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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的五次沉思
 

第一次沉思


在这到处是贫困袭击、暴力横行、自然灾害或生态灾难泛滥的时期,来谈美可能会显得不合时宜,很不适当,且不免被认为故作挑衅,以致令人愤慨。但正是由于这种原因,人们看到了美与恶相对,正处于我们所要面对的现实的另一端。我相信,我们面临着迫切而恒常的任务,要审视一下构成生命世界极端的这两个奥秘:一边是恶;另一边,是美。


世界并不一定刻意要美,然而它却极具美质。


我们可以设想一个只有“真实”的世界,与美一点不沾边,这将是一个只顾运作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一些无动于衷,千人一面的分子们在忙碌,他们的运作绝对可以互相替换。我们就只能与一个“机器人”世界打交道,而不是和生命世界打交道了。其实,二十世纪的集中营已经给我们提供了这样一幅可怕的景象。


除了思考以外,我所应该做的工作更着重于在我身上发掘接受的能力。唯有欢迎的姿态---按老子的说法,“为天下溪”---而不是征服的姿态,能让我们从开放生命中获得真生部分。我对此深信不疑。


作为现时存在,每个生命都具有潜在的向美能力,尤其是具有“美的欲求”,初一看世界只是充满了一伙形象。实际上它聚合了所有个别的现时存在,还透露出一种内在的超越性。


为了抓住美的主题,我们看到在每个生命的现时存在之内,在从此存在到彼此存在之中,建立起一个互相交叉,流通的复杂网络。在这个网络内部,恰恰蕴含了每个生命存在都感受到的、要努力使其在世界上的现时存在趋向完美的欲求。


生命存在越是意识到这一点,他身上的这个欲求就越趋复杂化:自我的欲求,他者的欲求,蜕变意义上的变化欲求。尚有另一种更秘密或跟奥秘的欲望,它希求与元初大欲接合,那宇宙所来自的元初大欲。因为宇宙作为整体,也是显露的或隐藏的辉煌在场。他本身也起源于一次决定性的欲求。


在这情况下,我们前面所说的每个生命存在的超越性实在使它提升,使它超越的关系中才显示出来,也只有在那关系中才得以实现。真正的超越总不是单向的;它实现在两者之间:当每个生命存在与原生存在交汇时,它们之间跃起的最高感应。


第二次沉思


在第一次沉思中,我说过各种生命存在的独特性在将每个生命变成“独特在场”的同时,也使美成为可能。这并不妨碍我们再一次提出那个棘手的问题:“宇宙并不非得是美的不可,但它却很美;这种提法对我们来说是否有某种意义呢?美是否是一种多余,一种累赘?”


我们所观察的这个自然美是世界所具有的元初的、内在固有的本质呢,还是出于一种偶然的凑巧,一种意外的结果?.对于我们来说,重要的是忠于真实,忠于至真,谦卑地去迎接那呼唤着我们、让我们不得安宁的所有事实。


美本来就属于生命存在,因不可遏制的趋美欲求而成熟。


真正的美,不仅仅存在于已被认定为美的事物之中;它几乎首先在于向美的欲求与冲动之中。它是一种不期而至的临在。玫瑰无由开了花,因为它开了花;它就那样自身无忧,也不图被见。


是的,一朵完全绽放的玫瑰的缘由在它完全绽放的那一刻正好与生命存在本身趋向完美相吻合。感觉不会仅仅局限在它的感官水平上,美恰恰是这种生命存在全部趋向的一切潜在势能。


生命秩序的反义并不是自然死亡,自然死亡作为自然现象,恰恰是生命的一部分。正是死亡的前景,使得每个时刻和所有时刻都成为独特的。如果有恶的话,它是存在于非正常的、悲剧性的变故之中,存在于将死亡引入歧途、恶意利用之中。尤其对死亡的恶意曲解利用,越出了生命秩序,它们甚至能够摧毁生命秩序本身。


真美是生命存在向着美的冲动以及这种冲动的更新,真生是生命存在向着生命的冲动以及这种冲动的更新。好的永恒只能在生命尽情喷发、令人完全陶醉其中的突显时刻中完成。在我们所说的领悟中,眷恋和希望相混在一起,每次美的经验令人想起某个失去的天堂,又召唤某个允诺的天堂。


第三次沉思


以上,我们首先谈了来自于大自然的美。我故意把与人有关的美放在一边。并不是因为人不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而是因为在人身上,问题以另一种更复杂的方式表现出来。


概括地说,依我看,这种复杂性首先是因为人的构成是多层面的这个事实,此外,还因为,人以他所享有的智慧和自由的某种程度,他很能矫揉造作或居心叵测地利用美。人知道自己是会死的,他经常会迫不及待地像凶狠的野兽一样,千方百计急功近利地满足其最迫切的本能需要,以及另一些难以遏制的贪欲。


在构成人的多种层面之中,至少有两种是众所公认的,那就是身体层面和心智层面。心智层面是由精神支配的,包括无意识、有意识、想象力、理性、心理和所谓的灵性等。这最后的灵性部分无疑是最有争议的部分,它本身就可以作为一个层面来研究。说到它,人们会讲到灵魂的问题。


