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忏悔第19期:看着同事替我死去 我终生活在惊惧之中

忏悔第19期:看着同事替我死去 我终生惊惧

 图为让本文作者难以忘怀的森林小火车

我的心中有一盏灯。它是一盏非常普通的铁路信号灯,只有半个暖水瓶大小,只能发出红、绿两种光色。但它却在我的心中时时闪亮,成为我终生无法抹去的伤痛记忆。

提起往事,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那时我19岁,刚高中毕业,接班在我的家乡黄泥河林业局当上了一名森林铁路上的调车连结员。

上班第一天,我便领到了那身让人羡慕的铁路工作服——一件厚厚的老羊皮袄,还领到了一盏可以变换光色的手提信号灯。当时我觉得自己就像是革命样板戏中的英雄李玉和,感觉新鲜好玩,并没有觉得这盏灯的分量有多大。

没过多久,我就被派往一个叫做“东北岔”的车站工作。这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车站,是仅为调运木材而设的临时小站。大森林中,高山项端,两间孤零零的小砖房,整个车站只有3个工作人员:调车员陈祥、值班员老刘,再就是我。白天这里没有任何车辆光顾,我们的任务只是等每天深夜从黄泥河总站开来的一辆蒸汽机车(火车头),我们和它一起去大山深处的愣场(把伐下来的木材集中存放的地方,有专用的火车线)上取回一列装满圆木的火车,同时送上一批为第二天准备的空车皮。

吃住在这个空旷、孤独的小站里,深山的寂寞,生活的艰苦,让人感到日子难熬。有幸的是,我们的组长调车员陈祥是个有心思关心人的大好人。每天他劈柴挑水,时常去山上给大家打点野味调换胃口。他负责生火做饭,给大家烤鞋垫,烘干湿透了的衣服,有时还说个笑话啥的让我们乐得直捂肚皮。他虽然只有29岁,却已在这里干了9年,一批批跟他工作过的人,提起他都要竖大拇指,我们亲切地称他“祥大哥”。

祥大哥老家在山东,父母去世得早,他才几岁就跟叔叔闯关东来东北了。他流过浪,讨过饭,后来在山场子上伐木干活。由于他心眼好,人又机灵,被森铁处的一位领导看中,把他调到了车务段,从扳道员,到连结员,最后干到调车员。其实,他还完全有能力再往上升,当执班员、列车长等,但他说不想再变了,他很喜欢现在这个工作。

头戴大沿帽,身穿铁路制服,站在机车头上,手中挥舞着红、绿标记,指挥着列车穿行在各个林场和乡镇之间,有时是很潇洒很令人羡慕的。其实,“连结员”、“调车员”整天车上车下不停地跑,是危险性很大的工作,但凭祥大哥的机警和麻利,几年的工作中他竟没出过一次大事,因此段里几次推选他为局里的安全劳模。

可是,祥大哥也有让人不高兴的毛病。他太严厉、爱唠叨,而且生起气来嘴黑,言语刻薄,不容你有一点反驳。比如,夜里睡觉我把羊皮袄放得离火炉近了点,他就嗷嗷地把我吵吵醒,骂我:“找死啊,把它烧了你就没命了!”调车编组时,本来我跑前跑后忙得不可开交,他却怨我鞋带没系牢,衣扣没系好,让我重系,甚至让我反复多次地系,直到达到他认可的标准为止。

别看祥大哥平时为人挺大方的,可他的东西却不让人碰,尤其是那件洗得很干净的羊皮袄和信号旗。有一次我洗完脚一时找不到擦的,就顺手用他的信号旗擦了擦,这下可惹了大祸了,什么“混蛋”、“没出息”等难听话全从他嘴里冒出来了,就差没动手打我。受他的管制,是我在这里最心烦的事。

白日里,像猫头鹰一样睡足了觉,吃过三餐,剩下的时间就是我一个人坐在炕上一遍一遍地摆弄着扑克牌。真可气,祥大哥总是借口“没意思”、“忙着呢”不来陪我玩一玩,让我没趣儿透了。忙什么?无非是在他那本翻皱了的《安全规章》上一遍遍划红道道,要不就是摆弄那盏被他擦得铮亮的信号灯。你就看吧,他一会儿打开灯盖,倒出里面的电池,用手捏弄个遍,再放在热炕头上烤;一会儿又拧下灯头,从兜里掏出一大把灯泡一个个安上去试。有时,他还硬要送我几个备用,真是有点让人絮烦。

