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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底之死——法庭的不公还是民主的缺陷?
文:冷兵器吧菲林已拆

苏格拉底之死一直被人认作是雅典民主制缺陷的体现,它体现了雅典制度下人民的非理性或是法庭的不公:如此伟大的哲学家竟因为“腐蚀年轻人的思想”这个罪名被判处死刑,这是多么愚不可及的事!可事实真是如此么?雅典制度下的庭审制度如此不公吗?雅典的人民是如此的非理性吗?让我们先从雅典庭审制度开始看起。

雅典的法庭

像雅典的其他政治机构一样,雅典的法庭也是由人民掌有决策权的,在雅典人的价值观中,越多公民参与决定的事务,就越具有正义性,因此雅典的法庭陪审官由五百到六千人组成,这些陪审官的投票决定着被告的罪行是否成立。

为了保证法庭的公正,陪审官团体是随机在30岁以上,不曾欠国库的债、不曾失去过公民权利的人当中挑选的,如若一名公民被发现不符合担任陪审官的条件还参加了竞选,那么他将会受到控告,处以罚金并被投入监狱,直到他还完他欠下的债为止。挑选陪审官的程序也是十分严格且公正的,首先,公民们聚集起来参与执政官主持的挑选过程,挑选处按公民们的户籍划分出十个进入挑选处的入口,以及二十个投票室,这些投票室外部都有五个用来挂着选票的框架。每个入口处放置着当天跟当天所需要陪审官数量的不同颜色的木棒和橡果,以及十个用来装公民用以竞选的票的箱子。

竞选陪审官的公民被分为十组,这十个组是按字母随机分类的,与公民的户籍无关,从第一组的alpha、第二组的beta,到第十组的Kappa,每组里的公民都不会有相同的户籍,而放在每个入口的橡果上也写着字母,不同的是这些橡果上的字母是从lambda开始的,每个字母对应着一个这一天需要召开的法庭,并不是非要十个字母。

每个进到投票室参与竞选的公民手中都有一张票,上面写着他和他父亲的名字,以及他的户籍所在,此外还有一个希腊字母。正式开始挑选程序后,主持人会先用抽签法从一个箱子里抽取(从alpha到Kappa)字母,将其分配给每个需要陪审官的法庭,随后公民将自己的票投到有对应字母的箱子内,让侍者摇动这些箱子弄混选票,拿给主持人。侍者也是经由抽签选出来的,以免产生舞弊现象。

这些都准备好后,主持人就开始从侍者拿来的箱子里抽票,每个箱子抽一张,抽完后便让侍者把票挂在每个投票房的五个框架上,这样一来陪审官的人选就确定下来了。之后被选中的这些人从入口处随机抽选一枚橡果,主持人便按照橡果上的字母分配这些公民应去的法庭。分配完毕后,陪审官将橡果拿给侍者看,以得到带有颜色的木棒,这些木棒上的每种颜色都对应着一个法庭的颜色,因此这些木棒和橡果都是进入正确法庭的凭证,如果陪审官走错法庭,他就会被一眼看穿。

从挑选陪审官程序的复杂性我们可以看得到雅典法庭在选人这方面的公正性,它确保了每个法庭都不会让人操控陪审官人选从而操控庭审结果。同样的,每个案件的司法执政官也是经过抽签选出的,以免有人事先知道哪个官员会主持哪个案件。

那么法庭的过程是如何的呢?在法庭的各方人员到齐后,庭审便可以正式开始了,被告可以为自己申辩,但这必须亲自进行,尽管他可以事先请专业人士为其准备好辩词。申辩是有时间限制的,这些限制根据不同的案件而变得不同。在申辩时间结束后,陪审官不经过讨论就开始投票,为了确保投票程序公正,雅典人还下了一番功夫,这里为了内容简洁就不赘言了。

罪行确立之后,被告没有机会上诉,不过却可以反提案申请将罪行替换成罚款和流放等。无论如何,雅典的庭审制度可以说是非常公正的,人们难以从中找到舞弊、操作选举的机会。那么,苏格拉底之死应该归咎于人民吗?

杀死苏格拉底的判决因何而来?