身体美是存在的,身体美包含着欲望,充满了诱惑。从此,对于它所具有的,令人多么眼花撩乱、多么讨人喜欢的诱惑力,又有什么可惊奇的呢?然而,正是从身体出发,我们开始获得和提炼我们的美感,从而把我们自己培养成为通晓美和懂得享受美的人,在这个基础培养之外,我们扩展和提高了自身的审美观念。因为形态美,正如它从人体组织结构到左右天体运动的法则所表现出来的那样,让我们预感到一种几乎是伦理学意义上的美,这是就它总透露出一种始终如一、从不食言的允诺的意义而言。这种伦理学上的前景让我们看到了其他类型的美,来自精神和心灵的美。


精神主导着人的思辨和理解的能力,也主导着人的想象力及搏动。我们的精神不通过中间环节直接与灵魂相连. 我们不得不看到,在有关美和爱方面,灵魂的概念像一条金线,从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开始,经过普洛丁和圣·奥古斯丁,直至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诗人,贯穿了西方的想象。


每个人都经历过这样一种激动人心的时刻,在一场高品质的演出或音乐会上,现场所有人的脸都变了容,美吸引了美,增加了美,提升了美,这正符合我们读到的圣·奥古斯丁的话语,在他看来,美是一个生命存在的内心和辉煌的宇宙相遇的结果,对他来说,这种相遇是上帝荣耀的标志。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种相遇,消除了内心和外界的隔离。


如果说世界美是一道风景的话,那么一个人的心灵也是一道风景。


我们把一切都说了吗?一个声音在我们耳边低声说,有些人完全否认灵魂的存在,那么,还是灵魂有问题!这里,也许雅克·德·波旁·比塞提出的灵魂的定义可为大家接受。他借用一个音乐形象来说明灵魂是每个人心中的“持续低音”,这种有节奏的音乐,几乎和心脏一起跳动,每个人心中自出生起就有了它。它处于一个比意识更私密、更深的层面。有的时候悄无声息,有的时候倍受压抑,然而却从不中断。在某些激动或苏醒的时刻,就会让人自内心听到它。让人听闻和发生共鸣是它的存在方式。发生共鸣,这是比较恰当的用词。在心中发生共鸣,和另一个人的“持续低音”发生共鸣,和生命世界的“持续低音”发生共鸣,这是它得以不朽于世的好运。“歌唱,即存在,”里尔克说。对于灵魂来说,除了“不要阻碍乐曲””以外,难道还存在着另外一种法则吗?


好是美的真实品质的保证,美则使好生辉,使它令人欲求。在生命秩序中,本身能自我印证的东西就是美,这种美向着自由. 快乐的状态提升的同时,也让好超越了单纯义务的概念。美是崇高的好、愉悦的好、偃意的好、招摇生辉的好。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不知因为什么样的差错,目前来说,好并没有得到赏识。它往往被误解,降格为某种以其过于“憨厚”或过于“乏味”的面貌让人为难的东西。


以美来救赎,这是否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说的“美将拯救世界”的真正含义?一位当代作家,罗曼·加里回答了这句话,他说:“除了承担生命、直至牺牲生命本身的美学之外,我不相信还有另一种与人相称的伦理学。”“必须以美来赎回世界:以举动之美、无邪之美. 自我牺牲之美、完成理想之美来赎回世界”。


第四次沉思


直至目前,我们谈的都是个人的思考。接下来,我们将谈到艺术创作的问题和建立价值标准的可能性的问题。


我们从柏拉图开始。在《会饮篇》中,他叙述了爱神爱洛斯如何顺应了一种从感性上升到知性的辩证运动:从以肉体美为对象的身体之爱,经过以心灵美为对象的精神之爱,达到最后阶段:欣赏绝对美。此后,在西方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以美至上的人们,总不免渊源于这位认为“美是理念之光”,或者甚至认为“美是至真的光辉”的人的思想。


让我们记住荷尔德林的警言:“诗意地栖居。”诗人对诗语言的力量寄予极大的信任,他相信幸亏有了诗语言的力量,人才可以完成美赋予他的任务。所有这些思想表达一种深沉的向往和信念,它们趋向锤炼一种根本的存在方式。不管怎样,由于缺少一种深入的工作来定义真正的美,它们显得不可操作。然而,我们知道康德、费希特、谢林及他们的同代人在理论上所做的推进工作。我们将在下一次沉思中再谈。在他们之后不久,早在尼采宣布“上帝死了”之前,波德莱尔在其作品中己涉及迷惘在大都市中的失根之人的焦虑,据我们看来,是波德莱尔揭开了现代主义时代的序幕,他一面追求美,一面又意识到了邪恶固然是丑陋的,却又诱人着迷。


