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人谜家况蕙风（上）
况周颐（1859-1926），原名周仪，避清宣统（溥仪）讳，改名周颐。字夔笙，一字葵孙，号玉梅，又号蕙风，别号二云、悔道人等。广西临桂（今桂林）人，祖籍湖南宝庆。早慧，九岁举秀才。光绪五年中举人，授中阁内书，后迁知府衔分发浙江。入端方、张之洞幕，并一度任自强学堂教习。辛亥革命后寓居上海，鬻文为生，晚境凄清，卒葬湖州道场山。
况周颐幼时因于姊处读《蓼园词选》，试为填词，轻倩流慧，后便性喜倚声，以此为专业，致力凡五十年。其在内阁尝与同官王鹏运日相砥砺，又与朱孝臧互为切磋。所作词寄兴渊深，情调抑郁，严于音律，分辨入微，属常州词派。其论词，标举“真、重、拙、大”四要义，继承和发展了该派之主张。与王鹏运、朱孝臧、郑文焯并称词坛“清末四大家”。有词九种，合刊为《第一生修梅花馆词》，后删定为《蕙风词》。又有《蕙风词话》、《蕙风簃随笔》、《眉庐丛话》、《臼辛漫笔》、《选巷丛谈》、《餐樱庑随笔》、《兰云菱梦楼笔记》、《西底丛谈》等著述，并曾辑《薇省词钞》、《粤西词见》。
况周颐以其祖父嗜谜而与灯谜结缘甚早。光绪七年辛巳，二十余岁时，即撰有《辛巳春灯百谜》面世。后寄居沪上，曾长期参加“萍社”之“雅集”（内部会猜）和“值课”（对外悬猜）活动，与申江诸谜家结识并角逐于“十里洋场”的茶馆、游乐场中。是故，王均卿汇辑出版《春谜大观》，又精选其谜约150则入书。
蕙风之谜，颇喜采书史及稗官逸闻结撰成题。大部分谜作扣合严密，思深趣永，的具其词“韵长味厚”之特色。然亦间有作品取材缺乏芟剪，拟面未能炼句，致生拖沓沉闷之感。值得一提的是，因蕙风晚岁于谜着力尤多，故其作中除尚存逞才肆气、独立高标的一面外，更萌发出一种勇于探索，追求极致、“把谜做绝”之精神，诚为可贵。
黛玉因宝玉忽然冷落，有心屏弃铅华，自拚憔悴（西厢记）疏林不做美
【注析】面系结撰语，然其事虽在有无之间，却也颇符人物之性格及举止。底句见《第六才子书西厢记·哭宴》一折《一煞》曲词，“疏林”之“不做美”，本谓疏林与青山、暮霭一道遮蔽了送行人的视线。此处“疏林不做美”，要先顿读作“疏/林不做美”，“疏”乃指宝玉之疏远黛玉；“林不做美”，则言林氏有意不做美容，即不梳妆、不打扮。
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倾（诗经）酌彼康爵
【注析】谜面出《世说新语·容止》，是山涛形容嵇康醉酒之态的一句话。傀俄，倾颓貌。谜底见《诗经·小雅·宾之初筵》。“酌”，饮酒也；“康爵”本释大酒器，现将“康”字别解，指嵇康其人。犹言嵇氏举杯痛饮。面为果，底为因。
曰：沐则心覆，心覆则图反，宜吾不得见也（四书）故就汤而说之
【注析】晋文公之守藏吏头须，因事求见文公，却被以“正在洗澡”为理由拒绝接见。于是头须便说了谜面上的那番话，语意为：人在洗澡时心会翻转过来，翻转时的思想会正好相反，所以我不能在此刻见到文公（据《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事）。沐，汤沐也。底见《孟子·万章上》，今将“汤”字由人名“成汤”别解作热水，则“就汤”又可指汤沐，即洗澡也。
【点评】此是详略得宜、空灵振采之谜。所谓详略，述面虽繁而不见其繁，拢底虽简而未觉其简者是也；所谓空灵，骨疏神密，通远得意者是也。试以同时期另一条他人之作：“将烹，愿一言死”亦射“故就汤而说之”来比较，即可知彼谜几乎是字字紧贴，毫无馀暇，所谓“诸葛公无他长，但事事停当而已”（武侯老吏对桓温语），而此谜则游刃有余，好整以暇。
遂谢彻，彻因去，佯狂为巫（左传）信不叛君
【注析】齐人蒯通劝说韩信背叛其主刘邦自立，以与楚、汉鼎足为三。“韩信犹豫，不忍倍（背）汉”，“遂谢蒯通。蒯通说不听，已佯狂为巫”。题文中“彻”即蒯通本名（因避汉武帝讳，史家改其名为“通”。“彻”与“通”通义），事详《史记·淮阴侯列传》及《汉书·蒯通传》。底为《左传·成公十七年》中句。“信”字别解指韩信。
用柳屯田谱（书经）声依永
【注析】宋词人柳永，官拜屯田员外郎，因又称柳屯田。词是可以按谱吟唱的，且柳永曾创慢词新声，语言通俗，音律谐婉，故“用柳屯田谱”，就意味着将依照其声律填词。谜底见《书经·虞书·舜典》，“永”本通“咏”，这里借用为柳永之名。
郤伯见，公曰：子之力也夫（书经）其克有勋
【注析】面出《左传·成公二年》。时为齐、晋鞌之战，晋以郤克将中军，率战车八百乘，拜齐而唱凯，归见景公，景公慰问说：这是贤卿的功劳！题文“子之力也夫”，即晋景公之语。谜底见《书经·虞书·大禹谟》，“克”本义为“能、能够”，据面别解指郤克；“勋”，功劳、功勋也。
夜坐谈元（唐诗）灯下白头人
【注析】谜面“元”本应写作“玄”，以此作问世乃在清光绪年间，须避康熙名讳“玄烨”故也。谈玄，即谈论玄理。底诗本见于司空曙五律《喜外弟卢纶见宿》，今将其意义节奏改读如“灯下/白/头人”，题面与之相关合，则成：“夜坐”而谈，大抵在“灯下”；“谈”乃说道，扣“白”；“元”，第一人也，如状元、解元、元首，故扣“头人”。
