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友老周望野眼一日到夜吃饱饭没事体拿着个手机（以前是相机）到处跑老弄堂拍老房子。镜头所见，一片破败。到处拆拆拆，几日不去，又成废墟。都说经济下行，照样有人有钞票拆得动。瘟病略有好转，挖掘机就首先响起来。再如：“不拆，难道二级旧里一直住下去，不要改善？”我的一位海外老友则如此说：“平心再想，自己当年对于‘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至少不持反对态度。如今走进半是陌生的故乡，也许‘悔教夫婿觅封侯’吧。”最近这廿几年，石库门的命运确实越走越难。不拆，石库门居民的生活质量难以提高；拆了，大上海城市的历史风貌难以保存。说廿几年，是因为廿几年前，石库门还轮不到拆，至少还轮不到大规模改造。相对更早就被拆掉的棚户简屋危房，石库门当年还算是好房子呢。于是，人们的心头一直有一个问题：难道就没有两全之策么？当时我在东方电视台新闻部。某天晚上，领导让我去作陪客，参与招待中央电视台来的同行。巧了，坐在我身边的是当年央视社教部的副主任冯存礼。他是上海人，大学毕业就被分配到北京，一直在央广和央视工作。席间，我俩不知怎么的，就议论起了上海当年正如火如荼的所谓城市改造话题。冯先生自己就是从石库门里走出去的，他的想法狠直截了当：七十二家房客有啥好，倒马桶生煤炉有啥好，拆拆忒拉倒。难道石库门居民不想住新公房？我狠狠喜欢他这样实话实说。不过，他的说法我无法苟同。我便问他，如果分给你或卖给你一幢独门独户的石库门，你要不要？其实，100年前，人们刚刚住进来的时候，石库门人家都是独门独户的。现在石库门的主要问题，是一个“挤”字。若住得不挤，还是很不错的呢。我便继续说，后厢房或后客堂以及楼梯间乃至楼上亭子间都可以改造成卫生间啊，两卫三卫一点不难。留下来还有客堂、前楼、上下厢房，至少还有100多平方米可供起居。厨房间就不谈了。老早公共灶披间可以摆得下八九家人家的煤球炉子和架橱，还要堆煤饼引火柴。再则，灶披间改成车库也不是不可以啊。后客堂当厨下，客堂间摆饭桌亦可啊。我见他有些动摇，就再说：别的不讲，就说大年初一，人家来拜年。我石库门人家是大开双门迎客，穿过宽敞的天井，走进六扇甚至八扇落地窗的客堂间，响响亮亮，几花气派。你住公寓，不管里向几室几厅，只有一扇门。还要先朝外开铁门，我还要先退两步，像啥样子？加上玄关部分多半没窗很暗，还要换拖鞋，日里还要开灯，像做贼一样，寒酸不寒酸？旁边有人插嘴了。说，一整幢石库门，一家人家住，稍许有点大。两家人家住，又可能有矛盾，哪能办？我告诉他，上海有一处高级花园洋房弄堂，叫“新康花园”，就在淮海路上。那里面的十几幢两层楼的花园洋房都可以住楼上楼下两家的，连门牌号码都分开，如果我没记错，好像楼下是单号，楼上是双号。直到现在，二楼阳台上晾的衣服若被风吹落，你还是要先下楼，出门转只弯，去敲楼下人家的门，再从人家的花园里拣回你的衣物。好在都是同行，于是，我们都知道，当年居民房子是单位分配的，一幢石库门里十来间房子，可以分属建工局、仪表局、纺织局、公交公司、小菜场即区副食品公司的，要调剂也只能单位内部或系统内部调剂，想跨界整合，难度太大，盖因行政机器庞大而又死板。因此，一个人即便有钱，当年也无法把整幢石库门买下或租下。后来的事实证明，城市管理者真想做，未必做不到。新天地是个例子，建业里又是一例。不过，都赶光了住户，谈不上是住房改造，弄堂的味道也没了。无论如何，这也间接证明了，石库门房子的质量还是可以的。最老的也就100年多一点而已。曾经有人给我留言，说他是建筑专业人士，官方文件写得明明白白，砖木结构的房子，只有50年寿命。言外之意，50年以上，拆了都合法。
我就弄不懂了，那欧洲小镇那些几百年的老房子又是怎么保存下来的呢？难道它们都比只有100年的石库门还要坚固？再一想，官方文件还规定新房子也只有70年产权，你听了就那么开心吗？
我慢慢觉得，用完全市场化的手段保留石库门的黄金时机已经完全失去了吧。如果没有丰厚的回报，只是内部修缮再迎住客，怕是没人接盘的吧。再说，如今房价那么高，买得起整幢石库门的人至少不会越来越多。而廿几年前，房价还在3000元以内，旧的石库门房子则更便宜。城市管理者自己已经做出了上述范例。外观完全没动，里面照样可以和公寓房子一样适意乃至更适意。说来说去，问题出在哪里，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吧？是“挤”的问题，就解决“挤”的问题呀，拆忒伊做啥？全拆了造高楼多爽，不但有政绩，效益也不错。这边厢动迁费一卡再卡，那边厢房价一涨再涨，当中花头岂不浓得狠？最后，为防失联，大家可以加下面这个揽香群主的微信，她会告诉你们，怎样再次找到我。谢谢。要买书的，也请先加这个微信。
应读者要求，将我曾经写过的所谓“十万加”罗列如下：
梦回淮海路那个最后的街角（叶沙沪语诵读）
说说上海人的“腔”和“调”
这段上海言话侬看得懂否啊？“沪普”故事：老清早外婆很忙
老底子哪能“摆桌头”
“淮国旧”里“领市面”
上海人的做人窍坎：“九个要”与“一个覅”
更多在这里发表过的文章都已收到下面的各种集子里了。
我还写过：
老上海热天价的16种正确打开方式
上海话里濒危的99种对人的贬称
上海人家早饭鄙视链指南
上海人的做人窍坎：“九个要”与“一个覅”
“老克勒”，只是个传说
“上只角”，“上”在哪里？
上海话形容面孔难看的44种讲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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