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百合

这篇以第一人称为主题的故事，讲的是一件真实的事情，为了保护男、女主人公的隐私，文章中隐去了真实姓名。

车厢里忽然黑了下来，列车员打开了灯，我抬起头望了望窗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列车开的真快，转眼就到了长岭隧道。这是个著名的地方，记得小时候便从电影《铁道卫士》中知道它的存在。我索性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努力寻找着我以前的影子和曾经的欢乐。

谁能说人生不像这又黑又长的隧道，它带给人们多少坎坷、多少忧伤。记得那是七十年代的一个冬天，我们伴随着疯狂的口号，打架、逃学。大街上到处都是身穿黑色短大衣，怀抱木棒的工人民兵。他们时常把我们这些淘气的孩子追的到处乱跑。有一次我无意间跑到了一处平房区的居民家里，一个好心而又善良的女孩子，骗走了工人民兵，我们就这样相识了她叫“萍儿”，是我的校友，个子不高、有一双黑黑的大眼睛，又黑又弯的眉毛。她是一个不错的歌手，尽管那时好听的歌曲不多，我也不懂音乐，可我却是一个忠实的听众。我知道她的家境不好，父亲收入不高，而母亲身体不好，家里又全是女孩一切家务劳动都得她去做，我非常同情他，那时我的家境不错，父母都是军人。我在生活上帮助她、关心她。记得那时候我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听她唱歌，看着她那双又大又圆仿佛会说话的双眼，还有那浓而又弯的眉毛。那是她还是一个孩子，什么都不懂，记得有一次她微笑的看着我，我说她想东方的维纳斯，可萍儿却问我维纳斯是谁。她非常愿意听我给她讲历史故事，也许是我经常看家里偷偷保留下来的历史小说的缘故，我像一个不厌其烦的老师，在努力的讲解着我那时能够理解的一切。在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让她每天充满快乐。两年来我们有过无数的欢乐，基本上每天都在唱歌和讲故事中度过业余时间。那时的课程不多，学生没有任何压力，彼此沉静在欢乐之中。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在七十年代中期，我终止了学业，继续我军人世家的路，由于那个年代，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一个是相应毛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我选择了军旅生涯。也许是那次不经意的选择，使我走上了一条坎坷又布满荆棘的路，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天气很冷，在我离开家的前一天傍晚，我们有相聚在昏暗的路灯下。开始了我一生中的第一次告别仪式。那一天晚上她拉着我的手，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拉手，我默默的望着她，心中充忙了惆怅，好久谁也没有说话，为了能让她高兴一些，我请她为我唱一首歌，分别前她送给我一方白手帕，上面绣着一朵卷曲而带有斑点百合花，作为临别的礼物。虽然做工不是那么精细，可是在寒冷的冬天里，显得非常的美丽、非常的动人。可没有想到这一切竟成了我个少年时期最痛苦的回忆。也许从那时起就注定了我的一生会从满艰难曲折。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一大早我穿好了那草绿色的军装。自己来到了车站。准备踏上我的人生旅程。我焦急的站在站台上，心中充满了期盼我不住的向站台外张望，我多末希望能再看一眼那熟悉的身影，可是站台边的铁栅栏挤满了送行的人，那些带着泪水的父母。集合的哨声响了我失望极了，神情黯然的低下了头，就在我失望的时候我在人海里发现了那熟悉的身影。她拼命的在人群中挥着手，在她的脸上也和那些父母们一样挂着晶莹的泪花。在人群中她是那样的瘦弱，那样的单薄，可是有谁能为一个孩子留下一条缝隙，让她与她心爱的人告别呢？我的眼睛也一下子模糊了，泪水一串串的流了下来。就在那一刻她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永生难以忘记的烙印。也伴随我走过了几十年的人生之路。

