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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伽蓝记?卷三》北魏:杨炫之

《卷三》作者:杨衒之

   ◎城南 景明寺,宣武皇帝所立也。景明年中立,因以为名。在宣阳门外一里御道东。
  其寺东西南北,方五百步。前望嵩山、少室,却负帝城,青林垂影,绿水为文。
  形胜之地,爽垲独美。山悬堂观,光盛一千馀间。复殿重房,交疏对霤,青台紫 阁,浮道相通,虽外有四时,而内无寒暑。房檐之外,皆是山池,竹松兰芷,垂 列堦墀,含风团露,流香吐馥。至正光年中,太后始造七层浮图一所,去地百 仞,是以邢子才碑文云“俯闻激电,旁属奔星”是也。庄饰华丽,侔於永宁。金 盘宝铎,焕烂霞表。
  寺有三池,萑蒲菱藕,水物生焉。或黄甲紫鳞,出没於繁藻,或青凫白雁, 浮沈於绿水。<石辇>硙舂簸,皆用水功。
  伽蓝之妙,最得称首。时世好崇福,四月七日,京师诸像皆来此寺。尚书祠 曹录像凡有一千馀躯。至八日,以次入宣阳门,向阊阖宫前受皇帝散花。于时金 花映日,宝盖浮云,幡幢若林,香烟似雾。梵乐法音,聒动天地。百戏腾骧,所 在骈比。名僧德众,负锡为群;信徒法侣,持花成薮。车骑填咽,繁衍相倾。时 有西域胡沙门见此,唱言佛国。至永熙年中,始诏国子祭酒邢子才为寺碑文。
  子才河间人也。志性通敏,风情雅润,下帷覃思,温故知新,文宗学府,跨 班、马而孤上;英规胜范,凌许、郭而独高。是以衣冠之士,辐凑其门;怀道之 宾,去来满室。昇其堂者,若登孔氏之门;沾其赏者,犹听东吴之句。籍甚当时, 声驰遐迩。正光中,解褐为世宗挽郎、奉朝请,寻进中书侍郎黄门。子才洽闻博 见,无所不通,军国制度,罔不访及。自王室不靖,虎门业废,后迁国子祭酒, 谟训上庠。子才罚惰赏勤,专心劝诱,青领之生,竟怀雅术。洙、泗之风,兹焉 复盛。永熙年末,以母老辞,帝不许之。子才恪请恳至,辞泪俱下,帝乃许之, 诏以光禄大夫归养私庭,所在之处,给事力五人,岁一朝以备顾问。王侯祖道, 若汉朝之送二疏。暨皇居徙邺,民讼殷繁,前格后诏,自相与夺,法吏疑狱,簿 领成山。乃敕子才与散骑常侍温子昇撰《麟趾新制》十五篇,省府以之决疑,州 郡用为治本。武定中,除骠骑大将军西兖州刺史,为政清静,吏民安之。后徵为 中书令。时戎马在郊,朝廷多事,国礼朝仪,咸自子才出。所制诗赋诏策章表碑 颂赞记五百篇,皆传於世。邻国钦其模楷,朝野以为美谈也。
  大统寺在景明寺西,即所谓利民里。寺南有三公令史高显洛宅。每夜见赤光 行於堂前,如此者非一。向光明所掘地丈馀得黄金百斤,铭云:“苏秦家金,得 者为吾造功德。”显洛遂造招福寺。人谓此地是苏秦旧宅,当时元义秉政,闻其 得金,就洛索之,以二十斤与之。衒之按:苏秦时未有佛法,功德者不必是寺, 应是碑铭之类,颂其声迹也。东有秦太上公二寺,在景明南一里。西寺,太后所 立;东寺,皇姨所建,并为父追福,因以名之。时人号为双女寺。并门邻洛水, 林木扶疏,布叶垂阴。各有五层浮图一所,高五十丈,素采布工,比於景明。至 於六斋,常有中黄门一人,监护僧舍,衬施供具,诸寺莫及焉。
  寺东有灵台一所,基址虽颓,犹高五丈馀,即是汉光武帝所立者。灵台东辟 雍,是魏武所立者。至我正光中,造明堂於辟雍之西南,上圆下方,八窗四闼。
