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我在梦里遇见了苏格拉底，心情万分激动，很想向他求教，但是一时又想不起该问什么问题，糊里糊涂中居然问了下面这么一个问题，于是就有了我和他的这一段对话。
我：苏格拉底啊，最近有一位演员嫖娼被抓，他被指责是不道德的，而我却不清楚。在我看来，那些指责他不道德人，大都只是依据自己的感觉。苏格拉底：我的朋友，既然你认为道德不应该是仅凭感觉的，那么道德到底应该来自何处呢？我：道德应该来源于知识，知识才能令人信服，难道不是这样吗？我很想向你请教这个问题，让我们就讨论这件事吧。你认为嫖娼是不道德的吗？或者是道德的？依据的知识又是什么呢？苏格拉底：你知道我对求知者向来是毫不吝啬的，我的朋友。现在我来问你，那些嫖娼的人，为什么要去嫖娼呢？驱使他们的是什么呢？苏格拉底：欲望，看来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人是有欲望的。那么请问，「欲望是道德的还是不道德的」？我：这个问题已经难倒我了，我还从没想过欲望本身是不是道德的。我：让我想想！欲望有时候应该是好的，比如人需要水的时候，就会有渴这么一种欲望，这种欲望提醒人，应该马上去喝水，在此时欲望当然是好的，如果没有欲望，人恐怕渴死也不会想到去喝水了。但是另一方面，欲望是不好的。我：我指的是，过度的满足欲望总是不好的吧，就拿喝水说，我听说过，过量饮水居然也能中毒。苏格拉底：是啊，但是那些纵欲的人，他们其实并不是顺从欲望，反而是违背欲望。一个人只要喝足了水，就不会再渴，一个不渴的人还要不断喝水，这就不是欲望本身的问题，而是这个人的问题了，这里即便有什么不好，也不是由于欲望本身，你说是不是呢？我：你的说法我非常赞同。看来，欲望本身确实是好的。苏格拉底：去满足一种好的事物，是道德的还是不道德的？苏格拉底：嫖娼是受欲望的驱使，欲望是嫖娼的原因，那么既然欲望本身是好的、道德的，嫖娼就不能必然是不道德的是吗？
「只有那些过度放纵的人，在没有欲望的时候依然要去嫖娼的人，才是不道德的」，而适度满足欲望的嫖娼就应该是道德的，不是吗？
我：我要承认，你说的很对，但是这和我们的常识相差太远啊！你知道在我所在的地方，要是说嫖娼是道德的，那真是太难以置信了！苏格拉底：这就是知识和感觉的区别啊，人对感觉习以为常，对知识无比惊讶，不是这样吗？我：是啊，我们应该相信知识，而不是仅凭感觉。但是就嫖娼这件事，我还有些疑问，嫖娼毕竟是被一种特殊的欲望驱使吧，它能和渴这样的欲望等同吗？还有，不同的欲望被满足所遵循的规则是否也相同呢？苏格拉底：你说的特殊的欲望就是性欲吧，但是我可以说性欲和其他的任何欲望并没有什么不同，并且，欲望都可以遵循相同的准则而得到满足。否则，请你告诉我性欲有什么特殊呢？又要通过什么特殊的规则满足呢？我：我说不出来，但是你说所有欲望都遵循相同的规则而得到满足，我想大多数人都不会赞同。
我们就拿渴和性欲来说，要满足这两种欲望分别要喝水和性行为，这两者要是遵循相同的原则就太奇怪了。在很多人看来，嫖娼就是违背了性行为的一些准则，因而是不道德的。
苏格拉底：那让我们来看看，你说的性行为所依据的准则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人们仅凭感觉的妄想而已。请先告诉我，你所说的那些准则是什么。我：好吧，显然最明显的准则就是，只有和自己的妻子或者丈夫的性行为才是道德的，对此你怎么看呢，苏格拉底？苏格拉底：你说到夫妻，请回答我，一个男人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或者一个女人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苏格拉底：那再请你回答我，夫妻之间的关系是必然的还是偶然的？我：这个问题有点难了，有人会说是必然的，也有人会说是偶然的。我听说在你所处的年代有一种说法，男人和女人本来是一体的，是神把他们分开，所以男人、女人都要去寻找自己的另一半，从这一点看，似乎这里面有必然性啊。苏格拉底：哦，我的朋友，你还真是有知识啊！但是你所看到的，只是通过凡人的眼睛。
