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有一片风景如此美丽

有一片风景如此美丽   作者:张艳茜

  张艳茜黑龙江人,随父母漂泊到陕西。一九八五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就职于陕西省作家协会,从事文学期刊编辑多年,系《延河》文学月刊常务副主编。工作之余创作小说、散文等。
  
  小时候,为建设金堆城钼矿,父母带着我们,来到地处秦岭山脉北面的华阴县桃下镇——安家在从秦岭山脉流淌出来的一条小河河畔。这条清澈秀美的小河,以汉乐府《陌上桑》里的美女罗敷而得名——叫罗敷河,那个村落就叫罗敷村。
  夏天,我和小伙伴经常到河里戏水,抓小鱼,小心地翻开河边的鹅卵石捉螃蟹。大哥哥们则到下游水深处,用渔网或是竹编的鱼罩抓鱼。偶尔,会逮回来一只甲鱼。
  罗敷河两岸,还有一些沟沟岔岔的水流,生长着青绿青绿的芦苇。端午节时,妈妈们会去采摘一些宽大的芦苇叶,为孩子们包上一锅红枣棕子;秋天时节,芦苇的花絮,被我们小孩儿一把把收集来,让妈妈做了一个一个柔软的枕头。
  在罗敷村进秦岭的山口,生长着一片茂密的竹林。“春来新竹竞接天,酷暑清凉绿意浓,金秋更映枫叶红,严冬依然傲霜雪。”大诗人李白描写的竹林风光与这片竹林的景象非常吻合。这片竹林也是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出没的玩处,夏天,我们在竹林里消暑、捉迷藏;春天时节,还趁人不注意偷挖过冒芽不久的竹笋。
  离我们稍远一点的乡村,有一片诱人的杏林。这种杏树结出来的杏果儿,有我们的小拳头那么大,金黄的杏果儿酸酸甜甜的,非常好吃。当地的老乡允许人们进杏林尽情地采摘杏儿吃,但是却要求一定将杏核儿留下来。我们曾悄悄将吃过的杏核儿带回家,埋在家里的小院里,期盼能发芽出苗长大结杏儿,但从来没有成功过。除了杏树,我们的周围还有李子树林,和随处可见的柿子树。
  当地的老乡,生活闲适而安静,几乎年年的风调雨顺。他们用宽容的胸怀和好奇的目光,接纳了进入他们家园的外来建设者。
  这个国家重点工程,父辈们一干就是十多年。从金堆城钼矿厂投产的那天起,我们居住的小镇以及周边的环境就在急速地发生着变化:洗矿水大量流入清凌凌的罗敷河,河水完全被灰色的矿粉污染了,小鱼、小蟹在灰色的浑浊中命丧九泉;淤积的矿泥使河床逐年增高,遇山洪暴发,河水夹裹着矿泥漫向两岸,土壤也遭到污染,到处散发着矿粉呛人的气味。
  逐渐地,飘飘扬扬的芦苇消失了。杏树、李树大量地死去,侥幸活下来的,也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再也结不出酸甜好吃的果实了,只有柿子树零零星星苟延残喘地挺立那里。
  这场水土污染的惨剧,自然也使满目翠绿、曲径通幽、深深浓浓的竹林无法幸免于难——眼见得竹林日渐减少。在我大学毕业的一九八五年,再回小镇时,这片青翠的竹林彻底地了无踪影,我竟然无处寻觅它们曾经生长的窈窕身姿了。
  
  听到盘锦这个地名的时候,我先从字面理解着它的含义,那一定是个充满鲜艳华美色彩的锦绣之地。但是,一听说这是依托辽河油田发展建设起来的新兴工业城市,童年时秀美环境,在大工业的建设中惨遭厄运的记忆,便浮上心头。于是我就怀疑:“盘锦”是否还能如它本色的名字一样,鲜艳依然,华美如初?
