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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想---王原祁

禹之鼎所画王原祁

我对王原祁的画,有神秘且亲近的感觉。这感觉如果直接形容,就是一个念头:作为后来者,他是溯行“山水”源流的独行人吧。念头一起,立刻丛生疑窦,人能够回溯到源头吗?以及,“源头”还在吗?真有源头吗?这是个不可宣示于他人的妄念吧。但很久以来令我饶思不尽的,就是这个妄念。

可能,王原祁是(尚可自诩为)山水画正宗流派中的最后一位大师。不过画史上“娄东派”的说法,仍然以地域性风格来讲——大概是不承认其作品为山水画正宗之形迹代表的;况且大、小四王的“正宗”风格,事实上也没有“统领”清代画坛三百年。不管怎样,应该说,对“正宗”与“统于一”的绘画执念及其作为,才使这一流派的努力有了“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意味;也应该说,唯有明清时代的“宗法”画者,才会有这种相关绘事的“悬顶之剑”的心理;更应该说,也似乎只有王原祁,把这“剑指”压力放大、并担承到了一种强度,虽然他并不是要想当一个画宗的“国王”(尽管康熙皇帝确实替他这么做了)。通常以为,王原祁是一时势得意满,艺被天下的画坛“领袖”——但已经有论者指出实情并非如此。身为负责官方高级文化事务的专门官员,虽能借势推行己见(1),到底在同时代他人眼中是“一代正宗才力薄”的(2)。

今天,把四王的艺术实践看做是泥古僵化的人,也不在少数。这是因为今天时代精神的主流取向,同一百年前相去不远,仍然是——未来定要强于过去的、关于“进”的一种最简捷的表达法。而同出于对“现在”的不满足,作为“进”的目光反面,四王、尤其是王原祁,被更多论者重视起来。不过,这种目光属于“退”的审视:如果“进”是往而不返的、追求“各异出新”的绘画表现,则“退”的审视就代表了“齐全”历史的甚深愿望了。其核心词,就是王原祁的不进亦非退的“溯源”,体现为难言而复杂的“笔墨”。

关于王原祁“笔墨”内美,论说很多,此处不提。(王原祁更多作品)

我关心的是,王原祁的笔墨“法宗”谱系的建构具体。也就是他的“溯源”法。当然王原祁“法宗”谱系,是全然按照董其昌对南宗一系的划分而来的。其具体路线很容易就可拼图出来:以五代董、巨(董源、巨然)“画体”为山水精神的“全标的”;以宋元诸家(荆浩、关仝、营丘/李成一派、华原/范宽一派、二米/芾/友仁、赵孟頫、高克恭、黄公望、王蒙、倪瓒、吴镇等)为这精神花开数枝的“各有具体”来参照;谨扣“得大痴(黄公望)神髓”的明季董其昌所开辟的山水精神“心法”;以黄公望为参详进路,承一家之要旨,明表里,定宗法,期以与董、巨山水精神相“合作”(3)。这是常识。

《论画十则》中王原祁说:“古人南宋北宋各分眷属,然一家眷属,内有各用。龙脉处有各用,开合起伏处是其气味得力关头也。不可不细心揣摩。如董巨全体浑沦,元气磅礴,令人莫可端倪。元季四家俱私淑之。山樵(王蒙)用龙脉,多蜿蜒之致。仲圭(吴镇)以直笔出之,各有分合。须探索其配搭处。子久(黄公望)则不脱不粘,用而不用,不用而用,与两家较有别致。云林(倪瓒)纤尘不染,平易中有矜贵,简略中有精彩,又在章法笔法之外,为四家第一逸品。”“龙脉”是王原祁借用王翚所发明的山水画体术语,是正宗山水精神一个内在的概念机杼。不过必须注意,虽然龙脉一般被解释为山势走向的可见脉络,可是它仍然是一个玄虚的概念。就王原祁所说的龙脉,并不具形“着相”,因它其实就是山水精神的“体”;另一方面,龙脉可在不同画作中观察到它的气象与运作,因它必然是以“用”才可见“体”(4)。这里的问题就是,任何精神高标,都要有实际“着相”的形式来“返指”才能落实,然而这个“返指”只能反映却并非“体”本身——“一花五叶”而南禅勃兴,这正是董其昌“援禅”论画、得以定“正宗”的方法论。同时,这也是后世“法宗”者须为“一家眷属”又必得“各开生面”的“宗法”辩证。由此,王原祁“法宗”入手,不能直截“接洽”董巨,而要在“董巨画法三昧,一变而为子久”(《题仿大痴手卷》)的黄公望身上着落,经一转换,再从黄公望门庭去“接洽”董、巨;既而,与其他“作用虽别而神理则一(《仿黄子久设色/为沛翁殷大司马作》)”的历代同路“眷属”互通款曲,自证他证。

