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他打去电话的时候，手机里传来“对方关机”的提示。

许久未联络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记得上次这样提示的时候，是在一次MSN交谈后，她问他，对她是何种感受。他回道，和你在一起，觉得特别轻松，特有趣。她很快回道，删了我的电话，永远不要再联系我，接着MSN上的她消失了。

他先是不以为然，慢慢地，望着发灰的头像，他感到了些许紧张。他很少被人拒绝，而且是这么果断而不留情面。对他而言，这是一种蔑视，他决意要将这游戏继续下去。

于是，他开始不停地拨她的电话，“对方关机”提示了他无数次，但他毫不气馁。

就这样，在第二天的黄昏，他拨通了她的电话，不过，电话很快被掐断了，如此反复了好几次，大约她的耐心也被耗干了，终于从话筒里甩来一句：“干什么？”

“找你。”

“什么事？”

“记挂你。”

“神经！”

“我错了。”

“错在哪里？”

“哦。。。反正就是错了，我来认错。”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没好气的嗤笑声：“你发狂了？疯打电话？”

这是两人相识以来，她的第一次“对方关机”。现在想来，他为自己厚颜而沾沾自喜，女人大多架不住死皮赖脸，尤其是她对你仍心存好感之时。

他一边放好手机，一边准备去吃晚饭，时间已过7点，同事们早已下班回家，街上的车流也稀少了下来。

结婚6年，他和妻子一起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少，准确地讲，他和妻子并无任何感情上的问题。家中大事，他们依然有商有量，妻子的生日他依然未忘，妻子的吩咐，他依然照办。想来，大概是倦怠期过早地袭来罢了。

下楼梯时，他一直寻思着去哪里填饱肚子，可脑子里转了大半天，他还是拿不定主意。最后，他觉得不如去附近的咖啡店吃个套餐算了。那里价格不贵，环境也优雅，顺便还能好好看看报纸，实觉得无聊了，还能约个女孩出来喝咖啡。

吃完饭，边喝荼边看手上的报纸絮叨着房价、股市、基金之类的话题，偶尔穿插了些“每日杂闻”，甚或夹着些车祸通告。他皱了皱眉，合上报纸。忽然他想起这里是跟她头一次见面的地方。

差不多已是快两年前的事了。刚见面那会儿，她正头疼，他就问吃了药了吗。说着，他递来了一盒百福宁，她伸手去接。不想，有些紧张的她竟然拿着药撞上他的手。药盒跌落在了桌面上。

那会儿，他觉得她有些意思。按说，一个成年人是很少会让自己处于窘迫境地的。而她也算是久经职场的人，这样的慌张实在他始料未及的。在他看来，这是童心未泯的一种表现。

其实，她人不算漂亮，不过身材保持的很好。另外，工作有进取心，小有成就。可凭这些，他是不是会有多大兴趣的。但是就这么一撞，让他改了主意。

就这样，他和她开始了不温不火的交往。

喝完荼，他看了看表。不知做些什么，于是就给翻译去了电话。

翻译工作没多久，对凡事都抱着好奇的态度。她早先是给他单位翻译业务资料的，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悉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有些倜傥的风度，而翻译倒也并不掩饰对这风度爱慕。

“你看，这是我在楼下拍的花，实在是漂亮。”有一次，他给翻译看手机上的屏保。

“嗯，是的。”翻译斜过身子，认真地看着，“就像你一样。”“哪有这样形容男人的？”他嘴上掩饰着。

“有什么不可以啊？”翻译低着头，自顾自说着。

他心头一惊，觉得这个小姑娘老练得紧。常言道：男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这样没大没小，只怕是历经沧海也未可知。可话又说回来，只是约她喝喝酒却也无妨。

电话通了。

“晚上还要赶个翻译稿呢，要得急，改天好吗？”翻译说道。话筒里传来“噼哩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

他没再坚持，挂了电话。看来只好打道回府了。

家里，妻子忙着跟电脑里的小人博斗，理都没理他。

公司最近有些忙，临近年末，凡事都得有个总结或是计划。他一面催促着同事们报材料，一面忙着给总公司述职，在翻电话簿找人的时候，他略过她的号码。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开机，估计跟他情况差不多。

记得第二次关机是在一个周三，第二天，他照常去了电话。

“难得啊，过了这么久才出现。” 她在电话那头开着玩笑。

“谁叫我背运呀，打人电话总是关机。”

“噢！那时我们开例会，我都关机的。”

“真是好员工呀，尽心尽职啊。。。”

