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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笔记:畏吾儿文化是如何“往上带”蒙古人的?

1206年,统一蒙古草原的成吉思汗创建了规模空前的“大蒙古国”。客观地说,大一统汗国的建立,为蒙古族广泛吸收外来文化,提升自己的文化素质,奠定了良好的外在基础。

蒙古汗国疆域

而汗国在勃兴之初所接触到最多的外来文化,非畏兀儿文化莫属。所谓“畏吾儿文化”,即出现于天山南北一带的“别失八里——哈剌和卓文明”。畏吾儿文化对于当时蒙古族的社会发展及文化素质的提高,起到了重要的启蒙和催化作用。

在蒙元时期,“畏兀儿人”专指聚居于哈剌火州(亦作哈剌和卓,又称高昌,今吐鲁番高昌故城)、别失八里(又称北庭,今吉木萨尔)、昌八里(今昌吉)、仰吉八里(今玛纳思)和唆里迷(今焉耆)“五城”一带的族人。他们与哈密力(今哈密)人、于阗(今于田)人、斡端(今和田)人及可失哈耳(今喀什)人等,都是今天维吾尔族的先民。

不少史料认为,畏兀儿人是唐朝回鹘的后裔。回鹘原是游牧民族,“居无定所,随水草流移”。公元9世纪中叶,雄据漠北近百年的回鹘汗国分崩瓦解,回鹘人“种族离散”。其中一支人数较多的回鹘人众,迁至西州(今新疆吐鲁番)一带。

因为西州治所在高昌(又称交州),这一支回鹘人通常被称为“西州回鹘”或“高昌回鹘”,最终成为“城郭之民”。《突厥世系》记载道:“离散后的畏兀儿人民, 有一部分到了别失八里城一带, 定居下来,从事耕作。”

北宋时期的高昌回鹘

自古以来,高昌地区就是连接中原王朝和西域诸国的咽喉要道,后经阚氏、张氏、马氏和麴氏的百年经营,经济得到了长足发展。“后来者”回鹘人迁来至此并成为主体民族后,在充分吸收原有文化的基础上,创造了高度发达的社会文化。

以文字为例。回鹘人迁居高昌初期,还使用古突厥文,后来逐渐采用粟特字母,创制出了回鹘文。已出土的高昌回鹘时期的各类文献和契约文书,基本都是用回鹘文撰写的。随着城市经济和商业贸易的高速发展,回鹘文不仅是当地具有权威性的文字,并一度成为了当时西域地区广泛通行的文字之一。

回鹘文文献

显而易见,发达的回鹘(畏兀儿)文化,给予了包括13世纪初兴起的蒙古人在内的诸多周边民族以深远的影响。

蒙古汗国的建立,无疑是蒙古族发展史上的重大里程碑。在文化领域,蒙古人逐渐脱去了野蛮的外衣,跨进了先进文明的门槛。

鉴于生产形态的制约与封闭的地缘困局,古代蒙古文化比较落后。首当其冲的,就是没有专用的通用文字。对此,拉施特慨叹道:

“因为经历了久远的年代和漫长的岁月,时日之久远成了事情遗忘的原因,突厥人(按指蒙古人)既无书册又无文字,所以他们未能写下四、五千年的编年史,除了距今最近,经口头流传到他们,并由他们教给子孙的若干传说外,就再也没有确切可靠的编年史了。”

拉施特编著《史集》中文版封面

1204年,成吉思汗的大军攻灭乃蛮部,统一蒙古草原的大业已基本完成。此时,他已有了创制“蒙古文字”的计划。而乃蛮王傅兼掌印官塔塔统阿的出现,加速了蒙古文字创制的进程。

成吉思汗对这位“性聪慧,善言论,深通本国文字”的畏兀儿知识分子颇为重视。他不仅让塔塔统阿随从左右,“命教太子诸王以畏兀字书国言(蒙古语)”,更令其参照回鹘文创造“蒙古文字”。

回鹘语与蒙古语关系密切,二者不但同属于粘着语,并具有大量的共同成分,语音系统也比较相似。塔塔统阿凭借自己深厚的语言功底和钻研精神,创制出了以回鹘文字母为基础,行款从左至右、上下连书的回鹘式蒙古文(即蒙元史料中的“畏吾儿体”蒙古文)。从此,蒙古族有了自己的文字。

