坚人物，这使入列该书多少透露出艺坛流行的某某几大家称谓的意思。在我看来，所入选的篆刻家后来的确大都在篆刻领域有大作为，由此亦能看出当时出版社编辑团队专业而独到的眼光。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这些当年还是意气风发的中青年印家如今大都已为老年，其中有的印家已然仙逝，亦有印家因后来所专注领域不在篆刻上，不以印显名，但更多印家则在经历岁月沉淀后，在篆刻领域卓有成就甚至成为当代印坛领袖人物。
如今重读这本册子，品赏其人其艺，感受这些篆刻家的今昔变化，岂能不心生感概？
（注：文中印人对比照片，左为印家三十年前书中所用旧照，右为印家近年新照，以便读者对比欣赏，从中亦可见岁月留痕）。
△韩天衡三十年对比照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韩天衡先生是中青一代印人中的佼佼者（其时与书中另两位印人石开、王镛并称“印坛三雄”），如今已成为当代印坛领袖人物。韩先生现为西泠印社副社长、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篆刻艺术院名誉院长、上海市书法家协会首席顾问，书画印俱精，成就显著，著作等身，在当代印坛有着巨大的影响。
韩天衡先生是“以书入印、书印合一”的有力践行者，以其个性草篆入印的草篆朱文印、基于汉白文印之上的草篆白文印、线条流转劲逸的鸟虫篆印和沉实简劲的肖形印是韩先生诸多风格印作中的精华部分，任一部分的成就都足以在印坛中占一席之地。
△韩天衡印作一组
我以为韩先生的过人之处在于其印融雄强朴茂和华丽秀逸于一身，粗犷与细腻兼具，率性和精工共存，这种看似对立的特点在他的印中得以巧妙和完善的统一。这很大程度上基于他对篆刻文化的精深理解、书画印皆精的融会贯通，以及精熟自如的刀法——其用刀在两吴（吴让之和吴昌硕）之间，因高超的运刀能力使其对篆刻线条表现游刃有余，这也正是其高明之处。
韩先生身处中国经济龙头城市上海，上海作为近代印坛重镇，在中国印坛上占据重要地位，韩先生门下弟子众多，其中有众多弟子也卓有成就，已是当代印坛的中坚人物，“韩门”已是当代印坛一支重要力量。
△石开三十年对比照
石开先生是当代印坛颇受争议的人物，其特立独行和别具一格的印风成就了他在印坛的特殊地位——喜爱者乐为忠粉，厌恶者嗤之以鼻——更彰显石开及其印风的另类和无法忽视。
这本《当代著名篆刻家作品精选》出版时，彼时石开还是刘石开，身居福建省会城市福州，居于东南之隅而誉为“当代印坛三雄”，并得“鬼才”之称，可见石开先生的高才情和独特印风在当时已然有不小的影响。
我在学印之初曾醉心临摹过石开印风，在和篆刻家陈胜凯先生通信时曾谈及当时对石开印风的印象：“我觉得石开早期的印作充满了灵气，篆刻线条表现得随意而自然，用刀平稳而自出机抒，把他对章法、篆法的深刻理解与娴熟的刀法技巧完美地结合起来，寓新奇于平正端庄之中，出意境于自然稚朴之外，冷逸而不荒率，新奇而不突兀，每颗印都透着才气。然其近作我也觉得偏于野逸，神秘而荒诞，线条表现得过于夸张的扭曲和倾斜，美术形式而略显做作。”
△石开印作一组
石开先生的过人之处在于能将其个人性格气质和印风完美地统一在一起——我把它归为“野逸”（中性词）。“印如其人”用在石开先生身上至为贴切。其印根植于传统之上，独辟蹊径地取法先秦书风（权量诏版等），又善融通求变，因其个性而在印中自觉注入野逸之气，形成其独特的印风。
若论印作本身，我以为石开先生青年时期所创作最为精彩，是才气四溢的阶段，后来江湖地位已定，影响日隆，但印作大抵如卖油翁所言的“无他，唯手熟耳”。
就影响力而言，1998年石开先生北迁京城，首都的文化圈及政治、经济等诸多方面的影响地位对其延续和巩固印坛地位自有裨益——这忽然让我想起晚清篆刻大家赵之谦，赵之谦正是因为北上京师十年而在艺术上勇猛精进，成就其艺术大家之实名。
△石开2018年润格
石开先生近年精力主要用于书法绘画（尤其书法），刻印渐少。去年68岁的石开先生又因目力原因索性对外宣称不接润刻印了。
△王镛三十年对比照
王镛其时身在北京，其粗头乱服的印风一如其为人，简单朴实之下是喷薄而出的才华。形成表现和内在的强烈对比，但又同时呈现出自我意识和张扬个性的自然表露和揉合，这或许正是王镛先生能取得如此高成就的内在原因，远非印坛那些为形式而形式者可比拟。
就王镛先生的印作而言，相对于其他一些印家的刀法讲究而言，王先生更加追求用刀的率性和恣意，更加追求刀石碰撞所造成有意与无意之间的自然天成的效果所带给自己的满足感（如其在下图右方印作“大开户牗吐真气”白文印边款所刻“狂肆奇崛痛快”所意），故其线条的破碎感和粗犷拙朴的意味就更浓厚，对王镛先生来说，此法的确更易得直抒胸臆的畅快淋漓，而率性用刀是双刃剑——用得好是自然天成，用得不好可能失于草率。
△王镛印作一组
可惜的是，王镛先生后来把更多精力放在艺术教育和书法绘画方面，近些年在篆刻领域的着力偏少了。就篆刻成就而言，和韩天衡、石开先生相比，我以为王镛先生显逊风骚。
顺便提一下，我观王镛与石开先生的艺术作品尤其是书法作品有不少形神气质相契之处。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考虑到两位先生均身居北京，他们之间又或是有交往交流以至心气相通的。
△李刚田三十年对比照
身居中原地带河南的李刚田先生同样是当代卓有成就的大家之一。1946年代生人的李刚田先生是西泠印社副社长、中国书协篆刻艺术委员会副主任、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艺术研究院篆刻院研究员、河南省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是中原印坛的代表人物。