  从沈阳驶向盘锦的一路上,两边的庄稼地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水稻田。偶尔,才是我在西北从小看惯了的玉米、大豆和高粱地,这些眼熟的植物让我定下神来,肯定我们是在东北而不是身处江南水乡。
  一踏上盘锦的土地,迎接我们的,无论是热情、温和、周到的青年女作家宋晓杰,还是政治素养与文人素养都令人敬佩的作协主席王本道,抑或市委书记陈海波,以及普通的盘锦百姓,他们都在不间断地、饱含深情地向我们宣传介绍着年轻的盘锦市:“塞外江南”、“鱼米之乡”、“丹顶鹤之乡”、“黑嘴鸥之乡”、“全国首批小康城市”、“黑色(石油)白色(大米)绿色(芦苇)红色(海滩)组成的盘锦”等等等等。吃着香甜圆润的盘锦大米饭,这些美誉、名词和概念一股脑涌进我的脑子里,让我在原始接触的空白中满怀一份期待。
  就在我被各种新名词、新概念牵引着一时无法消除陌生感时,我走进了盘锦的苇海。
  我开初以为,用“海” 字来做芦苇的后缀,不过是当地人想形容、夸大芦苇的茂盛而已。但当我们乘着小船进入芦苇荡深处时,浩淼的苇海以它那宽广无边的胸怀一下子包容了我们,令我瞬间为这种宽广感到猝不及防。
  放眼望去,辽阔无际的芦苇海洋,碧绿如洗,满目苍翠,深不可测,密不见底,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苇叶的清香。随风起舞的芦苇,风吹苇涌,风止苇静,让人仿佛置身于绿色的梦幻之中,古典的诗意直达内心:“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似乎那个花蕊含苞的羞涩少女,在光阴荏苒中经历了生活的磨砺,容颜渐失,褪去铅华,却有着浅淡深沉的韵味,仿佛世态炎凉与人情冷暖了然于心。然而,她的清婉与她的成熟俗世间又有几人能识呢?恍惚间,知音难觅的她就在这一望无际的苇海之中,隐约不定,若即若离,飘忽迷蒙,离我们近了又远了……
  一根根柔软又坚硬的芦苇,密密丛丛扎根于水中,相互依偎,相互慰藉,相互支撑,这是些有着怎样顽强生命力的植物啊?无怪有位西方的哲学家——帕斯卡尔这样形容芦苇:
  人的生命是脆弱的,正如一棵芦苇,一阵风都会将它折断。但人与其他一切生命不同之处在于,人是一棵会思索的芦苇。
  哲学家将人比作会思索的芦苇,但是许多人却长时期不去认识芦苇有着怎样的高尚品格。至少,虚怀若谷的中空芦苇,在风中秉持淡泊谦逊地低着头,自在怡然地活出一份与世无争的恬淡来。然而,脆弱的人在芦苇面前,却总要表现出强大甚至是跋扈的力量。人们以为万物一切皆可任人主宰。冬去春来,这些自然生长与世无争的植物,被人任意宰割、无所顾忌地利用:编席、造纸、入药、食用,粗放的无节制的乱割乱占。相当长一段时间,盘锦的苇海,也如我童年生活的那个小镇一样,在人为破坏中,失去了生命的光泽和活力,日益萎缩,凄苦无奈地度过了漫长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
  万幸的是,人毕竟是会思索的芦苇,人终究看到了单纯追求自身发展而不去保护生存的环境,必将受到无情的惩罚。生活在芦苇身边的盘锦人提早清醒了,从一九八四年起,盘锦人对芦苇的科学管理和合理开发,重又使一根根孤独脆弱的芦苇,集群而长,长成为一簇簇、一片片……最终,苇海茫茫,海天相接。盘锦人骄傲地说,我们的芦苇荡是世界第一大芦苇荡!