塔塔统阿,生卒年不详。1310年,元朝追封其为“雁门郡公”,其四子也均是蒙古安国汗国及元朝的重臣

因此,蒙古建国伊始,回鹘式(畏兀儿体)蒙古文就迅速用于国家政治生活的各个方面。对此,1247年出使蒙古的西方教士约翰·普兰诺·加宾尼说道,“蒙古人采取了他们(畏兀儿人)的字母,因为在此以前蒙古人是没有文字的。不过,现在他们称这种字母为蒙古字母。”

畏兀儿体蒙古文在蒙古汗国军政事务中的使用情况,主要集中在以下几点

1)法律(大扎撒)的编纂和颁布

在当时的蒙古社会,蒙古习惯法称“札撒”。“扎撒”不仅囊括了约定俗成的社会习惯和行为准则,也包含有贵族对部众所发布的命令;而“必里克”,则指代成吉思汗在各种场合所发表的谈话或训示。

自蒙古文字创制成功后,“札撤”与“必里克”均被完整地记录成册,汇编为《大札撒》,成为了当时蒙古人必须遵奉的法律。

《大扎撒(成吉思汗法典)》中文版封面

在当时的蒙古诸汗国,《大扎撒》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无论是新汗即位,还是诸王共商国是,都要先奉出《大札撤》诵读,遵照上面的规定行事。

《大札撒》的制定与颁布,一定程度上保障了蒙古民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对于维护社会稳定和巩固统治,有着很大的积极意义。志费尼曾明确说明,《大札撒》就是用畏兀儿体蒙古文记录下来的。

2) 撰写编年史

自从有了文字,蒙古人开始将流传下来的历史,以文字的形式记录成册。实际上,蒙古大汗所任命的“必闍赤(书记官)”的职责中,即有写史一项。必闍赤记录下的历史,在蒙古语里被称为“脱必赤颜”。

自成吉思汗时期,必闍赤们即开始了编纂蒙古编年史的工作。据史书记载,即便在元文宗时期,必闍赤们还在修订和更新蒙古编年史。

元文宗孛儿只斤·图帖睦尔(1304—1332)

说到蒙古编年史,就不得不提用蒙古文撰写的《蒙古秘史》(蒙古语名为《忙豁仑· 纽察·脱必赤颜》,明初译称《元朝秘史》)。

作为蒙古族极其珍贵的文化典籍,《蒙古秘史》从民族起源的原始传说写起,一直叙述到13世纪40年代为止,是研究古代蒙古社会历史、语言、文学的第一流的珍贵资料,有着不可替代的史学价值。

有的学者认为,《蒙古秘史》写成于1252年蒙哥汗在位时期;也有学者认为,《蒙古秘史》就是成吉思汗责令必闍赤们所撰写的蒙古编年史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中文版《蒙古秘史》封面

正如苏联蒙古史学者符拉基米尔佐夫称赞道: “《蒙古秘史》….自由而奔放地绘出草原生活的图象….是一部浸透着叙事诗风格,充满着草原气息的编年史。”《蒙古秘史》的编纂完成,无疑是蒙古人接纳吸收畏兀儿文化的伟大成果之一。

3)官方文书的发布

蒙古汗国时期大汗颁布的诏书,皆用畏吾儿蒙古文撰写。据西方教士鲁布鲁克记载,蒙哥汗致法国君主圣路易的信函,就是用畏兀儿体蒙古文写成的。这封信的原件,仍收藏在巴黎国家档案库中。

蒙汉双语的“蒙哥汗石碑”

蒙古军队在颁布军令时,相关信函也是由畏吾儿蒙古文撰写的。据志费尼记载,伊斯兰教历617年(1220),哲别率军进攻你沙不儿城时,由文书推行的军令(“哲别授与他们一封畏兀儿字书的信函,责成他们供应续来的一切部队,并堕毁他们的城垣”),就是由畏吾儿蒙古文撰写

4) 印章的广泛使用

在与塔塔统阿的交谈中,成吉思汗知晓了印章的重要性。“(成吉思汗)问是印何用,对曰:'出纳钱谷,委任人材,一切事皆用之,以为信验耳。’帝善之,命居左右。是后凡有制旨,始用印章,仍命掌之。”

