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立
摘要：李邕是书史上最典型的二王书风继承者。其书学主张力图独树一帜，与时风相抗衡。有唐三百年间，欧、虞、褚、薛，颜、柳，是以法度严谨的楷书而闻于世，张旭和怀素则以草书而声名大噪。然而中唐的李邕等却没有引起时人注意。那么李邕在书法史上的地位又是怎么样的呢?笔者带着这样的问题，将从其书风的追随者和历代书家对其评价两个方面，重新思考李邕在书法史上的地位。
关键词
李邕、行书入碑、书学观念
正文
李邕(675——747)，字泰和，广陵江都(今江苏扬州市)人。官至北海太守，故时人称“李北海”。李邕少负才名，工诗文，尤长碑颂。其诸体兼擅，尤以行草见长，别具一格。其书法初学“二王”，又参以北碑、唐初诸家楷书及行书笔意，变革二王书风，自成一家。同时代著名书法家李阳冰称其为“书中仙手”。
唐代书法成就斐然，实可谓大师云集，群星璀璨。有唐三百年间，欧、虞、褚、薛，颜、柳，是以法度严谨的楷书而闻于世，张旭和怀素则以草书而声名大噪。然而中唐的李邕等却没有引起时人注意。在唐代书法史及书论中，李邕之名不显赫。李邕在书法史上的地位也鲜有提及，唐末书论《续书评》中才有李邕之名。那么李邕在书法史上的地位又是怎么样的呢?笔者带着这样的问题，试从其书风的追随者和历代书家对其评价两个方面，重新认识李邕对书法史的贡献，进而思考李邕在书法史上的地位。
李邕《法华寺碑》局部
自唐太宗之后，由于帝王的喜好，王羲之便成了“尽善尽美”的书圣，有唐一代习书者皆以羲之为楷模，整个朝野自上而下都是其书风的追随者。在唐代众多书法大家中，李邕是典型的二王书风的继承者。他在二王书风的基础上加以变革，形成个人书法面貌。
在李邕身后追随者众多，如宋代的书法家苏东坡、米芾、元代的赵孟頫，明代书坛巨擘董其昌等等，他们皆取法李邕书法，心慕手追，或取其形、或取其意、或取其神。他们在继承的基础上，不断创新，最终形成个人书风，并引领时风。在一定程度上这不仅促进了北宋时期书法的革新和发展，也助力李邕书法的传播。
宋代书法在苏轼的倡导和引领下，以“尚意”为时代特征。同时，李邕之名借着“尚意”之风才开始被人们所推崇和效仿，人们开始挖掘其真正的艺术价值。苏东坡起初取法颜真卿，后转学李北海。他的学生黄庭坚在《山谷题跋》中有详细记载：“晚年乃喜李北海书，其豪劲多似之。” 苏轼在用笔与结字上都深受李邕的影响，并形成自己独特的书风，列为宋四家之首。苏东坡自己也说：“予书初学李江夏(邕)，后来自成一家。”这无疑佐证了其书法取法李邕。
北宋文人欧阳修在《试笔·李邕书》书论中这样说：“余始得李邕书，不甚好之。然疑邕以书自名，必有深趣。及看之久，遂为他书少及者，得之最晚，好之尤笃。譬犹结交，其始也难，则其合也必久。”欧阳修并非一开始就喜欢李邕书法，而是接触久了之后才笃爱。他以结交好友之事来类比其对李邕书法的喜好变化。他接着说道：“余虽因邕书得笔法，然为字绝不相类，岂得其意而忘其形者邪?因见邕书，追求钟、王以来字法，皆可以通，然邕书未必独然。凡学书者得其一，可以通其余，余偶从邕书而得之耳。”欧阳修从李邕书中得到了笔法，从而贯通书法，且以不相类于李邕书做为其方法，我们从这段话中可以体会到李邕书学思想对欧阳修的影响。
晚明书坛巨擘董其昌自诩平生最喜李邕之书法，且极力推崇李邕，大有压倒群雄之势。董其昌在其《画禅室随笔·跋李北海缙云三帖》中论述：“黄长睿评张从申书，出于北海赵子固。又以北海学子敬，病在欹侧，若张从申，即无此矣。然从申书，实似北海之法华寺碑。而北海出奇不穷，故尝胜云：余尝谓右军如龙，北海如象，世必有肯予言者。”从上述引文可知，董其昌言“右军如龙，北海如象”，把李邕和王羲之相提并论，从而把李邕书风推向了顶峰。至此，后世对李邕的评价、崇尚和膜拜，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李邕《出师表》局部
李邕的书法艺术在当时与后世获得了高度的认可。唐代书法史中很少提及李邕之名，直到唐末书论《续书评》中才有李邕。晚唐书家吕总在《续书评》中把李邕列为“真行书二十二人”，并作“李邕书，华岳三峰，黄河一曲”，对其书法做出高度赞誉。
晚唐书家释亚栖在《论书》中论述：“凡书通即变。王变白云体，欧变右军体，柳变欧阳体。永禅师、褚遂良、颜真卿、李邕、虞世南等，并得书中法，后皆自变其体，以传后世，具得垂名。若执法不变，纵能入石三分，亦被号为书奴，终非自立之体，是书家之大要。” 他把李邕与永禅师、褚遂良、颜真卿、虞世南等书法大家相提并论，并认为李邕得书中法，自变其体，故能垂名后世。
李邕之书在后世备受宋元明清书论家所景仰，书论和文集中多有论述。
明末才子徐渭在其《徐文长文集》中曾这样论述李邕书法的高明：“李北海此帖，遇难布处，字字侵让，互用位置之法，独高于人。”
明代杨士奇言及北海书法之时，亦大加赞赏：“北海书矩度森严，筋骨雄健，沉着飞动，引笔有千钧之力，故可宝也。”