“讨厌，你这真是讨厌。” 她在话筒里喊了起来。

他笑了。

“那以后自己记住啊，周三就别来撞南墙了。” 她语带娇嗔的说。

等忙完这段时间再说吧。他看着文件，暗自思忖着，心头仍在回忆那些旧日的对话。这时，MSN上翻译发来一条信息，说现在总算是忙完了，晚上有空。他看到这里，只是发去个笑脸。翻译过了会儿又发来信息说，最近刚听说一家私房菜馆，手艺很不错。他还不置可否地回了个笑脸，翻译就什么都没在说。

还记得，有那么一次，她来公司里看她。当时，已是夜晚，他还在加班。她却刚好忙完。到了之后，他给她倒了杯水，就在电脑上看报表，一旁的MSN也开着，以备及时联系客户。她瞄了一眼，转了几圈，说：“还跟那个翻译联系呀？”

“工作伙伴。”他头也不抬地说，“很少联系的。”

她呷了口水，看了看窗外的街景。

“伙伴真多。”她拿腔捏调地说。

他知道，一碰上这种口气，她的故作疏远、故作漠然就会故态萌发。可是，她控制住了。

想必，他跟她都再清楚不过自己位置了。都是城中人，出来透气原本就背负着道德自谴，更何况还要估算着情谊付出的多寡。毕竟谁要是先冒了烟，谁就会自寻烦恼。被人窥去了急切，那更是会增加些不堪的意味。所以，在这样的关系中，大家需要的是克制和赏玩。

这天，翻日历的时候，他发现妻子的生日快到了。于是给妻子常去的时装店打了个电话，问上次预订了尺码的大衣到了没。专柜说到了，他就说到时去取。

这时，他又想到该给她去个电话。这么久没见面，虽说不是那么日思夜想，可多少也是个挂念。

去年，初秋时，是她的生日。她的那些朋友送花的送花，请客的请客，唯独他装聋作哑，她并没有硬要，只是说，他欠她一份生日礼物。

号码拨了出去，话筒里沉寂了片刻，接着就传来了机械的回复：“对方已关机。”他真的开始有点儿纳闷了。

他努力回顾他和她最后一次交往的经过，不知哪句话又惹恼了她。现在她可沉得住气了，一不高兴绝不会当面发作，只会冷处理。只等到他几番热情洋溢的辩白后，才会施施然地说，自己其实根本没放在心上。

眼看就快过晚饭时间了，他很想约她出来，见个面，顺便问问她最近怎么了。可现在这情形，就算是约好了，他赶过去，或是她赶过来，都不知道是几点以后的事情了，而肚子又很饿。

无奈之下，他只好给妻子发了加班的短信，接着又回到了MSN前。

“好。”还在线上的翻译慨然应允。

都8点了，那家私房菜馆门前，还有一堆人在坐着排号。

忽然，他看到前排有个熟悉的身影。

“你也在啊？”见那人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他打了个招呼。

“谁啊？”翻译问。

“以前的同事。”他随口答道。其实，那人正是她的闺中好友。以前，几个人一起去喝过酒，唱过歌。

“是啊。”那人说，跟我先生一起来吃饭。

“我过去打个招呼。”他马上跟翻译解释了一下，走到了前面。那人也跟先生说了几句，走了过来。

“最近好吗？”

“老样子。”

“哦。。。。她好吗？”他终于开口问了。

那人听到这里，忽地叹了口气，扭转了头。见状，他心头一沉，莫非她真是烦了他，早就让好友避开了他。

“你不知道？”

他愈发不安起来。看来，那些关机的提示根本就是她在手机里封锁了他的来电所致。

“到底怎么了？”

那人低下头，轻轻地说了句：“她人没了。”

他愕然。

“没了？”他小心地问。

“她外出时，碰到了车祸，人就没了。谁都没有料到会这么突然。”那人喃喃地说道。

人群开始往前挪动，又有几桌被腾了出来。那人跟被服务生领去落座。他平静地走回到翻译身边。

“我刚才写了菜单，你看看。”翻译说。

“你点什么，我都吃的。”他挤出了一丝笑容。

翻译迟疑地看了看他，没说什么。

一个人就这样突然的消失了，或许都还没有跟家人好好地道别，或许都还没有收到朋友的致歉，或许都还没有体会到一个人本该有的诚意，却已然转瞬即逝。

餐桌前，他和翻译一起吃饭。翻译问他菜点的是否对胃口，他说很好。

回家途中，他有点不辨南北，他很想拉住什么人，告诉他或她说，自己的好朋友没了。

他记起了她种种的好：聪明、大度、直率、不依赖人。。。。可是，这有用吗？

到了家门口前，他掏出了手机，通话记录上赫然还有她的电话，以前，他进门前都会小心删去和她的通话记录。可这次，他想了又想，实在是不忍心。

无数次，他都以为他跟她之间只是场游戏而已。可现在看来，这根本不是。他现在想好好待她，却早已没了机会。她说她会记住她，可是，从此至未来，刻在别人心头的，反而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