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随月转阴晴收录于新文化报 作者王逸人
几天前看到一段文字,有人问罗永浩觉得左小祖咒的歌好听吗?罗永浩回答是:一点也不好听。问:那么为什么还要听?罗言道:左小祖咒是中国地下摇滚的教父,听他的音乐有助于提高我们的“逼格”。左小祖咒的歌我都能接受,特别是我对于他的姿态还是比较认同的。这里不是谈左小的音乐,而是那“逼格”两个字吸引了我,上网一查原来是“装逼的格调”的意思(这让我想到了《梦想照进现实》里的一句台词:装,不可耻。装得可耻才可耻)。我这样几乎就快要躲进山洞里的人,对时下流行的很多词汇知之甚少,学到一个新词,就和周围人卖弄,所以“逼格”了好几天。要说前面的小牛皮纸袋装的民间作坊出版物,绝对可以是在新千年到来的那个阶段,提升还是文青的那些人“逼格”的好法宝。那个小牛皮纸袋装的就是台湾话剧导演赖声川的“说相声系列”以及可堪为经典的《暗恋桃花源》。
上个月,坐火车跑了一趟沈阳,特意为了看两部戏,一部是讲述契诃夫真实爱情故事的《让我牵着你的手》,另一部是契诃夫笔下的名作《海鸥》,两部戏的主演分别是蒋雯丽和剧雪,而导演则都是赖声川本人。从早年李立群、金世杰等人在华都西餐厅里的说相声,到今天的《海鸥》,对于赖声川的作品,我也算完成了一个从荧屏到剧场的真实接脉。而今天所以要写下这篇文字,是因为我获悉今年7月份,赖声川的经典剧目《暗恋桃花源》也要在沈阳上演。这部戏最早诞生于1986年的台北,然后曾巡回于中国多个大城市,而这次沈阳的演出是地理距离上离长春最近的一回,我想到时候我本人还会去看。
《暗恋桃花源》其实是《暗恋》和《桃花源》两个剧团演出的剧目,因为管理剧场的人没有分配好他们的档期,结果两个完全不同时代不同风格的剧目只好在一个舞台上进行排练。可想而知,当抗日时期的浪漫青年江滨柳碰到了失去男性功能而被老婆抛弃的老陶,会有怎样的笑料产生,一悲一喜,辉映成趣。
《暗恋》是一个愁肠百结的故事,它是用来赚人眼泪,用来引诱人痛苦的;而《桃花源》看上去好像是另一个故事,它是用来搞笑的,用来解构固有观念的。
当然这也只是看上去而已。《暗恋》里,来自东北的青年江滨柳和来自昆明的云之凡在上海相遇了,并深深地相恋,无奈因为历史的原因他们要分隔两地,无法继续牵手。两人以前只是短暂的离别,他们还会再相见。谁知,这一别就是几十年。多年后,江滨柳在台北,已经病入膏肓,他依然没有放弃寻找云之凡的下落,在报纸上刊登了寻人启事,希望可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见她一面。
而两人的再次相逢,却演得极其内敛,两个年逾古稀的老人被岁月打磨,剩下的只有四目相对的无奈,对命运的拨弄无能为力,关上门,剩下的依然不过是过眼云烟。
而《桃花源》却是一出表面嬉笑怒骂而骨子里凄凉的故事。老陶是一个有点窝囊的男人,失去了男性功能,在老婆面前抬不起头,做什么什么不成。老婆春花勾搭上他们的房东袁老板,老陶一气之下,渡船向危险的上游而去,没有想到无意中找到了传说中的世外桃源,这里没有世俗的欲望,没有相互之间的争斗,一切都是宁静安详的,老陶在这里生活,但是还是无法忘记家中背叛他的老婆,于是渡船回到了家中。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春花和袁老板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中的两个,过着普通的生活,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终日不得安宁。
根据导演赖声川所述,这出戏的灵感其实是出自于当时台湾舞台剧剧场的混乱环境,陈玉慧导演所导的《谢微笑》在艺术馆彩排,对剧场工作人员来说,是一种家常便饭的情况,《谢微笑》下午彩排,晚上首演,中间两小时却被安插了一场毕业典礼,剧场管理人根本不管他们还要装台、调灯、技术排练,只是一股脑儿地将各种活动安排插入,于是当天彩排都还没结束,小学生就已经坐在台下了,另一方面钢琴、讲桌都等着要搬上台,造成混乱无序的情况。没想到这却引发了赖声川导演的灵感。于是《暗恋桃花源》这部构思巧妙、安排缜密的好戏就此孕育而生。
其实,《暗恋桃花源》让人感受最深的一点是,赖声川的戏剧打破了舞台的限制,他有意识地提醒观众这是一台戏剧,不断地把观众的情感从剧情中移出来。但是,观众反而忘记了舞台上道具的简陋,情节的不连贯,自觉主动地投身于表演之中,在自己的脑海里完善整个剧情,最终依然能被深深打动。《暗恋桃花源》里,《暗恋》的内容很少,一头一尾而已,中间的铺垫过场都没有。相反是《桃花源》非常详尽,穷究人生的荒谬之处,表现了人的梦想与现实之间的疏离。观众观看《桃花源》时的情绪,最终奇妙地移植到了《暗恋》上,并且在最后的生离别一场中达到了高潮。可以这么说,以情绪的强烈程度而论,这种打乱战而产生的情感,甚至超过了直接足本演《暗恋》正剧的效果。
写到这,突然想起了意大利导演皮蓝德娄那部著名的《六个寻找剧作家的剧中人》,那部戏里六个声称是剧中角色的人物突然出现在舞台上。他们分别是:父亲、母亲、儿子、继女、男童和女童,他们忧容满面、有苦难言,彼此间还有着错综复杂的血亲关系。他们走入舞台是因为发现剧作家停止书写他们的悲惨故事,换言之,他们成了被作者遗弃的角色。为了完整发展自己的故事,剧中人要寻找新作者来完成他们的故事……自有剧场演出以来,人们普遍形成了艺术高于生活的共识,在审美的定义下,艺术和生活的空间越来越被人为地分割,直到自然主义提出的“第四面墙”理论为极致。这种分割固然可以保证剧场演出的严密性,但也限制了剧场空间的扩展,观众在剧场中完全成为了客体,失去了主动参与戏剧的可能,也使戏剧被禁锢在简单的“虚构”和“真实”之上而不能自拔。大多数话剧观众对话剧的欣赏仅仅停留在“像”与“不像”的阶段上。而随着现代声光技术的发达,剧场中的“像”与“不像”显然已经毫无意义,这个时候,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打破这“第四面墙”,如何在空间上造成融合了。很多导演和编剧都在力图拆掉它,皮蓝德娄的这部戏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人们固有观念中跟着剧情走、跟着故事走的固定思维在此被极大地颠覆,舞台上那个天然形成的场域不断被外来人的突然介入而打破。而到了《暗恋桃花源》,除了上面打破第四面墙的观念外,还不断有新墙在舞台上建立,比如两个剧团画地为牢,各演一边,瞬间一堵墙又被建立起来,但随着双方各自剧情的行径,双方演员之间的台词竟然也有了呼应,于是一堵刚刚建立起的墙就这样又被瞬间拆除。墙被不断地建不断地拆,剧中的人物冲突也不断地换位,关键是这里面的操作不机械,浑然天成。另外,一种新的表现手段出现后,往往会出现马撒出去容易,但是缰绳往往还没配好的局面,也就是说作者的控制力不够,很显然赖声川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还是非常从容地掌控了整个作品的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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