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黑色的瓷盏内，装饰着一片黄色的木叶，这就是吉州窑的木叶纹装饰。木叶在自然环境中是信手可得的，用它做装饰，最初可能完全出于偶然。一片只留有经脉的残叶掉落在釉缸内，又把它施到了器物上，出窑后一片经脉清晰的真切的木叶就呈现在盏壁上。这样的纹饰很受一些人的喜爱，之后便成为定型装饰。
宋代 吉州窑黑釉木叶纹斗笠碗 吉安市博物馆藏
为得到真实表现自然景物的效果，工匠们借助色彩的作用，在色釉的选配上做与剪纸贴花相反的工艺处理，即以深色为地衬托出浅色的木叶。底釉是匀净的单一色，浅淡颜色的木叶纹可能是将仅留有筋脉的叶片吸饱釉汁贴上釉面烧成后出现的痕迹。木叶纹，有孤独一片的，有半叶挂在盏边的，也有双叶叠落和三叶散点的，表现出叶子飘落的自然状态。
在吉州窑黑釉茶盏中，木叶纹和玳瑁斑、鹧鸪斑、兔毫斑、虎斑等窑变釉斑是名贵产品。这些木叶纹釉和窑变色斑釉装饰犹如云雾、细雨，又似夜空繁星，恰似风雪中的芦花，又像玳瑁的甲壳，虎皮的纹斑或五彩的火焰，异彩纷呈，它们反映出当时人们对大自然美好景致的记忆与憧憬，形象生动。
宋代 吉州窑褐釉玳瑁纹碗 吉安市博物馆藏
窑变釉面装饰以其变化丰富的肌理之美，为冰肌玉骨的单色瓷增添新的艺术风采。而木叶纹装饰，更是吉州窑装饰艺术中风格独特的一朵奇葩。这种装饰艺术富有写实性，尤如镶嵌在浩瀚夜空中的一轮明月，显得那样的宁静、素淡和野趣。就是这样一片飘落于先民茶盏中的叶子，似乎在人们品茗的过程中，涤尘却烦，澄怀观道，感悟到生命与自然的美好，从而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宋代 吉州窑黑釉木叶纹碗 吉安市博物馆藏
剪纸是中国最具民族特色的传统民间美术，它扎根于民间，多数以“女红”的形式流传，构成特有的地域习俗与人文心态，并显示着极高的审美价值。剪纸在唐宋时期已是相当流行的一种艺术样式，在当时民间已有把剪纸艺术运用于漆绘和雕花艺术上。然而将民间的剪纸成功地用于陶瓷装饰却是吉州窑的独创，这种黑釉中附以剪纸贴花是剪纸艺术与陶瓷装饰技术巧妙结合的典范。
宋 吉州窑剪纸贴花梅花纹碗 高5、口径15.7、足径3.2cm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由于吉州窑是民间窑场，而且窑户、窑工是“耕且陶焉”的组成形式，半耕半陶，制瓷过程中家庭妇女大多参与彩绘、施釉等工作，在她们中不乏擅长剪纸的好手，正因为如此，把剪纸从“女红”转植到陶瓷的装饰上也就显得顺理成章，从而创造出具有浓郁乡土气息、风格独特的剪纸贴花瓷器装饰工艺。吉州窑早期的剪纸贴花装饰大多为鞋花、帽花纹饰，这是妇女参与瓷器装饰创作的最有力佐证。
宋 吉州窑剪纸贴花小碗 高5.3、口径10.5、足径3.5cm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剪纸艺术很讲究色彩的相衬，红色的剪纸图样由洁白的纸衬托，显得鲜明、朴素、美观。吉州窑工匠工于釉色的选配，用两种氧化铁含量不同的釉料，先后两次施于同一坯体，烧成后收到以浅淡的底色衬出深色花纹的剪纸效果。制作时，把剪纸花样贴在已经上过富铁底釉的器皿上，再薄薄的施一层含铁低富矽酸的竹灰釉，揭掉剪纸，入窑加热至1300度左右，烧成后上层釉面呈现出有遮盖力的蛋黄色。由于釉料中其它着色元素在烧成中发生的微妙变化，使蛋黄色釉面闪炼着形如云雾、细雨或火焰般的青、紫、蓝、绿交织的窑变色相，异彩缤纷，变化万千。釉面上酱黑色剪纸花样的轮廓也因色泽的流动显得生动自然。画面构图不拘一格，全都是因器布局，碗盏上的纹样均饰于器内，立体器物的纹样则出现在器腹的明显部位。即或是同一类型的盏碗，装饰构图也极少雷同。在盏碗内璧用三张同一样式的剪纸，三点均齐排列，也有四点均齐排列的花枝或朵花装饰，有时又出现盏心加级一朵花的构图。往往在这些构图的上方，也就是口沿部位，配以二方连续的带状花边，使画面整体匀称而完美，与盏碗的圆面轮廓协调一致。
