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美术报》第27期 书法 15
编者按
乍听“汉字艺术”，或许让人感到无措，顾名思义，汉字艺术便是围绕着汉字所进行的创作。如此看来，汉字艺术所包含的内容远远超过书法的领域，然而其内容又与书法所关注的两大核心——汉字、书写有着密切联系。放眼当今世界艺术领域，书写性已经成为世界艺术家所关注的一种潮流，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洪再新就在其新作《寻找马孔多》中提到了拉美艺术的书写传统及艺术家借用书写和汉字的创作成果。这或许正印证了中国国家画院副院长张晓凌在“汉书形意——中国汉字水墨艺术”展上对汉字艺术的肯定一样——汉字艺术是中国当代艺术的未来发展方向之一。有人称，2016年是汉字艺术元年，那么，在创始之初，汉字艺术自身所探讨和解决的问题都有哪些？它和现代书法、书法的关系又是怎样？本期“书法周刊”就此进行专题探讨，对汉字艺术的源起、内涵及现状进行梳理。同时还邀请四川美术学院张强教授就汉字艺术理论建设中所涉及的“追认”概念进行说明。
一了? 囚? 棉麻? 2015年
汉字艺术概念的提出，与1985年古干、王学仲等人提出的“现代书法”以及其后30年间各艺术家的实践经验紧密相关。“汉字艺术”概念的提出者之一濮列平谈道，“在现代书法运动进行到第15个年头的时候（1999年），成都举办了一场相当于‘成果检阅’的展览，这便是‘巴蜀点兵·现代书法展’。在这次展览的研讨会上，出现了对某些水墨作品的质疑——那些不可识读的、从汉字出发进行创作的作品应该被如何归类？”基于此，濮列平和古干于2002年进行探讨研究，旨在“用一个新的概念来涵盖和描述现代书法运动过程中以及之后出现的所有艺术形态”，并最终于2005年中华世纪坛举办的“汉字世纪”上正式提出了这一概念。
邵岩? 飞来好运? 纸本? 200cm×100cm? 2012年
值得注意的是，“汉字艺术”和“书法”“现代书法”之间的关系不是简单的派生或延续关系。高天民就此强调，“汉字艺术不是艺术汉字，也不是书法，甚至不是现代书法，而是一种以中国汉字和传统书法为基础的当代艺术的表达方式，以中国传统文化为价值依托，并向一切人类文化艺术成果全面开放，建基于人的视觉感受的精神和观念表达的当代艺术方式”。
关于汉字艺术的内涵，濮列平从广义和狭义两个方面进行阐释：“广义上讲，凡是利用汉字的音、形、义的全部或任何一部分进行的艺术创作都叫做汉字艺术。狭义则指将汉字作为艺术创作思维的新语言，着力于视觉空间领域的艺术创作。”
张大我 獻仙音一 纸本水墨 31cm×31cm 2015年
自汉字艺术正式提出以来，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艺术工作者参与其中。这与“汉字艺术”的性质和其所具有的优势不无相关，高天民指出，“汉字艺术是一个复杂的系统，也是一门‘简单’的艺术。即无需在传统书法上下几十年的功夫，任何人（无论年龄、文化、肤色、人种、地域、信仰）只要具备一定的汉字基础都可以进行汉字艺术创作。因此汉字艺术低门槛、纯视觉、全覆盖、全开放的特征将使之拥有超文化的覆盖面。但这并不因此说汉字艺术本身就简单，它和其他一切艺术门类一样，只有对中国传统文化、中国汉字、传统书法、工具材料、艺术语言和艺术的普遍规律等有丰厚的学养和积淀并充分展现出个人经验，才能成为一名杰出的汉字艺术家”。
成浦云 暗红 纸本水墨 123cm×123cm 2009年
应该说，对汉字艺术的探索处于“正在进行时”，至于评价问题只能交由历史和后人，然而当下艺术家的实践不容忽视，他们基于个体经验和艺术观的独特和多样，不断拓展着汉字艺术系统中的表现形式和发展方向。
张强将汉字艺术的内容划分为汉字和书写两个方面，并认为“汉字的艺术化处理和书写的独立性释放，能否不受压抑地容纳在‘汉字艺术’的这个范畴下，是一个关键问题”。就此，他个人的创作经验是引入“他者”的表达——在强调对书写的继续下（工具上沿用毛笔），将作为主体书写的主动权，通过“不观看”“不主导”的模式，交由他者的行动和配合来完成（书写客体的表达），试图达到一种“零度书写”的状态。
张强、 Weilia 空谷 双面书法开卷于太行
旺忘望 乱笔山水之一 纸本水墨 168cm×26cm 2014年
如果依循张强所采用的这个二分方法对汉字艺术的阵营进行划分，就偏重“书写”一方的来说，大约可将不强调字义，甚至脱离汉字结构形态的，以书写为目的的艺术作品归入其中，多强调笔意和墨象意味的表达。而艺术家凭借个人经验，还能够将创作向前再推进一步，上升到哲理和人生意义的层面。邵岩的“射墨”便是其中的代表，他通过联系自己的人生经历（艺术创作长期积攒的疲累引发了心脏病并经历三次手术），以注射器代替毛笔，书写心画。朱青生评价道，“死亡线上的生命体验，为邵岩的心灵和创作打开了一扇全新的门——以注射器为笔，以似血浓墨，以生命为力量，凝成一系列震撼人心的书法作品”。
党禺 家近烟雨楼 68cm×68cm 纸本水墨 2014年