你没有看到，神为什么要把男人和女人分开，如果神希望夫妻关系是必然的，就应该让男人和女人始终在一起，但是，神却没有那么做，而是相反，把男人和女人分开，这难道不正说明神不希望夫妻关系是必然的吗？
苏格拉底：不仅如此啊，朋友。如果说，夫妻关系，由于任何原因而又什么必然性，那么这种必然性必须能为人所知，而不能只有神知道。你看看这些男人和女人，无论已婚的还是未婚的，有谁必然地知道自己的丈夫或者妻子是谁吗？我：恐怕没人知道，现在我明白了，对于人而言，这里面没有什么必然。苏格拉底：还有，如果夫妻关系是必然的，那么对任何人来说，这个必然性就应该是相同的，而不能是不同的，那么所有的男人应该娶一个相同的女人，所有女人必然要嫁一个相同的男人，这不是很荒谬吗。苏格拉底：那么，确信的知识就是，夫妻关系没有必然性。再请你告诉我，准则，无论是什么，是必然的还是偶然的？我：准则是必然的，因为如果准则是偶然的话，就会有不同的准则，那就不能再称其为准则了，是这样的。正如你刚才所说，只有必然的才是相同的，偶然的是不同的。苏格拉底：所以，这就再明白不过了，「夫妻关系根本就不是性行为的准则，因为夫妻关系是偶然的，而准则是必然的」。你说呢？苏格拉底：除了夫妻关系之外，性行为还需要遵守什么其他的准则吗？请告诉我。我：是否性行为不能通过交易的方式进行呢？嫖娼是一种交易，而通过交易的性行为就是不道德的。苏格拉底：你说到交易，好吧，请你告诉我，嫖娼是一个人的行为还是人与人之间的行为。苏格拉底：那好，再告诉我，交易是一个人的行为还是人与人之间的行为？苏格拉底：那么交易除了是人与人之间的行为之外，还有什么特殊的呢？我：我认为交易用到了钱，并不是所有人与人之间的行为都需要用到钱的。所以，我知道了，钱就是嫖娼不道德的原因了。苏格拉底：这根本不用疑惑，朋友。「人与人之间的行为总要有某种中介的」，比如一个人需要别人帮助，首先就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那些处于危难中的人总是大喊大叫，就是为了通过声音引人注意，不是吗？那么请问，这种必要的中介是道德的，还是不道德的？
我：是道德的，我们不能要求一个处于危难中的人默不作声，如果有人因为沉默受到伤害，那么旁观者也会愧疚的。如果要求人与人之间彼此都不交流，那就更奇怪了，交流必有中介，这是道德的！ 苏格拉底：在嫖娼这个行为中，钱不就是这样一个中介吗？这有什么不道德的呢？我：苏格拉底，这里你的说法可是有破绽的啊。虽然中介本身是道德的，但是「作为中介的东西却可能导致不道德」。比如，你要提醒同伴他身后有马车驶来，你本来可以轻轻地拍他一下，但是如果你却拿石头砸伤了他，这就是不道德的！ 苏格拉底：那就再明白不过了！在嫖娼中不道德的只是钱而已，这就是你的想法了，对吗？我：是的，在我看来，如果不需要钱，那就不是嫖娼，嫖娼必然通过钱，如果钱是不道德的，那么嫖娼就是不道德的。苏格拉底：但是，朋友，钱无论如何不能是不道德的呀！如果钱不道德，那么用钱为中介进行任何人与人之间的行为都是不道德的，这就是说任何交易都是不道德的，因为交易不就是通过钱进行的人与人之间的行为吗？按照你的说法你口渴了却不能买水喝？一个富有的人，因为不能交易，就被饿死了？苏格拉底：那么，还有其他任何你知道的准则吗？都说出来吧，我会证明给你看，性行为和喝水吃饭一样，唯一要遵守的准则就是跟从自己的欲望，既不压制，也不放纵，仅此而已，其他的那些都是你们这些凡人的妄想而已。我：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但是我曾听很多人说，例如，性行为的对象应该是固定的，因为你也知道，跟不洁的人发生性行为很可能会得病啊。是的，他们的意思就是嫖娼可能带来疾病，使人不健康显然是不道德的吧！苏格拉底：使人不健康当然是不道德的，我们总是希望使用我们熟悉的东西、吃我们熟悉的食物、喝我们熟悉的水，这就是为了避免疾病。我：但是，嫖客并不熟悉妓女啊，和自己不熟悉的人发生性关系，看来就是不道德的。苏格拉底：你说的很好。为了健康，我们要接触熟悉的东西，而不是不熟悉的东西，这是没错的，道德就应该是这样！