北宋 吉州窑鳝釉剪纸三凤纹碗 吉安市博物馆藏
黑釉茶盏的装饰纹样主要以蝴蝶、鸾凤、鸳鸯、梅、兰、竹以及吉祥语为题材，装饰风格具有民间乡土艺术特色。装饰纹样整齐疏朗，稳定均衡，形象概括生动。鸾凤剪纸形象采取平视的描绘，避开不易处理的复杂透视关系，形象显得更加直观突出而有条理，在简洁中求变化，变化中求统一，从而使剪纸形象显得更加单纯明丽，凝练而又和谐。黑釉剪纸梅花茶盏，则是以多个相同的朵梅形象依盏壁进行多层次的错落排列，从而达到构图饱满、装饰性强的特点。而一株梅枝独占茶盏的内壁，这种黑色剪影的画面，使人联想到朵朵梅花，冷霜傲骨，郁郁含香，雅趣别致。另有梅枝与奔鹿、飞凤对峙的装饰，更蕴含着吉祥、喜庆的情调。
北宋 吉州窑褐釉“长命富贵”剪纸菱花纹碗残片 吉安市博物馆藏
在剪纸贴花茶盏的纹饰中，还有直接以吉祥语剪纸来作为茶盏的装饰组成部分，如：“金玉满堂”、“福寿康宁”、“龟鹤齐寿”和“长命富贵”等吉祥语。这些吉祥文字剪纸在连弧相连的外形中，相连成富有变化的窗花式格式，造型简练概括，构图舒适奇特，笔势圆润挺拔，带有浓厚的民俗色彩和鲜明的地方特色。
南宋 吉州窑鳝黄釉剪纸团花纹碗 吉安市博物馆藏
吉州窑黑釉剪纸贴花茶盏，既注重剪纸纹饰本身的特点，又讲究适用于陶瓷装饰工艺的要求，体现工匠对陶瓷装饰的匠心独运和对陶瓷装饰工艺的谙熟。
宋代 吉州窑褐釉剪纸双凤梅朵纹碗 吉安市博物馆藏
如果说木叶贴花却富有真切的自然写实趣味，那么剪纸贴花有着浓厚的民间文化效果。为在瓷面上表现两种不同的美，在色调的处理上工匠们采用不同的工艺技法。由此可见，木叶和剪纸贴花是吉州窑装饰中风格独具的姐妹花，共同耀放着光彩。
宋代 吉州窑鳝黄釉梅朵纹碗 吉安市博物馆藏
吉州窑的釉下彩绘，是在灰白色的胎体上面用一种铁质涂料画上纹样，然后施上一层薄薄的罩釉。因铁质彩绘料的厚薄，经高温及冷却的迟速，而起变化呈棕色、赫褐色。这种色调与米黄色的瓷胎非常协调和吻合，给人一种朴实庄重的感觉。因为色料稳定较细，又是画在釉下，经过烧制后完全熔化在胎釉之间，釉面晶莹透澈，而且不受外界氧化酸化的各种影响，不易腐蚀脱落。这种装饰在我国的陶瓷装饰方面，具有继承和创造性的贡献。
北宋 吉州窑褐釉彩绘冰凌花纹三足炉 吉安市博物馆藏
吉州窑釉下彩绘在绘制过程中特别注意控制釉料的干湿，调制适度。毛笔是彩绘的主要工具，因为在生坯上绘制，用笔须保持相当速度，须眼明心细、手准、用笔准确稳健，不能驻笔凝思，否则笔势凝滞。釉下彩装饰内容十分广泛，形象地反映着人们的思想感情与生活态度。对于描写对象均取材于自然界，纹样富于变化，既有写实性，又有适度的夸张变形，给人生动活泼，自然豪放的审美享受，极富民族色彩。
元 吉州窑白地黑花卷草纹罐 通高6.5、口径5.5、足径6cm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吉州窑白地釉下彩绘的装饰表现形式分水墨画装饰、图案化装饰、图案与水墨画相结合三种。
水墨画装饰。中国传统水墨画艺术发展到宋代已趋于成熟。在这个时代出现许多中国传统水墨画名家和不朽之作，它们不仅对后世中国画产生深远的影响，也使陶瓷釉下彩绘瓷的装饰受益匪浅。吉州窑釉下彩绘水墨画装饰，构图自由、简洁、合理，主题特征鲜明、突出，用笔简括，气韵生动，给人以清新、含蓄的艺术感受。有的盘底中心勾绘的双鱼就是绘画性极强的纹饰，笔画娴熟，笔简而神全。有的在瓶身的正面勾绘一朵折枝梅花，枝头上立一喜鹊，寥寥数笔，就把吉祥画面表现得自然生动而富有情趣，给人一派生机勃勃、前程似锦的吉庆景象。