  盘锦苇海的壮观与恢弘,是通过貌似微薄的力量凝聚起来,才形成了众志成城,壁垒森严的磅礴气势的。其中,饱含了多少盘锦人保护环境的崭新理念和深深浓浓的爱。
  
  在位于渤海之滨的盘锦,对“海”的认识,永远不能停留在单纯的传统意义上。除了浩瀚的苇海,盘锦的地下蕴涵着丰富的石油资源,坚硬岩层中活跃着黑色的油海;辽河、双台河、大凌河、绕阳河等多条大河流经盘锦,勤劳的盘锦人,在水的灵动中,将想象发挥到极致,播撒下水稻的种子,然后在连绵不绝的水稻田里,养殖比阳澄湖大闸蟹还要鲜美的螃蟹,于是,除了苇海,就有了稻海、还有了蟹海。
  这许多的“海”,几乎同时撞入我的眼睛,已经令我目不暇接、心旷神怡了。然而,盘锦的“海”仍在无止境地延伸着。
  穿过碧波荡漾的芦苇荡,车窗外悠然飘漫着愈来愈浓的雾霭,我们的车仿佛一叶扁舟行驶在茫茫苇海的仙境中,使人有种怡然地尽情放任自己惬意的自由。就在此时,涛声响起,我们进入了一片海滩,潮水一浪高过一浪。我以为,主人就是带我们来看大海的,但是,主人面对眼前的大海却感到了不安。商议片刻之后,主人对我们说,对不起,现在正在涨潮,我们两个小时之后再来。
  究竟是什么,让主人如此执著地希望我们看到呢?
  两个小时之后,我们返回云雾朦朦的仙境。刹那间,“海”的神奇以另一种面貌轰然而至,使我目瞪口呆!那片潮涌浪卷的海滩,在海水退去后怎么就变换成一望无际的红海了呢?那是一种怎样的红呢?是殷红?是紫红?是血红?还是酒红?是红霞落海了吗?是火在滩涂燃烧了吗?或是玫瑰在海中盛开了吗?这片红是不是雾霭中出现的迷人的海市蜃楼呢?我粗浅的见识和经验已经不足以描述这突然降临的夺目景致,那真是摄人魂魄的美丽哦!
  面对红海茫茫,主人们脸上绽开笑颜,兴奋地大声告诉惊呆的我们,这就是被誉为“天下奇观”的红海滩!
  透过迷雾,我睁大双眼望着眼前和雾霭笼罩的海的尽头,织就红海滩的竟然是一棵棵我叫不出名字的纤弱小草!主人告诉我,这种小草是一种适宜在盐碱土质生长的碱蓬草,在阳光的照耀,海水的涤荡,滩涂盐碱的浸润中,每年的四五月间长出地面,初为嫩红,渐次转深,由红变紫。直到一朝寒霜冷露,才悄然退去。碱蓬草不要人撒种,无需人耕耘,一簇簇,一蓬蓬,在盐碱卤渍里,年复一年地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瓜菜代”岁月,红海滩曾成为当地人的救命滩。滩边的渔民村妇曾采来草籽、叶和茎,掺着玉米面蒸出来红草馍馍,几乎拯救了整整一代人。
  离开红海滩,走出迷雾的萦绕,我们又回到熟悉的现实世界。这时一群群盘旋而过的丹顶鹤,像洁白的精灵,点缀在芦苇荡的上空,刹那间使单调的天空变得生动空灵而富有诗意起来。还有目光深处的丛丛芦苇中,一架架勤劳的抽油机有节奏地舞动、伸展着腰身,呈现一种创造财富的最美身姿。这情景,竟是如此和谐安宁并且如此美丽。我知道,这美丽是盘锦人在开发建设中,汲取历史教训,用热爱,用理性,用智慧才得以保全的。她们来之不易。
  自然与人,犹如一场与爱情有关的故事,如果一方一味地付出,得到的仍是一味地索取乃至轻蔑与摧残,隐忍之后,必将选择痛苦地离去,甚至绝不回眸一望。相反,如果相互尊敬,相互理解,相互关爱,则终将演绎出和谐美好的天长地久,地老天荒。
  盘锦人是懂得爱的,他们做到了完美。他们呵护有加地疼爱着盘锦,使盘锦容颜锦绣,华美靓丽,青春永驻。有这样“伟岸丈夫”的爱怜惜着,盘锦能不保持那一份永远的美丽吗?