回到我们开头说到的柏拉图的三种理念上来——真、善、美。我认为该是不再把它们分而立之,而是要把它们结合起来的时候了。因为真,或者说真理,就目前对它的理解接受来看,实际上覆盖了一切实存。真理不再只是关于让生命按照生存原则和谐运转的重大生命法则;它也和种种派生形式和反常形式有关,这些形式在我们的时代呈现出一种异常大的规模,冲击着我们的意识。根本上的恶的问题——能够摧毁生命秩序本身的恶的问题仍是我们试图建立价值观时不可绕开的绊脚石。为了不让这块绊脚石成为我们唯一的地平线(眼界),为了不让这块绊脚石挡住我们的视线,以致妨碍我们对完全天赐的活生生的世界具有更广阔的视野,让我们鼓起勇气,在“至真”的阶梯上,就如我们在上一次沉思中所定义的那样,将建立在善的基础上的美放到最崇高的位置上。这种在最崇高位置上的美代表一种绝对的价值观,有了这种绝对的价值观,中间的价值观就能建立起来。我不用“爱”这个词,因为爱的原则包含在美的原则之中,因为爱自然地由美流淌而出。美表现出来自爱的东西:共融一致,颂扬,提升,变容。


这种美,作为绝对价值,丝毫不会成为悬在理想天空难以达到的一颗星辰。它是人之可及的。它也包含了承担世间的痛苦,对尊严、同情和正义感的极端要求,以及向着普遍共鸣完全开放。


美要求一种交错,一种相互作用,在组成某种美德各种元素之间的一种相遇。


是否存在一种本身即是目光的目光源泉呢?即使是一个像中国人这样以宗教观念不强著称的民族,这点我们巳经说过,也会本能地感受到这个能够孕育具有眼睛的活生生的生命的世界本身一定也感到需要去看到,而且也能够看到。因此,在中文里,表示目光的“视”字包含了表示神意的部首“礻”。另外,一种几乎平淡无奇的说法深深扎人中国人的想象之中广老天有眼”。


在高级的层面上说,目光超越了对形象的迷恋,看到了灵魂的光辉,灵魂才是真正的现时存在。这种从外表获得的光亮进人人的内心,成为内心的光亮,它让人在一种去一来的视角下看到了他人的灵魂和自我的灵魂,就像一汪交错喷发的泉水。这时候,大家可以闭上眼睛就像在虔心祈祷或者销魂陶醉时一样。


第五次沉思


直至二十世纪初,艺术创作都是被置于美的标志下。美的法则可以随时代而变,但是艺术的真谛始终如一:颂扬美,揭示美,创造美。早在十九世纪末,乃至整个二十世纪,多种因素汇在一起要改变以下这种局面:疯狂的工业化下产生的丑陋的大城市,建立在“上帝死了”的观念基础上的“现代”意识,全球性的接二连三的悲剧引发的人道主义的崩溃。所有这些因素震撼了传统的艺术观,艺术不再局限于赞扬被承认为美的美了。艺术创作以较早觉醒的文学为榜样,以某种普遍化的表现主义,致力于表现生存的全部真实,表现人的全部想象力,除了在风格方面,艺术创作不再单以美为目标,它毫不犹豫地借助于决裂和极端的变形。不管怎样,尽管人们普遍印象中艺术在“喧闹和激烈”中狂放不穆不再遵守任何成规,美的金线却仍没有完全中断。


这一次沉思,我所讲的主要是看看,尽管一个世纪以来我们面临着全部(概念)混淆,我们在怎样的尺度下还有可能提出某些价值观念,来勾勒艺术创作所孕育的美。


笛卡尔的西方主要思潮,主张二元论的做法:一种建立在精神和物质分离、主体和客体分离的基础上的二元论。在美学的领域,这种太陉渭分明的分离,在激起层出不穷的思考的同时,并非总是有利于了解那促进主体和客体之间有机地进行持续去一来,不断变化的过程。在寻求勾勒出艺术创作现象的轮廓,确定美的标准的整个思想过程中,西方在确认客体优先还是确认主体优先之间有一种摇摆不定,或者说有一种犹豫不决。


康德也不例外。在他伟大的几本《批判集》中,他加了一篇《判断力的批判》,是关于人领会美的方式的问题的。在这本以严密、清晰著称的著作中,哲学家是以一个站在审美客体或者一件艺术作品跟前,试图对它进行评价的现者的哲学视角,而不是一个介入创作过程而其意识又与美处于挑战地位的一个创作者的视角。这是很合逻辑的,哲学家的一般做法是“二元论”的。他是站在一个面对客体,想要认识客体的主体的立场上的。我们知道他以如何的清醒来估量人的认知力能伸展到何种程度。不管怎样,我们也知道他的哲学思考导引他提出了思想的局限,他说就“事物本身”而言,就事物存在的本质而言,人认识不了它。


对于人性意识来说,不是要有一个虚幻的同谋,也不是要有一个无所作为的对立面,而是要有一个伙伴,上个对话者。这个对话者不是由人随意选来的。它应该是生命之源。对于谢林来说,那就是大自然,他赋予大自然一种和希腊人赋予“physis”这个词相近的意义。


我很想再提一下康德。但是我要反过来说,我要说明对美的认知是普遍性的,但是有概念的;它是无功利性的,但是有目的的。


对于人来说,他知道美不仅仅是一种客观事实,它是来自做出奉献的至高的天赐。对于人来说,它也不仅仅是一种获得,它将始终是一种挑战,一种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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