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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心雕龙:中医复兴要有大医学观——李致重

中医复兴要有大医学观

李 致 重

(北京崔月犁传统医学研究中心,北京  100005)

摘要:在大科学观与大科学框架结构的基础上,把中医与西医两种成熟的医学科学体系并列纳入我国医学科学范围的理智与立场,称之为大医学观。大医学的存在价值与服务对象相同,两种医学的研究方向与研究对象却互不相同。中医不拆开人类生命的原形,它关注的是人的生命现象,着重研究天地之道、人生之道、个体之道相互作用下的,表现在人身整体层次上的运动变化着的证候;西医首先要拆开人类生命的原形,它关注的是人的形态实体,着重研究构成实体的局部组织、器官、细胞、分子的结构与功能。中医运用的阴阳五行研究方法源于中国哲学,与系统性研究方法和综合-演绎的逻辑思维方法相通;西医运用的还原性研究方法源于近代物理学、化学,即分析-归纳的实体性研究方法。大医学里的中医是形上性医学,西医是形下性医学。大医学里的中医与西医是并存并重,不可通约的关系。实现中医的复兴,一定要有大医学观,要在人类科学的整体框架上,找准中医的科学位置。

关键词:大医学观;中医;大科学观;哲学;系统性;综合;演绎;复兴

Large viewpoint medical scienceneeded in TCM renaissance

LI Zhi-zhong

( Beijing CUI Yue-li Traditional MedicalResearch Center, Beijing 100005, China )

Abstract: Based on the large viewpoint of science and its framework structure,the idea and position of bringing two kinds of mature medical science system ofTCM and western medicine into national medical science scope is called largeviewpoint medical science. The exist value and service object of large medicalscience are the same, while the research direction and objects are not same.TCM doesn’t separate original shape of human beings, which focuses on the lifepneumonia, seriously studying the syndrome differentiations of general levelunder the interaction of Dao in heaven and earth, in life and in person.Western medicine separate the original shape of human beings, which focuses onthe entity, seriously studying the structure and function of local tissue,organs, cells and molecules in body. The study method of yin-yang and fiveelements used by TCM originates from Chinese philosophy, corresponding withsystematical research method and synthesis-deduction of logical thinkingmethod. The reducibility study method used by western medicine originates fromphysics and chemistry, namely analysis-induction study method. TCM belongs tometaphysics, while the western medicine belongs to physics. TCM and westernmedicine in the large medical science are coexistence and important,irreplaceably. To realize the renaissance of TCM, the large viewpoint medicalscience is needed, and it is necessary to find directly the science location ofTCM based on the general frame of human sciences.

Key words: Largeviewpoint medical science;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Large viewpoint ofscience; Philosophy; Systematicness; Synthesis; Deduction; Renaissance

 

在前文中,笔者着重讨论了大科学观以及大科学的内容结构[1]。本文主要是在大科学结构框架的基础上,从中西医比较入手,重点讨论在中医学科学定位基础上的学术特色与价值问题。

中医学体系与西医学一样,大体都是由3个部分构成的:基础科学体系,临床技术体系和临床经验。而成熟的基础科学体系,是中医学的核心,也是其与西医学的本质区别所在。被称之为世界四大传统医学的中国、印度、埃及、希腊医学,都发源于世界文明古国。四大传统医学在医学的基本观念方面,有许多相通之处。由于后3种传统医学缺乏完整、成熟的基础科学体系,所以,在欧洲文艺复兴以后相继走向消亡。至于世界其它国家或地区的传统医学,直到今天仍然处于简单的经验疗法的水平,有的甚至停留在粗浅、落后的原始状态。因此,本文围绕大医学观而展开的讨论,只能在中医与西医的基础科学体系之间进行。