冬日山道   作者:魏泽先

  魏泽先蒙古族。一九六三年出生于辽宁省朝阳县六家子镇魏营子村,当过代课教师,团支部书记,民兵连长,计划生育主任。现供职于朝阳电视台。一九八二年起,在《散文》《鸭绿江》《中国妇女》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等多篇。在《辽宁日报》刊出过散文专栏。二〇〇六年十一月结业于辽宁文学院。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
  
  秋风这个东西,它是天的篦子,专刮叶子的篦子。这样的篦子让一只无形的大手使着,在山野上刮一遍、再刮一遍,等把田野里的庄稼都刮进了农家的宅院,把枝头的叶子刮得净眼儿毛光的时候,季节也就来到了冬天的地界了。
  树木落尽了叶子,剩下乱枝穿空,山,透出了石头的脸面。石头面浅,线似的山道藏不住,就随意地搁在了山梁上,那一端拴着一个大千世界,这一端拴着沟趟子里的一个疏疏散散的小荒村,还有小荒村里的男人女人。
  小村忒小,就不几户人家儿,几户人家你也查不过来。有的藏在沟垴,有的躲在一面土崖的下边,东一家,西两家,顶多的四五家挤在一起,这样的人家,必是一母所生的哥兄弟,或者是一个爷,一个太爷的公孙。
  这里的房屋大多还保持着祖宗的建筑风格。使黄土做胶泥,使河沟里捡来的石头垒房墙、垒院墙,垒院子里的园子墙和鸡窝墙、狗窝墙、猪圈、驴圈、马圈、牛圈还有羊圈墙。祖宗们一般不到山上起石头,他们以为,动了山石怕惹了山神爷,伤了小村的风水。抹墙挂面,使黄土掺沙子,搁扎碎的谷草做瓤基。搁谷草做瓤基墙面轻,不裂纹,还能起到筋脉的拉力作用,不脱落,冬暖夏凉,赶上连雨天也不生邪味儿。在这样的房子里住着,暗是暗了点,不过看哪哪都舒服,养眼。土地、泥墙,周遭都散发着泥土的气息,让这样的气息养着,不好上火,耳聪目明,牙口好,吃啥啥香,少长病,长寿。
  这里祖祖辈辈都是土里刨食,一辈子手里没有离开过锄杠,是真正意义上的农家。这里农家的冬天应该是从关上场院门子开始的。关了场院的门子,梁谷入仓,蔬菜下窖,迎接初冬第一场雪的时候,这时的农家就有头有脸儿了。
  屋檐下挂着几串红辣椒,是属于朝天椒、望天吼的那种,辣得邪乎。那是让农人串起来的小小的火苗儿,是留着冬天吃的,使滚油泼,炸辣椒酱,爆咸菜鸡丁。挨着辣椒,还有两串茄子腿儿。茄子腿儿就是茄子蒂把儿,这是夏天在吃茄子时,没舍得把蒂把儿扔了,细心地剥去里边的木质部,把外边的肉串起来,晾干,冬天可以炖白菜,味道和口感俱佳,是乡间少有的美味。除了辣椒和茄子把儿以外,家家都有的就是蘑菇。都是几大串几大串地挂在那里,冬天使它炖猪肉、炖鸡肉,味美,实惠。蘑菇一般是两种,松蘑和白蘑。松蘑生长在松树林里。多,所以它不怎么珍贵。白蘑有管它叫草菇的,也有叫香菇的,我以为都不确切。白蘑就是白蘑,它生长在少有树木的荒坡上,一般放羊的人容易捡到。因为羊最喜欢吃这种蘑菇,老远闻到了蘑菇的清香,就一齐朝这里疯跑。放羊的人有经验,看见了,斜刺里打鞭子,拦住羊群,赶在羊群的前面,捡起来了。
  白蘑它有蘑菇圈,圈内的草木跟别的地方的草木有所不同,圈内的草木绿得发黑,远处看抢眼睛。据说,有圈的白蘑菇最大的可以跟草帽子差不多。据我所知,白蘑是辽西这地方比较珍贵的一种。一碗清汤,只要放上一捏白蘑粉,就会清香扑鼻。炖小鸡时,只要搁上一两块白蘑,那鸡汤的味道便会鲜香异常,被誉为仙味的东西。更为珍贵的是,只要在酱缸里搁上一块白蘑,就是敞着缸盖过夏,也不会生一个蛆芽。这白蘑除了羊喜欢吃以外,还有野兔、狐狸、狍子、黄羊子等野物也喜欢吃。所以,捡到白蘑菇的人不多,所以它金贵,一两可以卖到十元、几十元。
  冬天的农家是富有的,农家自有农家的气象,农家的真气象是那冬天里的情致,那情致就跟这山道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
  山道是一根线,它串起来的可不是红辣椒、茄子腿儿、松蘑白蘑,那是整个的一个世界。 山道是山村的血脉,血脉活了,农家才有了气脉。那气脉在山道上流通,鲜活而又充满希望。在如今的这个季节,那是一种思念,一种企盼。盼什么?
