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显良(暨南大学书法研究所副所长、博士生导师)
史称李白与贺知章、李适之、李琎、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八人俱善饮,称为“酒中八仙人”。大约在天宝五年(746),年轻的杜甫( 712-770)初到长安,对“饮中八仙”的诗酒风度非常艳羡,便用洗炼的语言创作了一首千古名诗《饮中八仙歌》,充分展现了他们嗜酒如命、放浪不羁的性格,生动地再现了盛唐时代文人士大夫乐观、放达的精神风貌。其中描写张旭的诗句是: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杜甫将张旭称为“草圣”,恐怕再无任何语言能比这一称呼更加褒扬。然而约二十年后,杜甫在夔州为其外甥李潮所作《李潮八分小篆歌》诗中 ,却对张旭贬抑有加:“吴郡张颠夸草书,草书非古空雄壮。岂如吾甥不流宕,丞相中郎丈人行。”这又是为啥?
尽管无笔迹传世,但从记载来看,杜甫楷隶行草兼工,整体以意行之,水平较高,有家学渊源。其祖父杜审言和父亲杜闲俱擅长书法。后世对杜甫的书法亦多有褒奖之词。如元郑杓云:“太白得无法之法,子美以意行之。”衍极注曰:“子美姓杜名甫,官至检校工部员外郎,善楷、隶、 行、草。”明陶宗仪《书史会要》卷五谓杜甫“于楷、隶、行、草无不工者”。明丰坊《书诀》列举自晋至明深识笔法者计八十三人,其中即有 杜甫。明末清初的钱谦益云杜甫《赠卫八处士》墨迹“字甚怪伟”。从杜诗中亦可约略得知,其书法师法王羲之、虞世南、褚遂良等。可见杜甫乃深识书法之人,不可能随意将“草圣”之名冠之于人,更何况四次在诗中提到张旭及其书法。张旭死后,杜甫在《殿中杨监见示张旭草书图》 一诗中又深切怀念张旭并在此高度夸赞其书法:
斯人已云亡,草圣秘难得。及兹烦见示,满目一凄恻。
悲风生微绡,万里起古色。锵锵鸣玉动,落落群松直。
连山蟠其间,溟涨与笔力。有练实先书,临池真尽墨。
俊拔为之生,暮年思转极。未知张王后,谁并百代则?
呜呼东吴精,逸气感清识。杨公拂箧笥,舒卷忘寝食。
念昔挥毫端,不独观酒德。
在这首诗中,杜甫再次称张旭为“草圣”。杜甫以东汉“草圣”张芝比况张旭,意在赞其为当代“草圣”,足见其对张旭书法的推重。另外,杜甫还在《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并序》中说:“往者吴人张旭善草书帖,数常于邺县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自此草书长进。”再次肯定张旭的草书。那么究竟什么原因会让张旭受贬于杜甫呢?
在《李潮八分小篆歌》这首诗中,杜甫盛赞其外甥李潮的八分、小篆古可与李斯、蔡邕相媲美,今可以和韩择木、蔡有邻相提并论。李潮书法水平究竟如何?赵明诚《金石录》卷二七云:“潮书初不见重于唐,当时独杜甫诗盛称之,以比蔡有邻、韩择木……其笔法亦不绝工,非韩、蔡比也。”看来李潮之书并不像杜甫所夸的那么高明。显然,杜甫究竟还是一凡人,同样会为亲者讳。其诗乃借张衬李,借宾定主,故意用夸大其词的方式来突出所评对象也。
不过,时过境迁,中唐肥俗书风流行,而旭肥素瘦,倡议“书贵瘦硬方通神”的杜甫,大概是借适时适当地贬抑张旭来针砭时弊,亦未可知。正如北宋魏泰所云:“唐初,字书得晋、宋之风,故以劲健相尚,至褚、薛则尤极瘦硬矣。开元、天宝以后,变为肥厚,至苏灵芝辈,几于重浊。故老杜云‘书贵瘦硬方通神’,虽其言为篆字而发,亦似有激于当时也。”
在杜甫流传下来的一千四百多首诗中,有一百余首涉及书法,形成了独特的书法美学思想,在唐代论书诗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尤其是“书贵瘦硬方通神”,乃唐代书论之精髓所在。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