但是对于一个个人而言，他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认识能力，去熟悉他必须接触的每一样东西，像我们希腊人就生活在城邦之中，这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借助城邦的公众的力量去熟悉我们日常接触的东西，从而保护我们的健康。
所以说，“去熟悉”本来不是个人的事业，而是公众的事业。比如，喝水虽然是个人的事，因为没人能够替你喝水，但是要确定水源是否纯净，就应该是公众的责任。苏格拉底：嫖娼是个人的事，但是确定妓女是不是纯洁那应该是公众的职责，如果公众没有履行这样的指责，导致嫖客不健康，那么不道德的就不应该是嫖客，不是他的嫖娼的行为，而是公众的不负责任了。我：看来真如你所言，满足所有的欲望都遵循同样的准则，我们可以把这个准则称为节制，就是既不压制，也不放纵。那么嫖娼本身无论如何不能是不道德的。苏格拉底：是的，现在你明白，凡人的道德是多么可笑，根本不能成立。你们这些凡人，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智慧，只是凭感觉乱说而已！我：是啊，我得承认。向你请教这样并不神圣的事情，可能本身就玷污了智慧。苏格拉底：不，不，你这样说就误解了我的意思。我们讨论嫖娼这个问题并没有任何不神圣。正如凡人认为土是肮脏的，所以他们总是迫不及待的把身上的土拍掉，但是土孕育了万物，土给生命提供食物，因此无疑是神圣的。
「慧田哲学注：生命离开欲望，就不是生命，而是死亡，如果生命是神圣的，那么欲望也是神圣的，满足欲望就是神圣的，谈论神圣的东西并不会玷污智慧」。
我：是的，你提醒了我，苏格拉底，你不是问我性欲作为欲望，与其他的欲望相比有什么特殊的吗？我想到答案了，性欲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它应该受到神圣的东西的支配，这神圣的东西就是“爱”！
当我渴的时候，我只要喝水，别无其他。但是性行为必须是以爱为基础的，不是吗？夫妻关系，显然是在爱的基础上建立的，但是嫖娼显然不以爱为基础，因而嫖娼是不道德的。
苏格拉底：你终于说到了爱！朋友，我想这也是你最后的疑问了。如果我回答了你这个问题，你就完全获得了这里的知识，不会再有疑惑了！如果你做好准备，我们就开始吧，你准备好了吗？苏格拉底：好的，请回答我的问题！人是不朽的还是会腐朽的？苏格拉底：那么，会腐朽的东西能够拥有不朽的东西吗？我：我想不能，死人还能拥有什么呢？没有出生的人，从来不存在的人又能拥有什么呢？苏格拉底：是的，会腐朽的东西不能拥有任何不朽的东西，因为当会腐朽的东西腐朽之后，那不朽的东西在哪里呢？再回答我，爱是不朽的吗？ 我：这个问题，坦白说，我不知道，你能引导我得到这个答案吗？苏格拉底：好吧，请问，爱是永恒的吗？还是说爱只是时有时无？苏格拉底：听我说，如果爱不是永恒的，而是时有时无的，那么，如果嫖客和妓女说他们是因为爱才发生性行为的，你能怎么反驳呢？苏格拉底：那么我怀疑，夫妻之间的爱也只是狡辩而已，因为，有些夫妻之间并没有爱，但是他们却还是夫妻，这样的事还是有的吧？我：这种事确实有，我就见过很多。坦白说，无爱的夫妻真让人觉得恶心。苏格拉底：如果爱不是永恒的，那么我们如何断定男女之间是不是有爱呢？仅仅凭各自的说法吗？那么男人可以随便地去嫖娼，只要妓女配合他说“这都是因为爱”就可以了！