列车开走了，也就在那时我在心中默默地许下了一个诺言，无论任何时候、哪怕牺牲自己的一切也要换来她的幸福。记得后来战友们把我的泪水当成了笑柄，可又有谁知道我是为那纯洁的小心灵而哭泣。也许这是我人生道路上最值得回忆的的泪，也许是因为我在心中默默许下的诺言，注定了把自己送上了一条不堪回首的、艰辛的路。

军旅的生活对于我一个15岁的孩子来说有些过于紧张，每天睡在梦里经常呼唤着她的名字，我来到军营后，给她写了第一封信，那是一个星期天我请了半天假，步行十几里路，买来当时非常美丽的信笺，开始了我与她长达两年的书信往来，我每天最希望的事情是通信员把信送到我的手上，记得我接到她的第一封回信时，我兴奋的一夜没合眼。我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那一夜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记得她在信中是这样写的：

可亲可敬的D哥：

   分别已有一星期了，在这七天里，与你梦中相会有十多次了，D哥也许你不会知道，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是多么的幸福和快乐。你给了我生命中最大的幸福和帮助，给了我生活中的希望，你是我一生中永远不会忘记的人。真的我不会说谎，在昨天我还梦见你把我紧紧的抱在怀中，轻轻的吻着我的长发，…………。”

时光过的真快，转眼间我们分别已经一年了。又到了天空中飘着雪花的季节。我们每周通一次信，互诉相思之情。又过了一年全国回复了高考，也许是人的精力有限，我得知她的学习成绩下降了，为了她能够考上大学，我们约定一个月通一次信，这么做对别人来讲并不是难事，可对一个离家的孩子来说是一个十分痛苦的事情，多少个夜晚，我独自站在鸭绿江边，望着滔滔流去的江水，默默的向江水倾述我的思念之情。我多么的希望那川流不息的江水能替我带去真诚的祝福、带给她我的爱恋。我把她送给我绣着百合的白手帕天天带在身上，仿佛她时刻在我的身边。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真慢，她的信终于来了，在信中她告诉我，她转学了并准备高考。我知道她一定能行，因为在学校里我们的学习成绩都是名列前茅的。我鼓励她一定努力争取，为了能增加营养，我每月寄给她10元钱，那时人们的收入不高，每月的平均生活费不到10元钱。而我的津贴每月只有6元。她告诉我，她把我鼓励她的话写在日记的第一页上，每天看一遍。同时我们约定明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我们在分别的地方相见。

好消息终于传来了，萍儿考入了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成为一个时代的骄子。我衷心的为她高兴，一年多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那时我也在复习，准备报考军校。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我一直在瞒着她。也许是她高兴的没有考虑到我是一个非常好胜的人，三番五次的写信要我复习高考，并要做我的函授教师，并批评我不求进取。也许是虚荣心的缘故，我一下子感到有些自卑，经过十年的浩劫，第一批大学生仿佛都成为了社会的骄子，而我一个大兵，确实有些相形见拙，我想冷静一下认真的想一想。我不想拖累任何一个人，也不想在阴影下生活一生，为了她的幸福我也不该拖累她。我在信中告诉她，我想静一静，认真的思考一下。想好后再告诉她。我每天傍晚静静地坐在江边努力地思考，也努力地想忘记这一切，也想过要把我准备报考军校的想法告诉她，可是这一切告诉她又能怎么样呢？我决定要疏远，不要拖累她，我谎称我们的部队要换防了，暂时不要通信了，新的地址等安顿好告诉她。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我没有写过一封信，也许是她早已猜透了我的内心世界，给我来了五封信我一直带在身边。却没有打开。我不敢看她的信，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去再续那必须中断的情缘。内心一直坚信我的选择是正确的。考试的日期快要到了，我每天心神不定的看不进去书、吃不下去饭，也睡不好觉。我多么希望看到她娟秀的字体、多么希望能得到她的鼓励呀。我会不顾一切的努力达到目标。可我痛苦的强迫自己忘掉这一切。我终于放弃了考试，尽管这一切带给我永生难忘的悔恨。