【点评】题面巧妙利用避讳字，故意化隐为显，“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并与形成综错后的谜底沆瀣一气、默契配合，达到别具一格、耐人寻味的谐趣艺术效果。
玉人何处教吹箫（礼记）声必扬
【注析】唐·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诗云：“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题面所取，乃此诗末尾之诘问句，故谜底答云：教吹的箫声必定发自扬州。底见于《礼记·曲礼上》：“将上堂，声必扬。”意本高扬其声音也。
【点评】这是一则以承启法为里、问答法为表的佳作。所谓“承启法”，即“利用现成诗文中带有一定因果关系的上句或下句布面，并使谜底依其下句或上句的意义予以承接。”（据《开启谜宫的钥匙·“别解”与灯谜》）的一种成谜手段，对此谜而言，底之“扬”字由“高扬”义别解作地名“扬州”，便是承接谜面上句“二十四桥明月夜”的结果（“二十四桥”为扬州名胜）。
传经犹忆焦延寿（诗经）念彼京师
【注析】西汉《易经》学家京房，起始曾拜梁人焦延寿为师，延寿传其孟氏《易经》学说。因此，见于《诗经·曹风·下泉》之谜底，遂别解“京师”一词为“京房的老师”。
乃莲花似六郎耳（四书）君子哉若人
【注析】谜面为杨再思当面阿谀张易之之弟张昌宗语，出《新唐书·杨再思传》。张易之为五郎，张昌宗为六郎，兄弟皆以貌美而受宠于武则天。莲花素有“君子”之称，如宋人周敦颐在《爱莲说》中即言：“莲，花之君子者也。”谜底文见《论语·公冶长》。谜以“君子”借扣莲花，“若”由“此、这个”转义作“像、好像”。
侬词多半写欢娱（诗经）哀我填寡
【注析】填词，哀怨之词与欢娱之词是相对立的。侬，在吴语方言中，常见者为称人，犹“你”；其实它还是古时吴人的自称，犹“我”。（如《晋书·会稽王道子传》：“道子颔曰：‘侬知，侬知。’”）面句之侬字，即用“我”义。谜底原见《诗经·小雅·小宛》篇，“填”是“殄”的假借字，义训穷困，“寡”乃谓寡财。入谜顿读作“哀/我填寡”，意犹：哀怨之词我填得很少。
【点评】蕙风以倚声为专业，故此谜是其本色当行之作，然蕙风词既主“真、重、拙、大”，其生平又值清末民初动乱年代，其所填词，大率皆“云能暂驻亦哀丝，不成消遣自成悲”之类，何来“多半写欢娱”之说耶？此岂图谜之底面“亲切”，而妄对“舍弟江南殁，家兄塞北亡”乎？一笑。
又，前人有论蕙风词绵密远胜王幼遐、朱祖谋者，观此谜作之密致，亦当如是。
旧本春秋（书经）古有夏先后
【注析】谜底文在《书经·商书·伊训》里原译作“从前夏代的先君”，谜面亦指老版本的编年体史书《春秋》而已。有趣的是，谜面与谜底中的春、秋、夏三字，又为时序四季之称，而春、秋也恰恰一处于“夏”之先，一处于“夏”之后。于是本谜关合之大意，便在这种“两面夹击”之势下产生。
猜我红娘做了牵头（诗经）有莺其领
【注析】面出《第六才子书西厢记·拷艳》一折。牵头，谓牵拢双方者，犹昔之“撮合山”，今之婚姻介绍人是也。底文见《诗经·小雅·桑扈》：“交交桑扈，有莺其领。”“有莺”，莺莺，有文采的样子，此本形容桑扈鸟之羽毛者；“领”，头颈也。入谜借指“莺”为崔莺莺，“领”别作引领、牵引义解。
杯酒清淡王子敬（诗经）酌言献之
【注析】东晋王献之，字子敬，为羲之第七子。好杯酒清淡，亦晋人时风也。底文见《诗经·小雅·瓠叶》，原意谓斟酒以献来宾，且“言”本无义之语中助词，今别解并分段扣合面句：杯酒——酌/清淡——言/王子敬——献之。
诸君皆功狗者，酇侯乃发踪指示者（四书）何人也
【注析】《史记·萧相国世家》载：汉五年，高祖刘邦论功封赏，封萧何为酇侯，所食邑多，那些身经百战的功臣不服。“高祖曰：‘诸君知猎乎？’曰：‘知之。’‘知猎狗乎？’曰：‘知之。’高帝曰：‘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而发踪指示兽处者，人也。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至如萧何，发踪指示，功人也。’”题面原出此段史事。谜底“何”由发问词坐实人名“萧何”，即符刘邦之议论：萧何乃功人也！
【点评】本谜浓缩典实，提炼原话，以“功狗”为陪衬，高度升华出“功人”之典型，堪称精辟警醒之作。自本谜诞生下至八十年代，南京谜家钱燕林乃有“诸君皆功狗也”射离合字“何可人”之作。倘或相比，则知两谜虽同出一辙，然钱谜实较简洁，且矛盾更为突出。因况作有筚路蓝缕之功，故特选注于此，以示后来者不掠前驱者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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