这样一来，嫖娼显然是道德的呀？我：看来，如果爱时有时无，那么必然会导致这样的问题啊。苏格拉底，如果爱是永恒的，情况会怎样呢？苏格拉底：好吧，人是会腐朽的，爱是不朽的，那么人就不可能有爱。而且我们之前说过，夫妻关系只是偶然的，那么夫妻关系必然也是会腐朽的，因为不朽的东西曾在、今在、自在、永在，是必然的，不是偶然的。夫妻关系是偶然的，所以是会腐朽的，所以，夫妻之间根本不可能有爱！我：这真是耸人听闻啊！但是我又不得不承认，你说的都是真理！苏格拉底：现在你应该明白了，人根本不可能有爱，所以你说爱能够成为嫖娼不道德的原因吗？苏格拉底：那么你应该已经获得了确信的知识了，嫖娼无论如何不能是不道德的。相反，只要嫖娼和节制结合起来，就是道德的，因为我们之前已经说了，「满足欲望的唯一准则就是节制」！苏格拉底：朋友，我发现你是一个真正求知的人，你愿意脱离感觉的世界，进入智慧的领域。既然你如此渴望关于道德的知识。我可以给你一些额外的指导，让你可以看到什么是真正的道德，什么又是不道德。我：我想是的，人必然有欲望，无欲望的是死人，死人应该和哈迪斯在一起，而不是生活在盖娅之上。从这个角度说，欲望就是人的本性。苏格拉底：那么，遵从自己的本性是道德的吗？还是你认为，不遵从本性才是道德的？苏格拉底：这些都在明显不过了，对吗？此外，我们也已经知道了嫖娼并不是不道德的。苏格拉底：那么，请告诉我，如果一个人说那些并非不道德的事是不道德的，这种行为你怎么看？是道德的、还是不道德的？苏格拉底：那么你应该清楚，「那些凭着自己的感觉说嫖娼是不道德的人，他们本身是不道德的」。苏格拉底：我还有问题，请问，言行一致的人是道德的，还是言行不一的人是道德的？苏格拉底：我们知道人不可能有爱，那么那些说爱的人，那些以爱的名义结合的夫妻，他们的结合就是言行不一，那这是道德的吗？苏格拉底：那些以爱的名义进行性行为的人，他们也是言行不一，所以他们也是不道德的，对吗？苏格拉底：自己不道德的人，却指责别人不道德，这就是更大的不道德，是不是？我：是！苏格拉底啊，似乎一切都反过来了！如果我们在进行下去的话！苏格拉底：别急朋友，我们已经快接近真理了！继续回答我，道德作为一种准则，是永恒的，还是不永恒的？苏格拉底：是啊，不永恒的东西，可以是这样又是那样，不能成为准则！那么显然，道德准则只能为神所拥有，而不能为人所拥有，是吗？ 苏格拉底：那么任何人，以他们所感觉到的所谓道德去评价别人，这就是极大的不道德！不是吗？我：是的，看来我今后也必须遵从这样的准则，不在用道德去评价任何事物！苏格拉底：所以，现在真理就在你的面前了！你开始询问我，关于嫖娼的道德性的问题，而我最后给你的答案乃是：询问这样的问题本身就是不道德的。经过我的引导，朋友你现在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不道德了吧？我：是的，苏格拉底，但是我还是很疑惑，即便真理已经在我的注目之中！我在你的引导下究竟做了什么呢？苏格拉底：自省，我的朋友！你要知道，「真正的道德只能通过我引导你走过的道路得到」，这就是自省的道路，如果你认识不到评价他人的道德本身就是不道德的，那么你就还不能到达真理性的道德。
但是，如果你不是一开始询问我关于道德的评价的那个问题，从而走上一个本身不道德对道德的探求道路的话，你也不可能明白道德的真理。
我：虽然还有一些疑惑，但是我已经大概明白了你所说的！这真是奇妙啊，相反的东西在这里被结合到了一起，而且如此天衣无缝！苏格拉底：智慧和感觉就是相反的，朋友，正如生和死是相反的一样。但是神可以把生和死结合在人的身上，把智慧和感觉结合在人的身上，这是人能够瞥见神的智慧的唯一机会！你应该庆幸的是，至少智慧不仅属于我这样的死人，也可以属于你这样的活人！所以智慧才是永恒的，感觉必将腐朽，如果你要追寻永恒的东西，就走上智慧的道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