上世纪70年代最后一年的年底,林业采材生产创指标“大会战”正在紧张地进行着,我们也由一天一次上山排空(就是把空车皮给送到愣场)、取重(把装好原木的车皮取回来发走),增加到两列发车。任务增加了一倍,我们全部身心都投入了进来。

新年快到了,我们盼着局里的生产能早一天完成任务,我们也能放个假,回家过个好年。尤其是祥大哥,他早就盼着回家去看他那个才出生两个月还没见过面的宝贝儿子。

这天,我们调车组从早晨出发,在大风雪中克服了一个个困难,好不容易在黄昏时分把一列满载的列车从“秃顶子”上取运回来。我们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宿舍,我把冻硬了的羊皮袄往火炉旁一搭,便连头带尾地扎进了炕头的被窝里。祥大哥却一边忙着跟值班调度汇报发车的情况,一边着手生火,给大家做饭。

可没过多久,我就在昏睡中被一阵急促的叫声催醒,另一列抢运木材的火车又在门前等着我们出发上山了。顾不上一天的疲劳,我咬一口咸菜疙瘩,揣上几张玉米面煎饼,抓起那盏被碰歪了头的信号灯,跑出宿舍追上了大家。

借着黄昏的余光,我们把要上山的空车皮重新编组。车皮编组忙完后,我像往常一样爬上了最前面的那节板车皮,呼唤应答后,我拧亮了手中的绿色灯光。一声长鸣,二十多节车皮,被蒸汽机车倒推着,在茫茫的林海雪原中向老白山方向进发了。

需要给大家说明一下,火车头在后面车厢在前面,铁路上就叫倒推车。倒推车的时候,由于司机在车辆的后面开车,距离前面车厢相隔二十多节车皮,看不到前面的路况,需要连结员在最前面的一节车厢上站着观察路况。连结员用手里的旗语或者灯语(一般白天用旗晚间用灯)通知指挥站在火车头前面的调车员,调车员用旗语或者灯语再指挥列车里面的火车司机前进。倒推车时,站在最前面车厢上的连结员就像火车司机的眼睛一样,至关重要。

这时夜幕已完全降临,黑黝黝的大森林被笼罩在白雪的苍茫之中,这里已分辨不清哪里是通行的铁路,列车只有在半米多深的雪中摸索着向前推进。

此时,下了一天的雪已经停了,随之而来的是山谷中吹来的阵阵寒风。我忽然发现,由于出发得太急,匆忙之中自己竟然忘记了穿上那件“性命攸关”的羊皮袄。

零下30几度啊!此时列车已经跑出了十几里,回去再取已是不可能,看来我只有咬牙度过这一关了。

寒风中,只能听到车轮辗轧积雪敲打铁轨的声音,我体验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我知道在这样的天气下,用不了一会儿我就会被冻僵的。

忽然,列车停下了,站在机车前面的祥大哥发现了我的情况。他跑过来赶紧脱下自己的羊皮袄给我披上。可此时的我已经冻得嘴唇发紫,牙齿打战了。“这么冷的天,不要命了!总是这样马马虎虎的,真是找死啊你!”他生气地埋怨起我来,看着我被冻得缩成一团的身体,他对我说:“去吧,今天咱们俩换换工种!”“换工种?这可是违反制度的,再说……”还没等我说完,祥大哥就打断我:“再说什么?快去吧,有事我担着。”看着他那严肃的表情,我知道他动真格的了。只见他紧了紧自己的腰带,又系了系身上薄棉袄的扣子,然后几个大步过去,挺立在我的岗位上。

我不敢再说什么,只好来到后面的机车跟前,跟司机打过招呼,拨亮了绿色灯光。列车第一次在我的指挥下向前驰去……

可能是穿上了羊皮袄,也可能是机车的热量烘烤着我,很快,我便觉得身上暖和起来。看着前面百米之外风雪中祥大哥那个模糊的身影,我从心里感谢他对我的关怀和照顾。他在这个时候把我替下来,又没穿皮袄,而且身子比我还单薄,我真担心他挺不住啊!

夜越来越黑,风越刮越紧,我又感觉到一阵寒冷,真想让机车停下来。可是看看前面那不停摆动着的绿色灯光,我手中的灯也只好随之左右摆动。

列车已经爬上了“无头岭”,开始驶进愣场“十八拐”地段。这里地形复杂、草木散乱,即使白天到这儿,也需要很小心的。

忽然,前边祥大哥的信号灯不见亮了!是不是列车拐弯被挡住了?