就“汉字”一方进行探索的表达，以重新挖掘其本身所具有的“六艺”内容——象形、指事、会意、转注、假借、形声，结合新的表达方式和材料，拓展汉字内涵的表达形式，启发思维和延伸想象的空间。由此，又可延伸出不同的划分方式，黄太格便认为可以从“形”和“意”两个方向来看待汉字艺术，借此他提出“汉字形意艺术”的说法，并认为从事“汉字形艺术”的艺术家很多，以徐冰、谷文达为例；而就“意”方面进行探索的尝试较少，“因为这需要深厚的学术思想来支撑……顾凯军就‘能’字字意和引申意的阐释和创作可视为一个个例”。他认为就汉字艺术的现当代表达来说，包含传统书法范畴的表达，对书写和汉字的解构与重构，还包含一种嫁接方式的存在，即以旺忘望为代表——其部分作品中呈现出汉字艺术形式书写与山水画结合的表达方式。
顿子斌从草书中寻找借鉴的方向，并结合个人实践探索汉字结构上的可能，他同意陈振濂对汉字书法演变史前期的说法，将正、草的相互更迭看作立/破、收/放的表达，从抽象表达的立场上说，是一种偏重增加和解构减少几何结构的创作方向。“让汉字笔画重合、收缩产生新的结构……跟雕塑的关系更密切。”
顿子斌 佛说 68cm×69cm 宣纸 2013年
围绕汉字也好书写也罢，艺术家的探索也往往在这两方面同时展开，结合新的材料和表现方式，借用和跨越装置、行为、观念等当代艺术门类，展开多方面的实践。
在这里，也会遇到实际的技术问题，侯光飞结合自己的艺术实践谈道：“在使用新材料和建构个人技法的命题上，我所走的是两条路：其一是在宣纸上用油画材料来创作书法，首要解决的是油彩入纸的问题，以及其后装裱的问题。另一条就是在画布上研究以墨入布的问题，如何解决墨迹在画布上飘着、浮现的问题，表现出力透纸背和其丰富肌理的感觉，需要反复的实验与思索来解决。”
侯光飞 气韵之一 138cm×70cm 纸本水墨 2014年
尽管书法和现代书法在概念上并不与汉字艺术交叉，但也成为汉字艺术家借鉴和挖掘的艺术宝库。从事雕塑出身的潘兴磊关注汉字艺术中的空间拓展问题，他将甲骨文在龟甲上经过镌刻烧制的部分延伸到空间的领域去理解并借鉴到自己的艺术创作中来；许德民则受到碑帖启发，追求那种经过岁月侵蚀后的沧桑、残损的美感和视觉张力，发展出了自己的“残书”书法风格。在“砸墨”上进行探索的吴国全强调水墨的不确定性，配合外部环境的多变和主体施加重量的方式、力度变化等将材料所能传达的不确定性扩大，以丰富水墨内涵的表达。
艺术家基于偏好和经历进行自主的个性化探索，从而形成带有独特个人面貌和风格化倾向的系列作品：周汉标将自己在绘画、音乐等不同艺术门类中的体悟和感触融汇在作品中，立足于草书和古汉字进行变形创作，试图构建出兼具传统与创新、民族与世界的表达；宋军生采用香在纸张上进行烫烧，试图经由这一行为在纸上做减法，关注汉字在漏烧后所形成的空洞空间，从而将平面的创作延伸到三维的领域中去；成浦云利用板刷进行创作并深入挖掘十字构成的模式……这样的例子不一而足。
宋军生 文心雕龙 宣纸、香火圆光 200cm×550cm 2014年
汉字艺术所涵盖的宽泛边界使得艺术家们得以施展创造力，他们以鲜明标签式的“单向度表达”开拓着汉字艺术的内涵与外延。汉字艺术作为一个“初生”的概念，还有很多值得推敲的地方。就现有的创作实践和成果而言，虽然展现出了一定的生命力，但多流于前人（传统书写和西方抽象表现主义）的延续和表层转换，如高天民指出的，如何创造出具有原创力度、体现中国思维的作品，“真正做到‘有效艺术形态’的产生，或许是汉字艺术当下所需要解决的问题”。
吕子真 上善若水作品之三 248cm×124cm 纸本水墨 2015年
此外，学者和艺术家还面临着更为严峻的任务，这便是要建立起汉字艺术的基础理论构架。许德民认为，“中国当下并不缺乏汉字艺术，而是缺少正确的方法论和价值观。方法论是为汉字艺术提供理论和创作实验方向，而价值观是用来把控汉字艺术的高下之别。当下汉字艺术创作鱼龙混杂，滥竽充数者居多，主要原因便在于此”。理论的构建刻不容缓，失去理论支撑的实践是无法深入和长久的，高天民就此强调，对汉字艺术的基础理论研究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并进一步指出，“这种建构要吸收中外优秀的文化成果，但其基本模式应该生发于中国的《易经》思维”。
无论如何，艺术家们在各自的领域实践着汉字艺术的可能，更以群体的模式自发地讨论、交流其创作的感悟和经验，不仅体现出当下艺术工作者的理性自觉，更验证了汉字艺术所具有的独特魅力、发展空间和文化感召力。诚然，这距离达到我们对于汉字艺术的期望——创造出具有普世价值并引领时代发展的艺术形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诚如高天民所说，“汉字艺术的发展前景是巨大的，他将成为中国在当今世界树立和平与友好形象、深化中国文化全球影响力、构建世界艺术新秩序的有力手段”。■
邵岩 英雄 200cm×200cm 20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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