我观李刚田先生其时印作，带着中原文化特有的拙朴平实气息，根子上是源于先秦古玺的内在神质的，同时又融入了明清及近代印家的些许面目，其印风和刀法又从吴昌硕出，更多从黄士陵出——用刀爽利劲洁，清新明快，所刻印作平和静穆，清淡凝洁，有谦谦君子之息，又具高士之风。
△李刚田印作一组
李刚田先生非常强调印作中篆法、章法和刀法的和谐统一，稍显不足的是，其时的印作有些过于刻意地追求三者协调，使线条略有些刚硬有余，柔润不足之感。
在我看来，中原印家是比较强调文化底蕴的，李刚田先生曾任《中国书法》杂志主编，不与时俗争。刻印之余，潜心印学，于印学著述方面同样著作等身，成就非凡。
△傅嘉仪十年对比照
傅嘉仪先生是西北印坛的代表人物。“朝入秦宫，暮出汉殿”，以考古为业的傅先生，印风和学识素养多得益于所居地——陕西西安。西安是中华文明重要发祥地，先后有西周、秦、西汉、新莽、东汉、西晋、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隋、唐等13个王朝在此建都，传统文化积淀极深（西周、秦、东西两汉是我国古代文化最辉煌时期）。
我观傅嘉仪先生在《当代著名篆刻家作品精选》一书中的印作，其印古拙朴茂，虽风格多样，但总体仍根植于先秦古玺，印风游离于先秦两汉与明清之间，满白文印和部分以书入印的朱文印作和韩天衡先生有异曲同工和心气相通之处，其用刀和笔意呈现出意图在恣意雄强和秀逸劲挺方面寻找平衡的强烈痕迹。
△傅嘉仪印作一组
我也在网上看了些傅嘉仪先生写大篆的视频，所用长锋羊毫，挥洒自如，笔势沉着，意态拙朴，深具古风，书印同源，信然。
惜傅嘉仪先生天不假年，仙逝偏早（2001年），否则或可成更具影响力的印坛大家。西北印坛，如今幸有赵熊先生承继薪火。在石安看来，西北印人依托区域独有的深厚文化积淀，向古求新，或可厚积薄发，未来重塑辉煌，在传统文化复兴进程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傅嘉仪先生生前为西泠印社社员、陕西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美术家协会会员，创办终南印社并为第二任社长，创办西安中国书法艺术博物馆并任馆长，致力于发掘和弘扬中国古代传统优秀文化，于先秦文化（包括印文化）著述甚丰，为当代印坛做出突出贡献。
△黄惇三十年对比照
我了解黄惇先生除了这本《当代著名篆刻家作品精选》外，还缘于其所著另一本印学著作《中国古代印论史》，对其印艺和印学成就深为敬服（我尤为敬佩那些学识和印艺成就兼具的印家）。
黄惇先生以青花瓷押印文字入印称名印坛，讲究线条的劲健和多变，章法分朱布白尤工，用刀爽利劲健，隐隐有飘逸之风，得益于黄士陵运刀之法，其印作形质更增轻灵和飘逸之气，有古代士子之风——这种风格又和其精通印学所积累的艺术素养不无关系。
我以为黄惇先生的印作中，发韧于青花瓷押印且着意令线条变化对比强烈的印作是其最为精彩部分。此外，那些化线条为印边且带着些稚拙意味（或者说童趣）的印作同样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黄惇印作一组
相较而言，黄先生在书法印章的理论研究方面成就更为突出，其早期所著《中国古代印论史》是印学领域的重要力作，这本书旁征博引，去芜存真，书中引经据典，内容翔实。该书得益于黄惇先生在篆印方面的大量实践和其数十年从事高校艺术理论教学和研究所积累的深厚功底。
黄惇先生现为西泠印社理事、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书法院研究员、中国篆刻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南京艺术学院教授，艺术学、美术学博士生导师。南京艺术学院研究院副院长，艺术学研究所所长，《艺术学研究》年刊主编。
△陈振濂三十年对比照
陈振濂先生师出名门，先后师从陆维钊、沙孟海、诸乐三等近代艺术大家，是浙江印坛的中坚人物。
我观书中陈振濂先生印作，根植汉印的传统，进而取径明清诸家并施以适度变化，又通过有节制的残破来展现自身面目，以书入印，用刀劲健而轻灵，线条沉实而多飘逸，给人予含蓄内敛的外表之下又欲显张扬之举，总体概之是书家治印，有翩翩公子之风。
△陈振濂印作一组
如今的陈振濂先生身居书坛乃至社会诸多要职。现任西泠印社副社长兼秘书长，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浙江省文联副主席、浙江大学人文学院院长，以及浙江政协常委、全国人大代表等，为《西泠印社》社刊主编、《中国篆刻》主编。
就艺术成就而言，陈振濂先生在书画篆刻理论研究方面卓有成就，著述等身，其中尤以书法理论研究成绩菲然。只是后来陈先生的艺术重心在书法教育、书法创作和理论研究方面，虽于篆刻学术理论也时有见解和著述，近年篆刻创作却的确少见了。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石安，书印布道者，生于七零年代，现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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