清人何绍基在其《东洲草堂文钞》中论及北海书法，尝称：“北海书发源北朝，后以其干将、莫邪之气，决荡而出，与欧、虞规矩山阴者殊派，而奄有徐会稽(浩)、张司直(从申)之胜。……其烜赫世间者，止陕《云麾》与《麓山寺》而已。《云麾》颇嫌多轻侻处，惟此碑沉着劲栗，不以跌宕掩其补气，最为可贵。” 何绍基指出李邕书法的师承取法问题，并认为《云麾》的特点是以沉着为可贵。
清人王文治《快雨堂题跋》卷三亦谓：“北海为有唐书家之冠，深得二王精髓，当日所谓碑版照四裔者，今多失之，惟《岳麓》《雲麾》最为烜赫……昔入谓北海如象，观此帖(宋拓《麓山寺碑》)气骨峥嵘，如泰山卓立，觉驯象巍然，宛在目前也。” 王文治把李邕在书坛的地位提高到唐代书家之冠。这无疑是对李邕书法水平的高度认可。
李邕《麓山寺碑》局部
以上通过从李邕书风的追随者和历史书家对其评价两个方面，认识到李邕书法蕴藏着巨大价值，我们不得不对李邕书法史的地位进行再思考。笔者将从三个方面论述李邕对书法史的贡献。
1、李邕是行书入碑的集大成者。
当时世人善行书者，入碑便弱，能入碑传世的，又多为楷书。李邕继承了唐太宗以行书入碑的形式，其以楷书笔画写行书，参之以二王的豪放，一改行书入碑的羸弱。碑中行书笔力沉雄，字势跌宕，笔断意连，字里行间流露出一股豪气，动人心魄。近代著名的书法家启功尝言：“行狎书碑，自《晋祠铭》始，李靖诸碑继之，而纤弱不能跨灶，怀仁集王右军书，只是巧艺之工，无关书碑之事，李泰和出，史称登封造极。” 李泰和就是指李邕。李邕能从技法上创新与突破，将二王行书的妍丽与碑版的厚重相结合，沉著而不失灵动，形成自己的个性书风。启功认为李邕的行狎书碑达到登峰造极的高度。他无疑是行书入碑的集大成者。
据记载，李邕一生所书碑版多用行书，比如《叶有道先生碑》《端州石室记》《麓山寺碑》《东林寺碑》《法华寺碑》《李思训碑》《李秀碑》等，其中以《李思训碑》《麓山寺碑》碑最为著名。李邕实属开行书入碑之风气，且对后世书家影响颇深。北宋苏轼所书《上清储祥宫牌》、黄庭坚《狄梁公碑》、米芾《方圆庵记》等都是行书入碑。
因此，站在书法史的角度上，李邕不仅开了行书入碑的风气，也对后世书家行书入碑的作书形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2、李邕提出“学我者拙，似我者死”的书学观念。
《李北海·附录·遗事》中记载：“学我者拙，似我者死。”这无疑是李邕书学观念的体现。从简单又深奥的八字箴言中，我们能感知其习字的切身体会，这也是对后学者的告诫。他告诫后学者要有敢于突破的精神，形成个人书法面目。
晚唐书家释亚栖在《论书》中也谈道习书变通的重要性。他说：“凡书通即变。王变白云体，欧变右军体，柳变欧阳体。永禅师、褚遂良、颜真卿、李邕、虞世南等，并得书中法，后皆自变其体，以传后世，具得垂名。若执法不变，纵能入石三分，亦被号为书奴，终非自立之体，是书家之大要。”
李邕是如何践行他变通的书学观念呢?李邕习书受时风影响，取法二王，但他比虞世南、褚遂良有更大的变革和突破。其字形结体和《集字圣教序》有相似之处，笔势又和王大令相近。变大王之妍媚为豪迈，舍大王之柔美为阳刚。他习书敢于变化的精神不仅得到北宋诸多书家的高度认可，并追随他革新的步伐。欧阳修曾言：“学书自当成一家之体，其模仿他人，谓之奴书。”黄庭坚曾言：“随人学人成旧人，自成一家始逼真”。
李邕《缙云帖》局部
3、李邕开启北宋书法的变革。
南宋书法家姜夔在其书论《续书谱》中论述：“李北海字，倡导大小参差不齐，而开北宋书体之变。”姜夔认为李邕的书法开启了北宋书法的变革。李邕的书法不同于二王流美的书风，他将北朝碑刻与二王行草相结合，行真掺杂，形成沉着质朴的个人书风。李邕书法不仅刺激了北宋行书变革的风气，这对北宋个体书家和书风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北宋以苏轼为代表的“尚意”书风，便是明证。
综上所述，从李邕行书入碑、书学观念和开启北宋书法变革三个方面论述李邕对书法史的贡献。诗圣杜甫和李邕交往甚密，他在诗中写道：“忆昔李公存，词林有根底。……干谒走其门，碑版照四裔。名满深望还，森然起凡例。”作碑八百多通的李邕，那些存世的碑版就是他生命的代言，百代流芳，泽被后世。虽说李邕的书名为文名所掩盖，李邕在书法史上的地位不容小觑，值得进一步研究。
纵观整个书法史，李邕书名并不显赫。然而他的书法在唐宋之际起了承前启后的作用，并对元明清的书法史产生巨大的影响。笔者通过对李邕书法史的地位再思考，深入认识李邕书法的艺术价值及书法史价值，这对我们习书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文章摘自：《大众文艺》2021年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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