西学东进的一百多年里,中医学陷入生存与发展的误区。人们总是喜欢以西医的观念、方法、标准来评中医,论长短,却常常不愿意听中医自己讲,讲自己。久而久之,一方面使中医的基础科学体系,在西医化的歧途中日渐解体;另一方面使辨证论治的临床技术体系,逐步向早期的经验疗法的水平倒退。当今我国中医学术领域的大体状况是:西医化的歧途中解体为非中非西的“新理论”,与丢掉中医原创理论后退化为经验疗法的“临床”,两者如乱麻一般地交织在一起形成的“当代中医”。加之这种状况与当今学术管理行政化的体制以及利益关系的相互裹挟,大有“剪不断、理还乱”之势。倘若下决心去伪存真、正本清源、实现复兴,恐怕要经过长期、艰苦的努力才有可能。

另外,当今社会上不少人受近代科学主义的顽固影响,尽管他们并不懂得、不理解中医的科学原理与特色,却往往自以为是地给中医冠上落后的、过时的、朴素的、自发的、经验的、不科学的黑帽子。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中医学去伪存真、正本清源、实现复兴的巨大阻力。

这里关于大医学观以及大医学框架结构的讨论,是一项纯学术性的科学学、软科学研究。试图以“中西医并重”的卫生工作总方针为宗旨,在文化繁荣要有大科学观的基础上,通过中医与西医基础科学体系的比较,采取图示在前,说明在后的方式,对大医学观以及大医学框架结构做一些轮廓性的说明。

大医学观以及大医学研究方向、对象的比较

1. 什么是大医学观?在前文中提到,人类的大科学包括形上性科学与形下性科学两大类,或者哲学体系下的学科与近代物理学、化学体系下的学科两大类。前者是从研究方向上讲的,也包括研究对象在内;后者是从带头科学的角度讲的,也包括研究方法在内。同时,在“大科学结构示意图”中,将中医纳入形上性科学之内,将西医纳入形下性科学之内[1]。应该说,大医学观是大科学观在医学领域的延伸,是由大科学观与大科学框架结构的基础上派生而来的。

那么什么是大医学观呢?以大科学观与大科学框架结构为基础,把中医与西医两种成熟的医学科学体系,并列纳入我国医学科学范围的理念与立场,称之为大医学观。

我们知道,一个学科是否达到了成熟的水平,有3条标准。一是特定的研究对象,二是特定的研究方法,三是以特定的方法研究特定的对象所形成的概念范畴体系。基于这3条标准,笔者在《中医复兴论》一书关于中医学的定义是:“中医学是以阴阳五行学说的理论、方法,研究证候及其变化规律而形成的防病治病的科学体系”。这里的证候,是中医学的研究对象,即“生命过程中表现在整体层次上的机体反应状态”。阴阳五行学说是中医学的研究方法,与当代“一般系统理论”方法十分相似。故也可以将中医学的定义表述为:“以系统方法研究整体层次上的机体反应状态所形成的防病治病的科学体系”[2]。在《医理求真》一书中,笔者关于西医学(生物医学)的定义是这样表述的:“以还原性科学方法,研究人的器官、组织、细胞、分子层次上的结构与功能所形成的防病治病的科学体系”[3]。所以,当今大医学观所包含的相对成熟的医学,主要是指中医和西医这两者。

2. 大医学及其研究方向、对象的比较示意图及说明?见图1。

 


2.1 大医学及中西医的研究方向?中西两种医学都是为人类健康和防病治病服务的。两者所关注的,都是同样的人,这一点毫无疑义。如图1中所示,医学工作者不论中医还是西医,从进入医学领域之初,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服务对象,都是本图正中间所示的“人类生命的原形”。人类生命的原形,有人称之为整体的人,有人称之为生命的人,有人称之为原生态的人,论实际意义彼此都是一致的。从《周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的角度上讲,这两种医学研究的共同起点,都是同一个“形”。只是《周易》的形,泛指世间万事万物,而这里的“人类生命的原形”,指的是具体的活着的整体状态的人。

然而,从跨过“人类生命的原形”进入中医与西医的学科大门的那一刻,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大不一样的关键,是拆开还是不拆开共同起点的那个人类生命的原形——中医不需要拆开,而西医则一定要拆开。学习中医的人假如要拆开生命的原形,他就不知不觉地迈进了西医研究的大门;而学习西医的人假如不拆开生命的原形,他的解剖学考试成绩也就只能得零分了。所以,图1正中间所示的“人类生命的原形”那一栏,既是中西医彼此面对的同一个人体,也是中西医彼此研究方向的分水岭。