“痴翁一生笔墨最得意处,所谓峰峦浑厚,草木华滋”(题《仿大痴秋山》),这是王原祁对黄公望的“认领”。以“宗法”辩证,董巨“全体浑沦,元气磅礴”体势,一定要转换为“峰峦浑厚,草木华滋”的取相,才好被后来宗法者“端倪”。进言之,才能“溯源”。所以王原祁的“认领”,其实是一种在画面上的、对正宗眷属的自我“分疏”与“溯源”再造。也许,“溯源”的秘密就是:“溯源”未必在于流连源头风光,而在于回溯而上的行动,在于“必于我有一出头地处,久之自与吻合矣”(5)的欲念。如此就不难理解,何以所有“宗法”论给予作品的最高评价,不称杰作称“合作”;何以禅子可以自许“一超直入三摩地”,但却不能说己便是佛。这是题外话了。

回到王原祁。按王原祁的说法,黄公望本人是可以以“平淡天真”及“超脱化工”的笔墨做到浑厚华滋的,但作为宗法者,则必须将这一整全分拆为细则,否则法无可法——后来石涛与王原祁的“分歧”逻辑,此为关键。于是,“峰峦浑厚”被具化为某种理型下的墨运形式,“草木华滋”被具化为某种理型下的笔运形式(6)。几乎王原祁所有的作品,其表现都建基于各种理型下的“笔-墨”形式的复杂搭配之上:王原祁把自己拆解出来的各家理型化的笔墨做各种结合实验,而有时或会反运理型,造成奇异的紧凑感。而这,在他所学习的大师作品中是从未之有的。也在这一点,不仅王原祁的山水“溯源”的复杂程度在四王里面是最高的,他同时也创造了一种古今错杂的理型化艺术哲学。直至现在,这种艺术哲学仍然“框架”着今天所谓的“中国画”。

王原祁《山水图之五》(仿王蒙)

王原祁《山水图册之一》(仿董源)

王原祁《仿古山水图之七》(仿吴镇)

王原祁《仿古山水图之把》(仿巨然)

王原祁《仿古山水图之九》(仿黄公望)

很难证明,清代宫廷对汉地及边地的政治与文化整合,较之于王原祁的山水精神“溯源”行动,彼此有多少相似的历史必然性。但或者可说的是,越是渴求正宗,越说明宗法的消逝已不可遏制,以及宗法论者的结局——在“宗法”辨证最后,必将要制造出一个关于正宗的“不定相”的概念化存在出来,用以回溯而“上”之。这几乎和我之前讨论过的“逸品”情况一样(7)。希望这不只是有关“神圣”的某种逻辑法则,或“我国”文艺的宿命吧。

如王原祁《题仿董巨笔》中说:“画之有董、巨,犹吾儒之有孔、颜也。余少侍奉常,并私淑思翁(董其昌),近始得津涯,方知初起处,从无画看出有画,即从有画看到无画,为成性存诚宗旨。”

如《题仿万壑松风丹思三十幅之一》说:“若论画法,惟求宗旨,何论宋元。”

如《仿大痴山水长卷/为郑年上作》中说:“谓我似古人,我不敢信;谓我不似古人,我亦不敢信也。”

如《题仿大痴手卷》说:“初恨不似古人,今又不敢似古人。然求出蓝之道,终不可得也。”

最后,我似乎得到了王原祁的一个团山独坐的形象。但我不能说这就是幽闭的。

王原祁《卢鸿草堂十志》之一

———

(1)王原祁的心路,在《仿大痴秋山》可见:上林簪笔,与湖桥纵酒处境不同,而心迹则一。

(2)参见万青力《并非衰落的百年》。

(3)合作,汉典解释为——“合乎法度的詩文之意。明.胡震亨.唐音癸签.卷六.评汇二:如老杜之入蜀,篇篇合作,语语当行,初学所当法也。”

(4)《论画十则》:“画中龙脉,开合起伏。古法虽备,未经标出。石谷阐明,后学知所衿式。然愚意以为不参体用二字,学者终无入手处。龙脉为画中气势源头,有斜有正,有浑有碎,有断有续,有隐有现,谓之体也。开合从高至下,宾主历然有时,结聚有时,淡荡峰回路转云合水分,俱从此出。起伏由近及远,向背分明,有时高耸,有时平修,攲侧照应。山头山腹山足,铢两悉称者,谓之用也。”龙脉不是特指山势,而是指“画中气势源头”,体现为画中各个内容间“开合起伏”的气象与运作,是山水画体的抽象核心。

(5)《论画十则》:临画不如看画。遇古人真本,向上研求,视其定意若何?结构若何?出入若何?偏正若何?安放若何?用笔若何?积墨若何?必于我有一出头地处,久之自与吻合矣。

(6)简要说,“峰峦浑厚”理型下的墨运形式,王原祁从吴镇以及二米处“搬运”得来。在王原祁眼里,吴镇受传巨然衣钵,二米则可与董源相“颉颃”,连黄公望、王蒙也“尤逊一格”,评价极高。确实,巨然、二米、吴镇都是就湿落墨,创造氤氲融合微妙气氛的大师。而“草木华滋”理型下的笔运形式,自然主要出乎于黄公望,单就《富春山居图》就能看出,所谓“意之所至,一点精神在微茫些子间隐跃欲出”(《题仿大痴水墨长卷》)的笔下神灵:黄公望如何以最俭省的用笔,相对最大丰富地营造了山石树木的生机呼应。

(7)参见我的《“逸品”的再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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