  期盼是属于一种内心的东西,那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它可以派生出许多许多的情节,还有让人咂磨不尽的滋味。盼得最热烈的,还得数小村里的女人们了。
  想想今年的正月,才过了春节,院子里还能闻到淡淡的鞭炮的火药香味儿,对联的墨迹好像还没有干,地也没化冻呢,刨一镐钢钢硬。空气里也就刚刚透出些湿气的影影绰绰的味道。听到了这样的气息,男人便打点行装了。打点好行装,趁个好日子喝顿透酒,这酒不请外人,就让媳妇陪着。从中午喝到掌灯,从掌灯喝到半夜,一觉睡到太阳三杆子高。起来梳洗打扮,开始吃媳妇包的上车饺子。在辽西,我的老家,有“上车饺子,下车面”一说,就是送人出行时要吃饺子,迎接来客和归来的家人要吃面条。吃饱了上车饺子,再亲热一回,便雄赳赳地起程,意无反顾地沿着那条山道走进了外面的世界,那里有他们的追求。
  女人们留恋是留恋的,但是她们知道,男人们还是要回来的。不但要回来一个活生生的男人。而且还会带回来一份沉甸甸的盼望已久的期待。
  如今正在冬天的门槛里,大雪还没有应时落下来。但男人们的信就已经抢了先,赶在雪前来了。信上除了说些个想家的话以外,就是今年挣了多少多少钱了。还说等开了工资就回来。本来,男人也可以打电话的,但是他偏不打,他知道电话打完就过去了,就是“奔儿”一下也留不住。还是写信的好,可以留着,可以带在身上,搁在贴身的地方,信如其人。
  信一到手,女人先是不看,就双手捧着。翻来覆去的猜想里面的内容,一会儿脸红,一会儿脸白,一会儿又痴痴发笑。自己看,又给还不懂事的孩子看,让孩子看她还不放心,怕孩子失手撕了,怕孩子弄脏。自己使手拿着,跟孩子叨咕自己想象的男人在里面说的啥啥话儿。
  吃完晚饭,哄睡孩子,一个人坐在灯下,她要看信。起先,她打算使手撕开信封,想想,不妥,舍不得。又想到使剪子剪开信封,还是舍不得。想来想去,还是使舌头舔,让唾沫洇湿封口,她轻轻地舔上去,有点亲吻的感觉,仿佛那不是信的封口,她把它想象成了是自己男人的嘴唇。先是舔,后来是亲,紧紧地亲。亲够了,才使缝衣针轻轻地挑开。小心的抽出信纸,默声地读起来。果然是猜到了,脸儿一会儿红,说,你坏,你坏,你真坏!两手捂脸半天,一会儿痴痴地发笑,又说,死鬼你个,死鬼你个!使手拍打信纸。看一遍,再看一遍,在她的眼里,每一个字都很美气,看也看不够。白天揣在怀里,夜里搁在枕边。想起来就看看,想起来就看看。背地里不知对那一笺信纸笑过多少回,说过多少多少体己话儿,然后热着脸子,掰着手指头算计着男人的归期。归期越近,女人们就越不安。女人不安了,自有其消遣的办法。
  女人于是换下了平日里穿的好看的衣裳,扎上一条方巾,出门站在自家门前的高岗上,朝着大沟深处“他大嫂子”,“我三弟妹”地喊几嗓子,几个年龄相仿的女人就出来了,几乎是一样的打扮,带着一样的工具。她们在村头的岔路口会合,沿着那一条山道“咯嚷儿咯嚷儿”地唠着啥体己嗑儿,捡一个高山头,上去了。
  山高,看得就远。远处的世界里有她等待的男人。