站在中西医研究方向的分水岭上,中医走向了形而上,西医走进了形而下。中医不拆开生命原形,收入中医感官的是整体生命之证候。于是中医以整体生命之证候为研究对象,朝着形而上的方向,探索证候的存在及其运动、变化的原因。这时候,中医既要懂得人类的生命与天地之道的关系,也要懂得人类生存的共同特点与规律,还要懂得每一位个体的具体特点与规律。懂得这三者方面的关系、特点、规律之后,中医才可能完整、准确地把握人的生命过程中全部证候。由此可见,中医所面对的人,其实是三道合一的形而上之人。

西医它首先要拆开整体生命的原形。当西医拆开了整体生命的原形之后,三道合一的形而上之人便在西医视野里彻底地消失了。所以,西医从着手拆开整体生命的原形那一刻开始,视野里所见的则尽是构成人体的皮肤、肌肉、骨骼、神经、血管、心脏、肝脏、肺脏、肾脏、胃、肠、膀胱等组织器官,以及构成组织器官的细胞、分子、元素。由此可见,西医所面对的人,其实是构成人体的形而下的器官、组织、细胞、分子以及元素。

综上所述我们只可以说,人类生命的原形仅仅是中西医两者的出发点而己。从这一出发点开始,中西医踏上了互不交叉的两个研究方向,中医走向了形而上,西医走进了形而下。

2.2 大医学及其中西医的研究对象?从中西医的研究对象上讲,中医研究的是形而上之人,西医研究的是形而下之人;中医研究的是人的生命过程,西医研究的是人的形态结构;中医通过研究整体生命之证候,以查知三道合一之人患病之后的病因病机,西医通过研究人的组织器官的结构与功能,以查知一个人患病之后的病理机制。还是用亚里斯多德的那一句话讲:世界上有多少可定义的研究对象,便可能产生多少种科学[4]。所以,中西医的研究对象完全不同,中西医必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医学科学体系。

至今不少人还常常说:中西医研究的对象都是人,中西医必然要融合为一个统一的医学体系。这个说法,其实是对中医与西医的研究对象缺乏深入思考的一句大糊涂话。因为它把中医与西医的服务对象,错误地认为中西医研究的对象了。只是因为这一句糊涂话出于名人之口,后来才在创造中西医结合新医学的运动中,成为人们念念不忘的口头禅了。它不仅误导了当代从事中医研究的许许多多的工作者,而且至今仍然误导了初入中医之门的千千万万的青年学子。所以接下来需要就中医研究的对象,即整体生命之证候再进行一些讨论。

2.3 关于整体生命之证候  中医不拆开人类生命的原形,朝着形而上的方向所见到的是整体生命之证候。整体生命,指的就是人的原形的生命。证候是中医学中最重要的一个概念,它代表了中医的研究对象。中医要认识一个人,要认识临床上的各种疾病,就是围绕着认识证候而展开的。“证候是中医学的专用术语,即通过望、闻、问、切四诊所获知的疾病过程中表现在整体层次上的机体反应状态及其运动变化,简称证或者候”[2]。证候这一概念的定义,包括四项内涵:其一,证候是望、闻、问、切四诊所获知的,其二,证候是疾病(也是生命)过程中反映出来的,其三,证候是表现在整体层次上的,其四,证候是机体反应状态及其运动变化。

与西医的研究对象比较,这里还需要说明以下3点。

首先,证候是由临床“四诊所获知的”,这其中除了患者表述之外,主要的是医生临床诊察。这就是说,证候既是天地万物之灵的人对自身疾病之苦的诉说,更是医生四诊所得知的患者疾病中的现象。而且,疾病现象是不拆开人类生命原形前提下的显现,是由有灵魂、有思维、能交流的医生与患者双方参与下的显现,更是在掌握医学智慧的医生主导之下的真实显现。所以,中医的证候与生物学家研究动物、植物时的所见,完全不可比拟,而且也与西医临床中的影像学检查、生化检查,也大相径庭。因为中医见到的是形而上的现象,西医见到的是形而下的影像与数据。