我心里有些担心,便提醒司机发出汽笛联络信号,并打开了机车前大灯。灯光下,只见脚下这条长龙颠簸起伏,但看不到头,更看不到祥大哥和他的信号。我有些害怕,停车吧?可此处正是列车冲击上坎的关键,再起车可就困难了;不停车?弄不清前面的情况,万一……

想到这,我揉了揉结满霜花的眼睛,抖擞精神,抬腿往前运动了两节车皮。啊,看清了,列车果然正在转弯,前边的愣场挡住了我的视线。列车继续前进,我与转弯的距离正在缩短,我盼着列车赶快转过这“鬼见愁”地带。

5秒……10秒……30秒……

列车终于转过来了!可是,我看到的却是一颗急剧摇晃着的红色信号灯!

啊,不好!有事!我赶忙打开信号灯的开关,朝机车司机举起我手中的红灯!

可信号灯轻轻一闪,就马上熄灭了。我反复用力拨换了几下开关,可无论怎样摆弄,都无济于事,红灯没有亮起来。

火车司机没有发现我的这些情况,列车仍在全力前进。

怎么回事?我赶紧摘下手套,拧开那结满冰霜的灯头。原来,那个被我连续用了二十多天的灯泡终于熄灭。灯泡坏了!这可是千钧一发的时刻啊!

“停车!停车!”我大声地呼喊着,可这是徒劳的,司机在黑夜里只认信号灯。情急之中我竟在兜里乱翻一气,试图翻出个灯泡来换上,可这又怎么可能呢?我根本就没带灯泡!

前面的两个信号灯都没有了,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列车停下来了,机车上的人也都跳了下来。当我们借着机车的灯光定睛向前看时,不见了祥大哥的身影。一根从山上掉下来的倒木树干横挂在第一节车皮的立柱上。

在原始深林,林木很密集,遇上自然刮风下雪的时候,树木负重很大,好些树木不堪重负会自然倒下,我们通常都称为倒木。如果倒木出现在铁路两侧,就会出问题。

夜,死一般的沉寂。我们沿着来时的路呼喊着、寻找着,在往回走二百米左右的铁路上,我们发现了祥大哥被辗碎了的尸体,还有他那盏虽已被摔扁但还是亮着红光的信号灯!

那本是一盏普通平凡的灯,可此刻,它却发出像血一样的红光,刺痛着我的双眼,刺痛着我的心。

原来,祥大哥发现前方有个危险的倒木,就急忙向我亮起红灯让我停车。可我却因为灯坏了,始终没有给出列车停车的信号。可怜的祥大哥被倒木挂到车轮下,再被车轮碾轧而死。

是我的疏忽害死了祥大哥!

我哭喊着,呼唤着,“祥大哥!祥大哥……”泪水冻在了我的腮边。

惊天的呐喊无法让祥大哥再次站起,倾盆的泪水也不能清除我心中的悔恨。

出事之后不久,我便离开了森铁调车这个行业。在以后的几十年中,无论我走到哪里,都忘不了那天夜里怵目惊心的场景。多少个不能入眠的夜晚,我一遍遍地思索和理解着祥大哥平时对我的“严厉”和“刻薄”的意义和价值,仰天长叹,痛心不已。

直到今日,每当我走在大街上,看到闪亮的红灯,我的神经就会条件反射一般感到紧张和震颤。红灯,它可能就是一个信号、一个停止通行的指示,但它也是一条警戒线,关乎生死。看惯了的东西使人疲惫茫然,而一旦酿成了事故,一切都悔之晚矣!

去年秋天我回老家探亲,抽时间去祥大哥的墓地看了一眼。昔日那茂密的树木早已被采伐光了,昔日繁忙的森林小火车也不见了踪影……

站在一排排长满蒿草的坟墓前,我的心情不能平静。就在这片为森铁事故所开辟的“陵园”中,除祥大哥外,还有5名是当年与我一起参加工作的同事。当年他们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可是他们倒下了,而且都是那么突然和无情。他们永远躺在了这片荒芜的山岗上,躺在了他们热爱和忘我工作的地方。我摘下帽子深深地向他们鞠上一躬。

当年林业生产的一次次“大会战”,由于忽视安全生产所造成的事故中,不少人失去了宝贵的生命,统计起来,可以成百上千。有些人虽捡了性命,却折了腰,断了腿,落下终身残疾。如果你还在生产第一线,不管你是林业的、矿业的,还是运输行业的兄弟姐妹,为了家人的幸福,为了不像我这样歉疚地活着,请记住这个血的教训,永远要把安全生产放在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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