桃花开的季节到了，我知道她不可能完成承诺。也不应该为此影响学业。我为自己选择了消沉。我开始违反纪律了，我偷偷的跑回了家乡，来到那曾经向往的地方。去履行自己的诺言、祭拜那曾经拥有的时光。我折下一枝桃花，慢慢的离开，我把花瓣一片一片摘了下来，轻轻的撒在我走过的路上，我要让我的思念永远像花一样美丽、让爱的路是永远充满芬芳。

我没有回到家，连夜登上了返回部队的列车。从此我象变了一个人一样，学会了酗酒、吸烟。每天傍晚坐在江边，吹起刚刚学会的洞箫，夜空中那幽怨的箫声，仿佛是我在向那奔腾的江水诉说着心中的苦闷。多少次我默默的问自己，人生只有一次的初恋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我真的愿意选择离开吗？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三年过去了，三年来我一直保留着与她有关的一切，还有那首难忘的歌。三年来那低沉、幽怨的箫声伴我度过一个又一个思念的夜晚。也拒绝了亲朋好友们为我介绍的朋友的好意。我不愿意让心里继续流泪，也不想在心情平静下来前，给别人带来烦恼和伤痛。记得在80年代初的一天，我回乡探家，在一次故地重游时我们偶然相遇了。她毕业考研后。回家看一看，我们都没有多说什么，寒暄几句临别时她问我，什么时候回部队，想送一送我。我无法拒绝这个可能让人不安的要求。

那是一个阴霾的天气，我默默的等在站台上。她来到了车站，穿了一身不知从哪弄来的军装，来到我的面前。笑着对我说：“如果我不考大学，我也是一个军人该多好”。我看了看她，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脸上露出了无奈。我们一起走进了车站，我上了车，在车窗前她递给我一包东西和一封信，挥挥手告别了。我望着车窗外那远去的身影，我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告别了我的少年时代，告别了我的初恋。我慢慢的收回目光，打开手中的信，那娟秀的字体又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轻轻的读起了那封信：

可亲可敬的D哥：

让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吧，当你打开这封信时我们将永远的分手了，我知道，失去的不会重新再来。我想你现在不会再有那麽强的虚荣心了吧，我了解你，今生今世你也不会忘记那一段情感，心中的伤痛可能会伴随你的一生。我也终生不会忘记你曾经给过我的一切，还有让人永远不能忘记的那段真情。可是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你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难道是那可怕的虚荣心？难道你以为你牺牲了自己的感情，就会给别人带来幸福吗？难道欺骗自己就不是犯罪吗？你自以为是的性格害了你，也毁掉了你曾经最美好的梦。你害了你自己，也害了别人。我知道你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悯，我知道你我这一段请，我们都不会忘记，我也知道你会把失望和苦闷深深的埋在心底。哪怕是心在流血，也装的若无其事。D哥不要折磨自己了。有一点你错了，你还记得那朵带斑点百合花吗？你知道它的含义吗？你知道那朵百合的名字吗？

D哥，几年来我非常了解你的性格，不要太固执了。虽然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我会在远方永远的祝福你。愿你一生永远快乐！

                                           萍儿

另外送给你，我以前的日记和几年来没有寄出的信。保重！

我打开了车窗，让风吹形我如梦的思绪，我望着窗外心中轻轻的唱起了那首难忘的歌。

我又回到了绿色的军营，紧张枯燥的生活，使我暂时的忘掉了烦恼。时间过得真快，群山上火红的映山红花开了。又是一个星期天，早晨我爬到高山，采来一束映山红。来到了清澈的鸭绿江边，我坐在江岸上，慢慢的翻开她的日记，上面写道：“也许你不爱花、也许你不知道百合的花语、也许你更不知道那朵卷曲而带有斑点的百合叫什么名字-------。我一直在期盼着有一天你能理解那朵百合真正的含义，我也在心里一直默默的期盼，有一天你会让我永远拥有那朵真正的百合花。”