  汝南王复造砖浮图於灵台之上。孝昌初,妖贼四侵,州郡失据。朝廷设募征格於 堂之北,从戎者拜旷掖将军、偏将军、裨将军。当时甲胄之士,号明堂队。时虎 贲骆子渊者,自云洛阳人。昔孝昌年,戍在彭城。其同营人樊元宝得假还京,子 渊附书一封,令达其家,云:“宅在灵台南,近洛河,卿但是至彼,家人自出相 看。”元宝如其言,至灵台南,了无人家可问,徙倚欲去。忽见一老翁来问: “从何而来,徬徨於此?”元宝具向道之。老翁云:“是吾儿也。”取书,引元 宝入。遂见馆阁崇宽,屋宇佳丽。坐,命婢取酒。须臾,见婢抱一死小儿而过, 元宝初甚怪之。俄而酒至,色甚红,香美异常。兼设珍羞,海陆具备。饮讫辞还, 老翁送元宝出,云:“后会难期。”以为凄恨,别甚殷勤。老翁还入,元宝不复 见其门巷。但见高岸对水,渌波东倾。唯见一童子可年十五,新溺死,鼻中出血。
  方知所饮酒,是其血也。及还彭城,子渊已失矣。元宝与子渊同戍三年,不知是 洛水之神也。
  报德寺,高祖孝文皇帝所立也,为冯太后追福,在开阳门外三里。
  开阳门御道东有汉国子学堂。堂前有《三种字石经》二十五碑,表里刻之。
  写《春秋》、《尚书》二部,作篆、科斗、隶三种字,汉右中郎将蔡邕笔之遗 迹也。犹有十八碑,馀皆残毁。复有石碑四十八枚,亦表里隶书,写《周易》、 《尚书》、《公羊》、《礼记》四部。又《赞学》碑一所,并在堂前。魏文帝作 《典论》六碑,至太和十七年,犹有四存,高祖题为劝学里。里有文觉、三宝、 宁远三寺。武定四年,大将军迁《石经》於邺。周回有园,珍果出焉。有大谷含 消梨,重十斤,从树着地,尽化为水。世人云:“报德之梨,承光之柰。”承光 寺亦多果木,柰味甚美,冠於京师。
  劝学里东有延贤里,里内有正觉寺,尚书令王肃所立也。肃字公懿,琅琊人 也。伪齐雍州刺史奂之子也。赡学多通,才辞美茂,为齐秘书丞。太和十八年, 背逆归顺。时高祖新营洛邑,多所造制,肃博识旧事,大有裨益。高祖甚重之, 常呼王生。延贤之名,因肃立之。肃在江南之日,聘谢氏女为妻。及至京师,复 尚公主。其后谢氏入道为尼,亦来奔肃。见肃尚主,谢作五言诗以赠之。其诗曰: “本为箔上蚕,今作机上丝。得路逐胜去,颇忆缠绵时。”公主代肃答谢云: “针是贯线物,目中恒任丝。得帛缝新去,何能衲故时。”肃甚有愧谢之色,遂 造正觉寺以憩之。肃忆父非理受祸,常有子胥报楚之意。卑身素服,不听乐,时 人以此称之。肃初入国,不食羊肉及酪浆等物,常饭鲫鱼羹,渴饮茗汁。京师士 子,道肃一饮一斗,号为“漏卮”。经数年已后,肃与高祖殿会,食羊肉酪粥甚 多。高祖怪之,谓肃曰:“卿中国之味也。羊肉何如鱼羹?茗饮何如酪浆?”肃 对曰:“羊者是陆产之最,鱼者乃水族之长。所好不同,并各称珍。以味言之, 甚是优劣。羊比齐、鲁大邦,鱼比邾、莒小国。唯茗不中,与酪作奴。”高祖大 笑,因举酒曰:“三三横,两两纵,谁能辨之赐金锺。”御史中尉李彪曰:“沽 酒老妪瓮注瓨,屠儿割肉与秤同。”尚书右丞甄琛曰:“吴人浮水自云工,妓儿 掷绳在虚空。”彭城王勰曰:“臣始解此字是习字。”高祖即以金锺赐彪。朝廷 服彪聪明有智,甄琛和之亦速。彭城王谓肃曰:“卿不重齐鲁大邦,而爱邾莒小 国。”肃对曰:“乡曲所美,不得不好。”彭城王重谓曰:“卿明日顾我,为卿 设邾莒之食,亦有酪奴。”因此复号茗饮为酪奴。时给事中刘缟慕肃之风,专习 茗饮,彭城王谓缟曰:“卿不慕王侯八珍,好苍头水厄。海上有逐臭之夫,里内 有学颦之妇,以卿言之,即是也。”其彭城王家有吴奴,以此言戏之。自是朝贵 宴会,虽设茗饮,皆耻不复食,唯江表残民远来降者好之。后萧衍子西丰侯萧正 德归降时,元义欲为之设茗,先问:“卿於水厄多少?”正德不晓义意,答曰: “下官生於水乡,而立身以来,未遭阳侯之难。“元义与举坐之客皆笑焉。