  山里的女人怕羞,于是就找个借口,到山上去搂柴禾。女人们手里搂着柴禾,心里想像着使柴火烧热的火炕。眼睛却望着远方的小路,她知道,那里随时都可能出现她所期盼的一个熟悉的身影。搂累了,直直腰,望着远处连绵不断的山梁,呆一阵子,盼一阵子。
 盼人没盼到,明天再盼,好在今天搂了一大背柴禾。好歹是不放空呢。日子一天天过去,院子里的柴禾也渐渐地多起来,都堆成了一座小山了。尽管如此,女人还是天天上山,皆因她还没有搂回来她所要搂的东西呢。
  有一天,女人又失望地背着柴禾在山道上走,走着走着,背上的柴禾突然被人抢去了。定眼看时,原来是自己日思夜念的男人。女人愣了一愣,然后便笑了,泪也就下来了。双手捶打着男人宽厚的双肩,死鬼你个,死鬼你个!男人笑着颠儿颠儿地驮着柴禾在前边跑,女人喊着在后边追。追下山道,过了小河,迎面碰上了疯跑过来的小儿子,于是,女人跟在男人的身后,儿子牵着父亲的衣襟,把一家人牵进了柴草如山的一个宅院。
  女人顾不上扑打掉身上的草屑,便忙忙火火地抱柴,烧火做饭,这是乡村女人们的一个特殊的传统仪式。是迎接久别男人的,最为隆重和实惠的仪式。
  小儿子拿了父亲买来的玩具跑到外边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男人蹲在女人身边,一边摘着女人粘在头发上的碎草叶儿,一边不停地说着外面的新鲜事。女人耳里听着,嘴里应着,手里却不停地忙活着。
  饭做好了,女人烫上一壶早已备好了的老烧酒,还有四菜一汤:小鸡炖白蘑,排骨炖宽粉,干煎小凌河鱼,油炸花生米,松蘑鸡蛋甩袖汤。隔桌各自倒上一杯,水汪汪的一对黑眼珠看着男人,高举酒杯,说,你辛苦了!“钢”地碰了一个响儿。
  一口酒不等咽下去,女人就往男人的碗里忙乎菜。你黑了,你也瘦了,吃点儿,多吃点儿。你在外面不容易,没人疼没人热的,还累。转眼的工夫,男人的碗里就冒出了一个菜山。
  几口热酒下肚,就把男人的话捻子烧着了。絮絮叨叨地说着在外边的种种不易,说着在外边的种种见闻。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今年的收成上。女人说:今年的收成还行,是个挺厚成的丰年呢!男人就乐了,说,真是苦了你了,你说我该咋谢你呢?女人就说,去你的,喝多了,尽说生分话,你在外边就容易吗?男人说:我是个男人嘛,苦点儿累点儿不算个啥儿,女人一个人在家里,扔下耙子就拿扫帚,里里外外一把手,那才是真的不容易呢。一句话说得女人差点就掉了眼泪。女人说,有你这一句话,累死我也值了。男人说,这话就让你说远了,咱俩谁跟谁呢?你好像外人了。你在家里把地侍弄好了,啥也没扔,我就知足了。这就叫“外有搂钱的耙子,家有装钱的匣子。”人家不是说了嘛:“过日子,就怕外边的耙子没齿儿,家里的匣子没底儿。”你是个有底的匣子,我还不知道吗?女人说着说着,不知道是什么工夫就绕过桌子,凑到了男人的身边,两人依在了一起,女人突然觉得男人身上的一个地方有点儿硬,就忍不住伸手去摸。男人说;摸啥,这都是钱,我今年挣的钱!于是女人撩开男人的衣襟,见里面粗针大麻线地缝着一个大布兜,就笑自己男人的机智,男人自豪地撕开布兜,从里面掏出厚厚的一沓百元大票,递给了女人。女人接过来,觉得挺沉,掂掂,就很幸福地数起来。