在日记中还有一首她修改过的《英华之歌》。

在漆黑的大风大雨的夜里，
你是驰过长空迅疾的闪电。
啊，多么勇猛，
多么神奇，
你高高地照亮了我生命的道路，
我是你催生下来的一滴细雨。
啊，我勇猛的闪电，
如今，你奔向何处？你去了哪里？
我们没有倾谈，
我们没有默许，
然而我相信你，
永远地相信－－
我生命中会有这样突然出现的奇迹：

在风雨中那朵百合迎风开放，
啊，亲爱的，
在那美丽的绿草如茵的花园里，
你对着我微笑，
默默地告诉我：
你心中幸福的记忆。
我是多么幸福啊！
从此我们永远不再分离－－永远不再分离！

我静静的合上日记，急忙的跑到书店买了一本花卉园艺学，在书中找到了那种百合。望着那卷曲而带有斑点的百合。心中充满了悔恨，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唉！是我自己没有精心的呵护，让她心中的百合枯萎凋零。是我亲手抛弃了那份十分渴望得到的一切。为什么我以前没有认真的想过，我为我的蠢笨而悔恨。如果几年前认真的去思考，如果我想到那朵百合的寓意、如果--------。怎么会有如此痛彻心肺的伤怀。

在我还没有注意的时候，春天已悄悄的归去，那朵消失的百合，带着枯萎的落叶，永远的逝去。

我为什么要伪装自己，为什么要掩饰自己的渴望，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愿意鲜血洗去心中的虚荣，去换回那朵盛开的百合。

我决定要为我的初恋举行一次葬礼。我来到江边把那一封封没有读过的信和一页一页的日记，折成小船慢慢的放入水中。望着江面上那只小小的船队，我默默地祈祷。愿小船带给她我深深的祝福。我来到江边的山顶，展开那带着体温的白手帕，把它放飞在风中，让它在风中飞舞，带着我的希望、带着我的悔恨远去。

我知道这个季节不属于冬天的百合，春季来临，冬天早已消失。

我想我应该在梦中醒来，在无人的角落里慢慢的抚平自己的伤口，在没有理解、没有安慰的日子里慢慢的洗去记忆。我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才使自己平静下来，我没有丝毫怨恨，毕竟那首歌、那朵百合陪伴我走过少年时代，让我曾经拥有过幸福和欢乐。是我的过错为自己写下了一曲痛苦而又苦涩的歌

我不再哭泣，不再悲哀。往事如白色的烟雾，应聚集成雨，融入大地的胸怀。

梦是岁月积存的冰，让它接受阳光的抚爱，从新回归大海。

既然百合已凋零，就让它沉睡在死亡的祭坛，终有一天我会把这一切，刻在天堂的神柱。

用一首歌词来结束这一段回忆吧，

 一段令人悲伤的往事，

却又使我深深挥不去。

想你、念你无尽的思念，

悲凄哀痛无比伤怀。

明知那是短暂的相恋，

我却依然独守那份情。

也许前生，也许来世。

我会再续前缘。

此情令我成长茁壮。

此爱令我深知妒忌，

虽然不能朝夕相处，

但能永远默默怀念。

执着使我相守寂寞，

固执使我空守孤独。

虽然是苦、虽然是悲，

一生忘不了这段情。

呜呼，冬天的百合。为你献上一首挽歌，来悼念那凋零的花朵。

后记：这种花的名字叫卷丹百合：又名卷丹、倒垂莲、虎皮百合。多年生草本。花3－20朵，下垂，橙红色，花被片反卷，内面具紫黑色斑点，雄蕊向四面开张。花药紫色。花径9－12cm。花期7－8月，其鳞茎可露地自然越冬。花朵大，花期长，姿态美，香气宜人，是珍贵的观赏花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