  龙华寺,广陵王所立也;追圣寺,北海王所立也。并在报德寺之东。法事僧 房,比秦太上公。京师寺皆种杂果,而此三寺,园林茂盛,莫之与争。
  宣阳门外四里至洛水上作浮桥,所谓永桥也。神龟中,常景为《汭颂》。其 辞曰:“浩浩大川,泱泱清洛,导源熊耳,控流巨壑。纳穀吐伊,贯周淹亳,近 达河宗,远朝海若。兆维洛食,实曰土中。上应张、柳,下据河、嵩,寒暑攸叶, 日月载融。帝世光宅,函夏同风。前临少室,却负太行,制岩东邑,峭峘西 疆。四险之地,六达之庄,恃德则固,失道则亡。详观古昔,考见邱、坟,乃禅 乃革,或质或文。周馀九列,汉季三分,魏风衰晚,晋景雕曛。天地发挥,图书 受命,皇建有极,神功无竞。魏箓仰天,玄符握镜,玺运会昌,龙图受命。乃 睠书轨,永怀宝定。敷兹景迹,流美洪谟。袭我冠冕,正我神枢。水陆兼会, 周、郑交衢。爰勒洛汭,敢告中区。”南北两岸有华表,举高二十丈。华表上作 凤凰,似欲冲天势。永桥以南,圜丘以北,伊、洛之间,夹御道有四夷馆。道东 有四馆。一名金陵,二名燕然,三名扶桑,四名崦嵫。道西有四里:一曰归正, 二曰归德,三曰慕化,四曰慕义。吴人投国者处金陵馆,三年已后,赐宅归正里。
  景明初,伪齐建安王萧宝寅来降,封会稽公,为筑宅於归正里。后进爵为齐王, 尚南阳长公主。宝寅耻与夷人同列令公主启世宗,求入城内。世宗从之,赐宅 於永安里。正光四年中,萧衍子西丰侯萧正德来降,处金陵馆,为筑宅归正里, 正德舍宅为归正寺。北夷来附者处燕然馆,三年已后,赐宅归德里。正光元年, 蠕蠕主郁久闾阿郍<舟厷>来朝,执事者莫知所处。中书舍人常景议云:“咸宁 中,单于来朝,晋世处之王公特进之下,可班郍<舟厷>蕃王、仪同之间。”朝 廷从其议,又处之燕然馆,赐宅归德里。北夷酋长遣子入侍者,常秋来春去,避 中国之热,时人谓之雁臣。东夷来附者处扶桑馆,赐宅慕化里。西夷来附者处崦 嵫馆,赐宅慕义里。自葱岭已西,至於大秦,百国千城,莫不欢附,商胡贩客, 日奔塞下,所谓尽天地之区已。乐中国土风,因而宅者,不可胜数。是以附化之 民,万有馀家。门巷修整,阊阖填列,青槐荫陌,绿树垂庭,天下难得之货,咸 悉在焉。别立市於洛水南,号曰四通市,民间谓永桥市。伊、洛之鱼,多於此卖, 士庶须脍,皆诣取之。鱼味甚美,京师语曰:“洛鲤伊鲂,贵於牛羊。” 永桥南道东有白象、狮子二坊。白象者,永平二年,乾罗国胡王所献,背施 五采屏风,七宝坐床,容数人,真是异物。常养象於乘黄曹,象常坏屋败墙,走 出於外,逢树即拔,遇墙亦倒。百姓惊怖,奔走交驰。太后遂徙象於此坊。狮子 者,波斯国胡王所献也,为逆贼万俟丑奴所获,留於寇中。永安末,丑奴破, 始达京师。庄帝谓侍中李或曰:“朕闻虎见狮子必伏,可觅试之。”於是诏近山 郡县捕虎以送。巩县、山阳并送二虎一豹,帝在华林园观之,於是虎豹见狮子, 悉皆瞑目,不敢仰视。园中素有一盲熊,性甚驯,帝令取试之。虞人牵盲熊至, 闻狮子气,惊怖跳踉,曳锁而走,帝大笑。普泰元年,广陵王即位,诏曰:“禽 兽囚之,则违其性,宜放还山林。”狮子亦令送归本国。送狮子胡以波斯道远, 不可送达,遂在路杀狮子而返。有司纠劾,罪以违旨论,广陵王曰:“岂以狮子 而罪人也?”遂赦之。
  菩提寺,西域胡人所立也,在慕义里。沙门达多发冢取砖,得一人以进。