蒙古汗国玉玺的复刻版

因此,在当时的蒙古汗国,大汗、诸宗王以及各级军、政、司法机构,都有各种规格的印章。在蒙哥致法王圣路易,伊尔汗阿鲁浑和完者都致法王腓力四世力的信函中,均有类似于“长生天气力里,大蒙古国大汗圣旨所到之处,民人一体敬畏”的玺文。而印章所使用的文字,都是畏吾儿蒙古文。

5)牌符

在汗国勃兴之初,官方就建立起了牌符制度,一直延续到后续的元朝。蒙古大汗(元朝皇帝)派遣负有特殊使命的使臣时,都要颁发给他们不同规格的牌符,其作用是据以执行使命 行使特予的权力。

1845年,俄国第聂伯河畔出土了一块蒙古汗国时期的银制,长形牌符。牌符两面刻有窝阔台系诸王俺都剌用畏兀儿体蒙古文撰写的令旨。

蒙古文圣旨牌符图样

实际上,即便是蒙古汗国分裂为元朝和四大汗国以后,畏兀儿体蒙古文仍然是具有一定政治权威的文字。

譬如忽必烈曾“特命国师八思巴创蒙古新字(八思巴文)”,并在官方和民间强制推行,但并未在蒙古人中得到广泛认可和普及;而已使用六十余年之久的畏兀儿体蒙古文,却在畏兀儿学者搠思吉斡节儿的改进下,为后世蒙古语语法研究奠定基础,并一直使用至今。

搠思吉斡节儿,蒙古语文学家和翻译家,活跃于成宗、武宗、仁宗、英宗四朝,对蒙古文的规范化作出了重要贡献

在13—15世纪期间,畏兀儿体蒙古文还是金帐汗国与察合台汗国的官方文字。例如现存金帐汗国时代的《铁林耳库特鲁扎令》、《托赫塔迷失扎令》等文书,就是用畏吾儿蒙古文撰写的。

总而言之,13世纪初崛起的蒙古民族,正是通过输入畏兀儿文化,完善了自己的典章制度,巩固了汗国的统治,并迅速改变了蒙古族文化落后的状况,大大加深了自己的文明化程度。

畏兀儿文化之所以能在蒙古民族中产生出巨大影响,与大量畏兀儿文人供职于蒙古汗国有直接关系。

作为最先归附蒙古汗国民族政权之一的高昌回鹘,其最高长官“畏兀儿亦都护”颇受成吉思汗的信任与重用。他们不仅“世代保有亦都护名号,领其地及部民”,并与黄金家族有着姻亲关系,可谓“宠异冠诸国”。

曾经是高昌回鹘王家寺院的柏孜克里克石窟群

因此,大批畏兀儿人有机会进入到汗国各政权机构,在不同领域均发挥出了很大作用。正如赵孟頫所说,“太祖皇帝(成吉思汗)既受天命,略定西北诸国,回鹘最强,最先附,遂诏其主亦都护为第五子,与诸皇子约为兄弟,宠异冠诸国。自是有一材一艺者毕效于朝。”

汗国境内大批畏兀儿知识分子的存在,为畏兀儿文化的输入开辟了广阔的道路。在蒙古汗国时期,畏兀儿知识分子主要服务于以下方面:

1)八合赤(汉译“教授”、“师傅”)

这些有学识的畏兀儿知识分子,一开始就是以蒙古人的文化导师身份出现的。他们被蒙古人尊称为“畏兀尔八合赤”,即畏兀儿教授。首先担当此任的,无疑是“教太子诸王以畏兀字书国言”并主持创制蒙古文字的塔塔统阿。

这些“畏兀尔八合赤”“各罄所蕴,播种待获”,以本民族文化为基础,培养了一大批蒙古贵族青年,使他们的文化气质有了明显的提高。志费尼评价道,“他们(蒙古贵族子弟)把畏兀儿语言和文书,当作知识及学问的顶峰”。

元朝的畏吾儿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蒙古青年不仅深度掌握了畏兀儿体蒙古文,随着知识的积累和眼界的开阔,他们对于外来的文化知识,有了更为开放和包容的心态。这里的最佳案例,非蒙哥莫属。