吉州窑瓷器 大英博物馆藏
由于陶瓷表面有一定的弧度，是一个立体的审视对象，因此它的装饰与纸上绘画必然有所不同，陶瓷装饰要求各个面都有纹样可看。吉州窑釉下彩绘的水墨画装饰虽然采取中国水墨画的笔墨技巧，但它不可能具有纸面上那种浓淡干湿变化，为弥补不足，吉州窑釉下彩绘纹饰就采用剔划技法，以求装饰的变化与丰富。
吉州窑瓷器 大英博物馆藏
图案化装饰。吉州窑釉下彩绘瓷的图案化装饰是利用传统图案的构成方式和几何纹饰布局来装饰陶瓷的。这种装饰具有较强的程式化韵味，构成结构规整、布局均衡的图案。一般吉州窑白地釉下彩绘瓷的口沿、颈部以及底部多饰二方连续的弦纹、回纹、蝴蝶纹等，腹部则多饰卷草纹、莲花纹、波浪纹等。这种图案装饰是以花、叶为点，以枝蔓为线，运用向心、辐射、旋转等组织方式，在连绵活泼的曲线和跳跃变化的圆点中，交织出节奏平稳的韵律。
南宋 吉州窑白釉酱彩缠枝蔓草纹罐 高8、口径7.5、底径3.5cm 首都博物馆藏
图案与水墨画相结合的装饰。图案与水墨画相结合装饰是以图案装饰作为锦地纹饰，从而成为陶瓷彩绘装饰的基础，然后在陶瓷的腹部锦地图案上画以四弧或八弧的开窗，窗内绘以具有绘画性内容的纹饰。开窗，或叫开光，是宋代陶瓷彩绘装饰技法中的一种重要形式，它是在陶瓷的主要部分留出前后两面对称的一定形状的几何形空间，然后在其间绘以纹样，而窗外则饰以配衬图案。开窗这种独特的装饰方式最早源于传统绘画，至隋唐的彩绘装饰中已有广泛的运用，具有独特的艺术特色。
吉州窑白地釉下褐彩奔鹿纹盖罐 江西省博物馆藏
上图吉州窑白地釉下褐彩奔鹿纹盖罐的彩绘纹饰就属于图案与水墨画相结合的纹样装饰。它的胎质灰白，釉薄匀称。罐身为方唇直口，窄肩斜折，长筒形腹略鼓，是吉州窑白地釉下彩绘瓷中的精品。该罐腹部两面勾绘四弧开窗，窗内各绘一只活泼可爱、口衔灵芝的奔鹿，小草在旁点缀。颈部环缀二方连续的卷草纹，肩部及底部环以彩绘宽带纹作边饰，窗外满饰缠枝牡丹纹，盖绘以自由的牡丹纹。在吉州窑的彩绘装饰上，鹿是其撷取的主要题材与内容，鹿与福禄安康的禄字同音，这是与人类的思想意识相一致的，多以口衔灵芝的形象出现，给人以生动活泼的艺术感受与祈福纳吉的强烈愿望。
南宋 吉州窑褐釉彩绘锦地开光花卉纹炉 吉安市博物馆藏
从釉下彩绘装饰手法和装饰题材上看，吉州窑与磁州窑确实很接近，这也是业界相当一部分专家、学者把吉州窑看成磁州窑系的主要原因。我认为，单从白釉瓷器的釉下彩绘装饰方法和装饰题材这两个方面看，吉州窑确实在学习和模仿磁州窑，尽管在学习和模仿的基础上有不少创新，吉州窑应该属于磁州窑系。然而，我们看问题不能一叶障目而应该全面、系统地分析，除白釉瓷器釉下彩绘装饰之外，吉州窑还有不少与磁州窑风格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例如黑釉茶盏及其装饰方法等，这些不一样的风格已成为吉州窑的标志性风格。所以，从总体上看，我并不赞成把吉州窑当成磁州窑系，这也是我回答本文开头所提问题的答案。另外，吉州窑釉下彩绘装饰对景德镇窑特别是青花瓷的产生，起着先行者和推动者的作用，总不能把景德镇窑也当成吉州窑系吧！事实上，吉州窑也好，磁州窑也好，他们分别代表着中国南北民间瓷窑的烧造水平和艺术风格，是中国陶瓷历史文化中的两朵耀眼的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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