  数完了,女人一脸的惊喜,说:挣得真不少!赶上我在家种地、养猪的收入了。这回又轮到男人惊喜了。男人说:真没想到,你还这么能干。女人说:这就叫铜勺碰上了铁刷帚嘛,于是两人开心地大笑起来了。
  笑过了,夜色也就透进窗玻璃洇过来了。因为是男人回来了,所以炕就烧得比往日热。炕热,人的心更热,于是两人便睡不着,睡不着便不停地咯嚷咯嚷唠嗑儿。
  女人说:今年咱村可是有三四家都盖了新房了,咱啥时盖?男人说:不忙,咱儿子还小呢,再等几年不迟,再者说了,潮流一天一个变,没见着嘛,梁西都有人家盖楼了,咱再等几年,也盖个两层小洋楼儿住住,这辈子也不白活了。女人说:老年人不是说过了嘛,共产主义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昝不就实现了嘛。
  男人说:你不知道,这昝还有比这更出奇的呢,那玩意儿叫电脑,搁手一点蹦出一个字来,搁手一点蹦出一个字来,可神了。
  女人说:蹦出那么多的字都搁哪里呀?男人说:想让它回去的话,再搁手一点,一点就都回去了。女人说:这可真是够神的了,不知咱买起买不起。男人说:怎买不起呢。拿出咱今年收入的一半就够了。女人说:那咱就给咱儿子买一个玩儿。男人说:别忙,等咱盖了小楼再说。那时候,小楼里再安个电话,我再到外面打工的话,咱俩想唠啥体己嗑儿就方便了。女人说:这日子还有多远呢?男人说:这还会有多远呢,也就是眼目前的事儿,咱再好好干它几年,要是没啥闪失的话就行了。
  女人说:看来咱这日子是有过头了。男人说:那当然啦,都是这昝形势好呀。
  小夫妻久别重逢的话比外面夜空里的星星还要多,一个夜晚是难以唠完的,于是,男人说:睡吧,明个儿我还要看孩子他姥姥去呢。女人说:可不是咋的呢,他姥姥前几天还念叨你呢。
  山村的夜,空远而宁静,偶而的一两声狗叫,是夜的优美的天赖。有了这样的氛围,那么,梦就可以进入一个全新的境界了。
  首先进入境界的是女人,女人又梦见了那条山道,山道上正走着她刚刚归来的男人,身背行囊,迎着春风,一脸的自信。男人走着走着,快走到了梁顶上,突然回过头来,向她笑了笑,挥了挥手,她也想挥挥手,但突然想起,男人把路费忘带了,就急忙大喊,这一喊就喊醒了。醒来的女人知道是刚才自己做了一个梦,男人还在身边,于是就翻过身来,搂紧了自己的男人。
  其后进入梦乡的是男人,男人梦见的也是那条山道,他梦见自己的女人背着一大背柴禾在走,她的眼睛望着远方,他知道,女人是在望自己呢。就心里一热,急忙跑过来,接过了女人背上的柴禾,没想道,这柴禾竞有千斤重,一下就把自己给压倒了。自己被压在柴堆下喘不出气来,于是就喊女人,刚一喊,就喊醒了。原来是自己的女人把自己搂得太紧了。
  于是,男人也顺势搂紧了女人。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中国最美湿地
辽宁盘锦小吃--芦苇烧文蛤
芦苇荡[七律]
秋天的艳丽风景 醉美红海滩
独一二的红色海洋,无让人大饱眼福!
寻美东北|天下奇观,只有梦中才能看见的地方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