其次,证候是“疾病过程中”“整体层次上的”“状态”的“运动、变化”。这4个方面表述,集中的彰显了“生命”二字。不仅包含了人生命存在的空间特征,而且也包含了人生命存在的时间特征。人们往往把西医的症状、体征,作为与中医证候的代名词使用,这是极不恰当的。一方面,西医的症状、体征着重于病情在空间意义上的特点,却不关心病情在时间意义上的变化。因此,它既不能代表人整体生命的真实,也不能代替人体局部的组织、器官的结构与功能。另一方面,中医整体生命之证候,它不仅是人的整体生命过程系统、完整、真实的体现,而且是整体性的中医学不可动摇的研究对象。西医的症状、体征却不是西医体系的核心,它在西医的临床上只不过是疾病诊断的入门向导,或者临床病理诊断之外、作为疾病对症治疗的一项指标而已。

再次,作为中医研究对象的证候,它与西医打开生命原形以后所面对的研究对象完全不同。组织、器官、细胞、分子,是西医在人体局部不同层次上的研究对象。它不是整体层次上的表现,不是望、闻、问、切四诊所能获知的,不是生命过程的反映。离开了生命整体的人体组织、器官、细胞、分子,因为已无运动变化可言,实际上也就与人的整体生命的过程完全脱离了。

笔者在讲“中西医比较”课程时曾经说过:西医的生物医学是用非生命领域的物理、化学研究方法,研究脱离了生命的人体组织、器官、细胞、分子,而形成防病治病的医学。这里老话重提,相信对于深刻理解作为中医研究对象的整体生命之证候,是有意义的。

以上关于整体生命之证候与西医研究对象的3点对比说明之后,可能有人会提出一个新的问题:中医的研究对象与哲学的研究对象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一方面,哲学的研究对象与中医的研究对象,两者都是事物发生、发展、运动、变化的现象,这是彼此相同之处。另一方面,哲学研究的是万事万物(或诸多事物)发生、发展、运动、变化的现象,中医研究的是人类疾病(或生命)过程中发生、发展、运动、变化的现象,这是彼此不相同之处。所以,哲学与中医研究对象的范围、大小虽然不同,但是两者的研究对象都是原生态事物发生、发展、运动、变化的现象。既然研究对象的特点代表着一个学科的本质属性,那么中医自然是哲学体系之内的一门具体学科了。同样的道理,近代物理学、化学研究的是自然界物质的结构与功能,西医研究的是人体的结构与功能,因此,西医也自然是从属于近代物理学、化学体系之内的一门具体学科。

这里讨论中医的研究对象,由然使人想到20世纪80年代轰轰烈烈的中医病、证规范化。在当时的中医病、证规范化中,出现了两个离奇的错误。其一是把西医的症状、体征,搬进中医体系,替换中医故有的证候;其二是以中医体系里固有的证候,取代了中医体系里的病机。当西医的症状、体征替换了中医的证候之后,证候原有的发生、发展、运动、变化的时间意义没有了,留下的只是与西医的症状、体征相当的空间含义。而中医的研究对象失去了发生、发展、运动、变化的时间意义之后,中医临床的辨证就失去了意义,中医固有的基础理论指导下的“辨证求因求机、审因审机论治”的临床思维过程,蜕变为简单的“见症就知病机、见症就可治疗”的临床对号入座了。粗心的人看起来,这似乎只不过两个词汇,或者两个概念内涵的局部改变而己。实质上它是中医基础理论体系两大基本范畴的混淆与蜕变。随之而来的,是中医基础理论与临床诊疗体系在当代面临的彻底颠覆。

为了提醒人们的重视,这里结合中医临床过程再做一些说明。中医临床中的第一个环节,是通过四诊,掌握疾病的临床证候。接着根据藏象学说的理论原则,通过医生理论思维的辨证过程,以认识产生疾病的病机。然后才是以病机为根据的立法、选方、用药、治疗等环节。在整个辨证论治的过程中,获取临床证候、展开理论思维、认识病因病机这3个环节,是中医临床诊疗的核心。所以,随着具有时空特征的证候被西医的症状、体征所代替之后,医生通过辨证思维以认识病因病机的临床诊疗核心环节,统统丢去了存在的价值。因此,随着中医病证规范化、标准化的延续,固有的辨证论治的临床特色与优势日渐丢失,中医临床诊疗无可挽回地滑向了早期经验医学的水平。

