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见初：外婆的公主病

我的外婆和其他没事参加老年人合唱团，或在家含饴弄孙的外婆不一样，她最大的爱好是逛街买衣服。外公比较年轻的时候会耐心的和她去街上逛，后来外公年纪变大了，腿脚不那么利索，就让阿姨舅舅们和她一起去。

外婆试穿着服装店里的衣服，总是不住的问：“好不好看？还合身不？”舅舅阿姨自然会觉得一定是外婆心里中意才会去试，所以只要是合适的衣服，外婆喜欢就会买。

但是外婆经常买回家后左看右看又会让舅舅阿姨们去退了，说好像在店里看着好看，在家就不好看了。久而久之，外婆买的新衣服叠满了整个柜子，但是一直看她翻来覆去穿的总是那几件旧衣服。外婆再想和舅舅阿姨们去逛街，他们似乎也失去了积极性不怎么愿意去了。后来在外婆的软磨硬泡之下，外公又乐呵呵的陪她去逛街买新衣。

外婆的新衣服开始占据一个又一个的柜子，但是“买买买”的热忱从来没变过。

外公虽然退休了，但是还是坚持和外婆到老房子里住。我每年暑假都要和妹妹们去那里住一段日子。时间久了，就会发现，家里的生活用品，柴米油盐都是外公制备好的。家里离菜市场很近，但是每次都是外公去买菜。

有一次外公去买了几斤大米回来，但是外婆觉得价格太贵又不好吃，就向外公嘟囔了几句：“怎么买个米都不会买。”然后连着袋子都扔到了前院。看着惊呆了的我们，外公只是笑了笑，然后又屁颠屁颠的提起地上的大米去小卖铺换另一种米回来。

后来也有听妈妈讲过外婆以前的事。外公年轻的时候是下放的知青，到了我们这里就当上了公办教师，工资待遇在那个年代来说也算不错的。外公有一次出差的时候买了一支手表，可以方便工作看时间。那个时候手表还算个很稀罕的东西，外公回家后外婆就不开心了，说外公怎么不给她也买个尽顾着自己。

看着外婆哭哭哒哒的样子，外公又辗转去省城花几十块大洋给外婆买了个红旗牌的手表，那可是可以抵外公两三个月的工资。面对这样一件相比现在来说也算的上是奢侈品的东西，外婆却不会认读表盘。

外婆总是烧开水忘记时间把壶给烧了，每天中午做饭要做两个小时，舅舅放在家里珍藏的相册被外婆当成灶台引火的给烧了，好吃的都放到变了质才想起吃……

再看看我外公，知书达理，博学多识。在我们那边是德高望重的长者，写的一手好书法和好文章。脾气也好，我从来都没看过外公皱过眉头。

这样的搭配都让我怀疑这是不是我的亲外婆，外公外婆很有可能就是书里写的包办婚姻。记得妈妈也和我说过，以前的人不结婚就看不到自己的另一半的。

有一次趁着外婆不在，我偷偷地问外公：“外公，你是从哪里找的外婆呀？”

外公说：“你外婆啊，是湖南人，辣妹子。”我似懂非懂，但是似乎外公也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就和我讲了一些事情。

“你以前也有个外婆的，在生你大姨没多久后就生病去逝了。那个时候我很难过，也不知道和你大姨两个人怎么办。那时你现在的外婆就陪着我，帮我照顾大姨，还说要嫁给我。当时我什么也没有结过婚还带着个小女儿，你外婆个黄花大闺女，家里条件也还不错，那时却愿意嫁给我。照顾了你大姨，还生了这么多儿女，我怎么也不能委屈了她。”

外公顿了顿，眼睛注视着院子里的柚子树说：“以前不像现在，吃饱穿暖的。你外婆怀你妈妈和舅舅的时候每天只吃的上两顿饭，更拮据的时候只能喝粥。每次我去上课了你外婆就偷偷地去睡觉，下课了又强打精神和我说话。你外婆是饿的没有了精力才老想睡，可是又怕我担心，所以才瞒着我。那时候吃饭穿衣都有指标，这顿多吃了，下顿就没了。你外婆怕我为难就瞒着我，不过还是被我发现了。”

听了外公说的话，我小小的世界里外婆变得很不一样。

后来外公去世了，没有任何的预兆，外婆的生活从此也没有了重心。外婆再也没提起过要去上街买新衣服，也不愿意过生日，甚至连过节外婆都不想了。不说话的时候，外婆就坐在门廊上发呆，眼神凝滞。说话的时候，字字句句提到的都是外公。

看见电视节目又打球的就会说：“你外公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在学校的球场上打篮球，一下班就会去。”路过卖油饼的摊子：“你外公知道我喜欢吃油饼，看到有人卖就会给我买。每次都是我两个，他一个。”从箱子里翻出件旧衣服：“这是你外公去外地出差给我买的，我可喜欢了，都穿烂了。”看到街上并肩携手的老人，外婆就会说：“没有人会像你外公那样对我好了。你看那个，他一定没你外公对老伴好。”说完就泪眼模糊，“你外公从来都没违背过我的意愿，谁允许他走的这么早。”

现在的外婆依然会买东西不找钱就走，家人买的新衣服她还是会整齐地叠在柜子里不动，水开了也不记得，吃午饭还是要拖到一点后。但我不在觉得外婆是早年被外公宠坏的小公主。

是外婆让我明白，迁就顺从是一种爱，依恋执拗是另一种爱。外公外婆之间的爱就像一盏微弱却温暖的煤油灯，外公是油，外婆是芯。没有了油，灯火便不再。

时间虽还在流转，但是回忆却不再前行。

后来我有问过外婆：“外婆，你是湖南人啊，怎么来我们这里了啊？”外婆说：“我是本地人。什么湖南人。”“可是......”我忽然明白了，那应该是外公和我开的玩笑，外婆不是湖南人。辣妹子的“辣”并不是辣椒的“辣”。

                          ——《后记》

笔名：乔见初。写作是件虔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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