公元前399年,七十岁的苏格拉底第一次登上法庭。控告的罪名是“腐蚀年轻人的思想”,依据的法律是狄奥裴泰斯法,原告是迈莱托斯,他联合吕孔、阿奈托斯一同审理这个案件。苏格拉底为其行为进行辩护,申辩说他没有诋毁法律,教唆青年,也没有渎神的行为,但他的申辩并没有成功,法庭以281比220的投票判处了他死刑。苏格拉底反提案申请将死刑替换为罚款,可由于他认为自己应该得到奖赏而不是惩罚的话语激怒了陪审官们,他被比先前多80票的判决判处死刑。

从审判苏格拉底的过程中人们推断出几个导致苏格拉底死亡的因素,第一判决受到了某些人的操纵,但这个可能性在上文已被否定,雅典的法庭表达的一定是人民的意志。

第二是民众认定了苏格拉底的种种行为确实在腐蚀年轻人的思想,雅典传统中,年轻人应当敬神,苏格拉底教导他们的是以万物的尺度为神,这破坏了雅典的传统,可根据色诺芬的记载,苏格拉底常常在家中献祭,也常常在城邦的公共祭坛上献祭,还经常从事占卜,在他临死之际,还拜托克里同给他向医神献祭一只鸡,这些行为一点也不像个不敬神的人会做的。除此之外,雅典人也没有对苏格拉底这类的哲学家非常敌视,阿纳克萨格拉斯这位哲学家同样受到了跟苏格拉底一样的控诉,却只是被流放,此外,苏格拉底死后,柏拉图不久就在雅典建立了柏拉图学园,里面教授的内容都与雅典传统尖锐冲突,柏拉图在这个学园里不受干扰地教学长达一代人的时间。综合这些,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人民不是一定要判处苏格拉底死刑。可不管怎样,陪审官们依旧是定了苏格拉底的罪行(因为苏格拉底拥有反提案权,第一次投票表决并非会直接导致苏格拉底死亡),纵使苏格拉底在申辩时频频占尽上风,频频驳倒原告迈莱托斯。

是什么让陪审官如此坚定地要苏格拉底受到惩罚呢?这要追溯到寡头制与民主的斗争中去。公元前411年推翻雅典民主制,以及公元前404年建立寡头政府和斯巴达里应外合的小团体成员,大多是受到智者学派教导过的富有公民,三十僭主中就有苏格拉底的弟子,因为这种关系,在公元前404年提洛同盟最终被斯巴达解散后,雅典民众对苏格拉底这类哲学家的厌恶越来越大,认为这群人会危害到雅典的民主制度,因此许多哲学家才会被流放(苏格拉底是其中一个例外)。

第三,那就是苏格拉底自己的选择。任何看过柏拉图的《申辩篇》、《克里同篇》的人都能看出,是苏格拉底自己选择了死亡。这里并不是说苏格拉底自己想死,无论是不是故意的,他激怒陪审官的行为是导致他死刑判决的最重要一环,后来克里同买通守卫要带苏格拉底逃狱,苏格拉底的拒绝也表明了他之所以会死,主要原因在他身上,怨不得司法程序和陪审官。

民主,古今不同

但不管怎么说,苏格拉底还是被人民以投票的方式判处了死刑。毕竟在古代雅典,民主制度还没有现代民主中一个基本原则——有限多数原则。古代雅典是纯粹的多数为大,无论任何要求,少数都必须服从多数,只要成为多数派,权力就是不受限制的。很自然,就会有人想到把这种手段用来消灭反对自己的人,这种压制最严重的程度即是对少数派的肉体消灭,比如苏格拉底。

而有限多数原则就是一种限制权力的原则,这个原则是说,即使成为多数派,权力也不是无限的,不能够通过投票表决的方式去侵犯更为基本的生命、财产、言论自由等等基本权力。简而言之,就是绑住多数派肆意妄为的手脚,使其不能够消灭少数派。如果多数派拥有无限大的权力,把每一次出现的少数派都打压出参与决策的范围,甚至直接肉体消灭,最终多数派会变为实质上的少数派,从多数人暴政变成少数人暴政。没有有限多数原则,就可以制造杀死苏格拉底的悲剧,同样,也会成为民主走向独裁的通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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