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马头,在邯郸之南三十里,原名作琉璃镇,因清末到民国时此地作为滏阳河的一个起始口岸而被附近乡里唤作“码头”,后来以此为名,只是“码头”变成了莫名奇妙的“马头”,因为当年的口岸早已经废掉了。今天,它只是个破烂的小镇,你看见一次,便无意再来。
但是,和所有古老的中国小城一样,这里也有着许多土俗语,很是特别,与别处是有些不同的。因为在此生活过青少年时代,印象也总是顽强地存在着,让人不得不思味一番,它们的来路与真相。
比如,昨天朋友就随口说出“带小孩去街上‘卖油’去了”,你说这个“卖油”有人听得懂吗?不会懂的,但是换成了国语的“漫游”,就会人人知晓其意了,就是逛街呗。其实,是方言把语音叫转了,这里人不说“逛街”,而直接说“漫游”,正是一句旧小说上的古语,当时“逛街”这个现代词还没有发明出来呢,所以说“卖油”反而是地地道道的中国雅话,只是由于在方言里头,听起来却是俗的。
花生的学名是什么,我们都知道是“落花生”。小时候学过一篇课文,题目就是“落花生”,可是我们万万想不到,原来我们自己就是这样叫花生的,那就是“拉申”。当地人,无论老少贤愚,总只管“花生”叫做“拉申”,可是从来没人认真地写出来“落花生”三个字,所以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原来他们说的乃是“落花生”这个最地道的学名。如今长大后,明白了,我们的方言土话其实并不是真的“土”,它却是传统文化的标本呢。
还有,小时候常听到姥姥、姑姑们说什么“粜点玉束束”,“玉束束”说的是玉米,也简作“玉束”,但我就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这样叫,又是怎样写的呢?直到上高中,看到历史书上清楚地写着二战时“德国百姓只能吃有限的土豆和玉蜀黍”,才知道,原来“玉蜀黍”是这样写的,呵呵,这可是大名啊,都上了历史教科书了!
类似的,还有将白菜叫做“黄芽”的,洋白菜则叫做“洋黄芽”,这个词在当地至今通用,叫白菜的反而给人一种别名的感觉,很不习惯。为什么这样,也是不得其详,我猜大概因为白菜的嫩芽都是黄色的。
小时候爱捉蜻蜓,但蜻蜓的名字有特别的,叫做“飞飞叮”。而螵虫呢,就叫做“花姑娘”或“姑娘”,这可真怪了,由于当地人对女孩子一律都叫“闺女”,所以“姑娘”这个词反而成了虫子的名字了,从来没有听到有人这样称呼女孩子用的。
再有,小时候还常听到有大人说“今天不能出门,风刮得咕嘟浪烟哩”,“咕嘟浪烟”,我们知道是这个音,可是一般不明白,这个“浪烟”其实应该写作“狼烟”,这也是一句古话,长城上不是就常常用“狼烟”来作报警的吗?这个意思很有名的。
还有,说小孩子淘气、调皮、爱动,马头人说的是“你这孩子真废”,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他总动不该动的东西,做危险性的动作,让大人操心,可是“废”这个字怎么写,我照样弄不清。如说一个小孩子乱翻大人家东西,则说“标翻”,尤其是他每个抽屉都要一一检查时,这个词就相当准确,。
说小孩爱作小动作,则叫“骨垄”,不让谁动,就说“饼骨垄”,说一个小孩子总是动,就说他是个“骨垄蛆”:就象茅缸里的蛆虫一样一刻不停地骨垄,好恶心啊,呵呵。
说这些菜都其蔫了,书面语是“枯萎”,马头人则说“格烟”。“烟”者,“蔫”也,如“太阳太大,花都格蔫了!”外地人能听明白吗?而说下起毛毛雨,则说成是“天格应哩!”“格应”是指这雨很小可打伞可不打伞,一般来说,天“格应”时,后面可能就有大雨呢,这只是个预备词。
如果要说一个人说话尖刻,斤斤计较,或者买东西时算计太清,则称作是“这人真格讶!”“格讶”,听起来象“咯牙”,象吃东西而吃出沙子一样,也挺形象。
形容一个人老了后变胡涂,不再讲公理,就说“他咬油了。”“咬油”,字如何写不清楚,但音就是这个。要是说一个人一辈子都胡涂,则直接说他是“咬油虫”,从来没有象个人一样啊,呵呵。
曾有学者在晚报上连载过一段“邯郸土俗语考”,就把许多我们日常说到但不会写的词都一一考证出来,比如有喂猪的器具,通常是一只破缸的缸底,就叫做“猪不渣”,而用作和煤泥时,就叫做“煤不渣”,这个我们家家都用过,还是很清楚的。可是,写作“不渣”,还是不明其意的。这就是方言。
朋友又说起一个词:“拽“,比如港片里常有的“你拽什么啊”,念作三声,朋友说,这说明马头这地方当年是九省通衢啊,这个词就是证明,被外来的人带来的。其实我觉得这也未必,说明这个词不是马头独有的才对,而是大部分中国人都会说的,所以连港片里也这么说。不过,写出来是不是这个“拽”字可就不清楚了。
朋友又说起一个词:“哏”(四声),说这个人穿衣服时髦,超过了别人,就说“看他哏的”,这个词我们倒确实没怎么在别处听到过,没准真是个绝版方言呢。只是,说不准象辞海里就有,而我们都没去翻翻罢了。最难的是一个词“香蕉”,不是说水果的这个,而是说“好玩、滑稽”的意思,就说“这个人说话真‘香蕉’啊!”这就不知所以了,要知道当年这里并没有“香蕉”,所以虽然音是这样,但字必然不是这样,究竟是什么,我至今也想不出来!
关于方言,作家萧乾说过,他就推崇在小说里用上独特的方言,比如沈从文就常这样,不但不觉得语言生僻,反而大添其味。比如,鲁迅、茅盾就常将家乡土话用在作品中,文章读着也是活的。最近,看到一个小学生作文,说是他们小朋友们一起玩“捻捻转儿”,我一看这词就兴奋起来,原来小时候我们玩的这个小玩具可以这样子写出来啊,我还以为只能写成“陀螺”呢,想不到人家小学生写成“捻捻转儿”后居然这么的生动!
就平时的所见所闻,还常常听到的独特方言,却没有被学者们记录的,还有许多,想起来后再作记述,也算作一个小小的文化采集。
“支应”:即侍候人,尤指病人或产妇。如“听说你媳妇生了,谁在跟前支应哩?”
“骨最”:一堆的意思,比如说“一骨最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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