  时太后与明帝在华林都堂,以为妖异,谓黄门侍郎徐纥曰:“上古以来,颇有此 事否?”纥曰:“昔魏时发冢,得霍光女婿范明友家奴,说汉朝废立,与史书相 符。此不足为异也。”后令纥问其姓名,死来几年,何所饮食?死者曰:“臣姓 崔名涵,字子洪,博陵安平人也。父名畅,母姓魏,家在城西准财里。死时年十 五,今满二十七,在地下十有二年,常似醉卧,无所食也。时复游行,或遇饭食, 如似梦中,不甚辨了。”后即遣门下录事张秀携诣准财里,访涵父母,果得崔畅, 其妻魏氏。秀携问畅曰:“卿有儿死否?”畅曰:“有息子涵,年十五而死。” 秀携曰:“为人所发,今日苏活,在华林园中,主上故遣我来相问。”畅闻惊怖 曰:“实无此儿,向者谬言。”秀携还,具以实陈闻,后遣携送涵回家。畅闻涵 至,门前起火,手持刀,魏氏把桃枝,谓曰:“汝不须来!吾非汝父,汝非吾子, 急手速去,可得无殃!”涵遂舍去,游於京师,常宿寺门下,汝南王赐黄衣一具。
  涵性畏日,不敢仰视,又畏水火及刀兵之属。常走於逵路,遇疲则止,不徐行也, 时人犹谓是鬼。洛阳大市北奉终里,里内之人多卖送死人之具及诸棺椁,涵谓曰: “作柏木棺,勿以桑木为欀。”人问其故,涵曰:“吾在地下,见人发鬼兵, 有一鬼诉称是柏棺,应免。主兵吏曰:“尔虽柏棺,桑木为欀。”遂不免。京 师闻此,柏木踊贵。人疑卖棺者货涵发此等之言也。
  高阳王寺,高阳王雍之宅也,在津阳门外三里御道西。雍为尔朱荣所害也, 舍宅以为寺。
  正光中,雍为丞相,给舆、羽葆鼓吹、虎贲班剑百人。贵极人臣,富兼山海, 居止第宅,匹於帝宫。白殿丹槛,窈窕连亘;飞檐反宇,轇轕周通。僮仆六 千,妓女五百,隋珠照日,罗衣从风,自汉、晋以来,诸王豪侈未之有也。出则 鸣驺御道,文物成行,铙吹响发,笳声哀转;入则歌姬舞女,击筑吹笙,丝管迭 奏,连宵尽日。其竹林鱼池,侔於禁苑,芳草如积,珍木连阴。雍嗜口味,厚自 奉养,一食必以数万钱为限,海陆珍羞,方丈於前。陈留侯李崇谓人曰:“高阳 一食,敌我千日。”崇为尚书令仪同三司,亦富倾天下,僮仆千人。而性多俭 吝,恶衣粗食,亦常无肉,止有韭茹韭菹。崇客李元佑语人云:“李令公一食 十八种。”人问其故,元佑曰:“二九一十八。”闻者大笑,世人即以为讥骂。
  雍薨后,诸妓悉令入道,或有嫁者。美人徐月华善弹箜篌,能为《明妃出塞》之 曲歌,闻者莫不动容。永安中,与卫将军原士康为侧室。宅近青阳门,徐鼓箜篌 而歌,哀声入云,行路听者,俄而成市。徐常语士康曰:“王有二美姬,一名脩 容,二名艳姿,并蛾眉皓齿,洁貌倾城。脩容亦能为《绿水歌》,艳姿善《火凤 舞》,并爱倾后室,宠冠诸姬。”士康闻此,遂常令徐歌《绿水》、《火凤》之 曲焉。
  高阳宅北有中甘里。里内颍川荀子文年十三,幼而聪辨,神情卓异,虽黄琬 文举,无以加之。正光初,广宗,潘崇和讲《服氏春秋》於城东昭义里,子文摄 齐北面,就和受道。时赵郡李才问子文曰:“荀生住在何处?”子文对曰:“仆 住在中甘里。”才曰:“何往?”曰:“往城南。”城南有四夷馆,才以此讥之。
  子文对曰:“国阳胜地,卿何怪也?若言川涧,伊、洛峥嵘。语其旧事,灵台 《石经》。招提之美,报德、景明。当世富贵,高阳、广平。四方风俗,万国千 城。若论人物,有我无卿。”才无以对之。崇和曰:“汝、颖之士利如锥,燕、 赵之士钝如锤,信非虚言也。”举学皆笑焉。
  崇虚寺在城西,即汉之濯龙园也。延熹九年,桓帝祠老子於濯龙园,设华盖 之座,用郊天之乐,此其地也。高祖迁京之始,以地给民。憩者多见妖怪,是以 人皆去之,遂立寺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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