据拉施特《史集》记载,蒙哥颇有学识,对数学颇为感兴趣。他不仅深度学习过欧几里得编纂的《几何原本》,并对《几何原本》的阿拉伯文译者、波斯天文学家纳速剌丁极为仰慕,曾特命六弟旭烈兀在征服波斯后,务必将这位学者送至东方。

蒙哥同志,也有着一定的学霸潜质

正如西方学者所评价的那样,“蒙古人敬重科学不亚于塞尔柱人”。这种表现,自然是长期浸润畏吾儿文化后,人文素养显著提升的结果。

2)必闍赤(汉译“书记官”)

必闍赤,汉语文献翻译为“必彻彻”,《黑鞑事略》称:“必彻彻者,汉语令史也,使之主行文书耳”。作为文职人员的必闍赤,其主要职责有二,一是写史,如蒙古编年史就是他们所修撰的;二是主文,其中包括了大汗诏令等要事的记录工作。而必闍赤记录所使用的是文字,就是畏兀儿体蒙古文。

实际上,不仅大汗身边设有必闍赤,诸王也大多有自己的必闍赤。譬如成吉思汗之弟帖木格,就以畏吾儿人撒吉思为必闍赤,担任自己的书记官。

镇海(1169—1251),畏兀儿人,走遍天下的大富商,成吉思汗功臣之一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在大汗、后妃及诸王身边担任必闍赤的畏兀儿知识分子,陆续成为他们的亲信,在汗国政治生活中发挥出不小的作用。譬如窝阔台、贵由两汗在位时,权势炙手可热的重臣镇海,就是一个以善于记录著称的畏兀儿人。因其权势举足轻重,汉文史书称其为“右丞相”。

据《黑鞑事略》记载:“行于回回者,则用回回字(即畏兀字),镇海主之;行于汉人、契丹、女真诸亡国者,只用汉字,移剌楚材(耶律楚材)主之。却又于后面年月之前,镇海写回回字,云付与某人,此盖专防楚材故,必以回回字为验,无此则不成文书。殆欲使之经由镇海,亦可互相检扼也。”

3)投下官及其他

蒙元文献中的“投下官”,即通俗意义上的“家臣”。蒙古建国后,成吉思汗曾分封子弟功臣,分配的主要是蒙古百姓和可供游牧的营盘草地。

“黄金家族”世系图

随着汗国版图的增长,诸王、贵戚和功臣治下的封地也日益扩大,封地秩序以及复杂的财政等问题,让这些封地所有者的蒙古贵族们犯了难。因此,不少文化素质较高且与之关系密切的畏兀儿人,被他们任用为家臣,管理封地财政、治安等事务。

《突厥世系》中记载:“在畏兀儿人中,许多人都会阅读突厥文。他们十分擅长经营与管理一个底万(行政官署)的事务。在成吉思汗子孙统治时期,河中、呼罗珊和伊剌克等地方的财会官员与底万长官都是畏兀儿人。在中国,也是畏兀儿人充斥在这些职务上。”

拓展阅读:读书笔记:为什么元朝的“回回人”越来越吃香?

《世界征服者史》的作者志费尼

畏吾儿知识分子所受到的宠遇,一度引起了伊斯兰教徒的忌妒与不满。志费尼就愤愤不平地说:“他们(按指蒙古人)把畏兀儿语言和文书当作知识及学向的顶峰。个个披罪恶衣袍的市井附汉都成了异密;个个佣工成了廷巨;个个无赖成了丞相,个个倒霉鬼成了书记….”

实际上,即便在元朝,畏吾儿知识分子也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在《新元史—氏族表》中,入仕元朝的畏兀儿人有29族之多,里面涌现出了许多政治家、军事家、理财专家以及文学家、史学家、书法家、翻译家等人才,在各个领域发挥出颇为显著的作用。

总之,13世纪初叶时,发展已臻成熟的畏兀儿文化,在机缘巧合之下被时代的洪流卷入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在方兴未艾的蒙古族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回过头来看,几千年中华民族文化所孕育出的成果,何尝不是海纳百川、彼此交融的产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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