按图1中所示,整体生命之证候是中医学的研究对象。与所有专门学科一样,研究对象是中医的根本出发点,也是中医区别于西医的根本所在。为了避免中医研究对象的改变而带来的中医理论与临床特色的丢失,笔者曾说:“欲致其高,必丰其基,欲茂其末,必深其根。否则,如同沙滩上建高楼,根基不固而寄望于热情或侥幸,最终难免事与愿违,甚至楼毁人亡的结局”[2]。当初说这几句话时,出于心情的急切与无奈,今天重提这几句话时,感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苍凉——从忧心沙滩上建高楼,到目睹楼毁人亡而不思悔改的苍凉。

2.4 关于三道合一之人与整体生命之证候?图1中在整体生命之证候之上,连着天地之道、人生之道、个体之道。因为整体生命之证候,是由天地自然的规律、人的生命规律、每一个体之人的规律,三者共同作用而派生的。如,《黄帝内经·宝命全形论》的“人以天地之气生,以四时之法成”,“天地合气,命之曰人”,讲的是天人相应,人生于天的道理。《黄帝内经·上古天真论》关于女子“七七”,男子“八八”之说,讲的是男女不同阶段发育、生殖的规律。《黄帝内经·阴阳二十五人篇》的“二十五人之形,血气之所生,别而以候,从外知内”之说,讲的是个体之人的个体变化规律。所以,在中医的思维里,每一个人都是天地之道、人生之道、个体之道的综合作用下而形成的。人所共知,任何疾病都是内因与外因相互作用的结果。而临床证候出现的原因,自然是天地之道、人生之道、个体之道的共同塑造。换一句话说,整体生命之证候,是人的整体生命过程的系统、完整、真实表现,是由天地之道、人生之道、个体之道的共同作用而形成的。人们常说,中医是整体性医学或整体性科学,这里“整体性”3个字的含义,就是天地之道、人生之道、个体之道的合一。一位中医工作者如果头脑里没有三道合一的概念,他的头脑里就没有整体性的人,他肯定不会成就为一位合格的
中医。

图1中所示的三道合一之人,必然连着天地之道、人生之道、个体之道。之所以把三道合一之人置于最上层,旨在说明它是对天地之道、人生之道、个体之道的总概括。本质上讲,中医研究视野中的人,或者支撑中医学大厦的人,就是图1中所示的置于最上层的三道合一之人。

把图中的中医形而上所示的三层结构图合起来看,就能够对中医学所面对的人与证候有一个正确的理解:三道合一之人是形成整体生命之证候的内在根据,整体生命之证候是三道合一之人的外在表现。这一些理论与临床原则,自然是完全不可能存在于形下性的西医的组织、器官、细胞、分子里的。

2.5 关于整体生命之证候的超验性?超验性是一个哲学术语,它讲的主要是先在的理论主体与现实的关系问题。哲学理论的形成,是人类从现实现象到哲学理论,再从哲学理论到现实现象,经过长期无数次的反覆而走向成熟的。从人类有了文化,到以哲学为代表的人类第一次文化高峰,经历了长达三千年的历史。对于生活在人类哲学思维成熟以后两千年的中医工作者而言,当面对现实中的具体疾病时,固有的建立在哲学基础上的中医学理论,当然是先在的超验的主体。前面我们概括的“三道合一之人是形成整体生命之证候的内在根据,整体生命之证候是三道合一之人的外在表现”,就是关于中医临床中理论主体与现实疾病关系的概括性表述。这里再提超验性,主要是针对当代中医临床中普遍存在的重现实、轻理论的问题而讲的。

望、闻、问、切固然是获知临床证候的基本手段,但是临床中通过望、闻、问、切第一次见到的证候,仅是疾病表现在感官层面的初步现实。既然三道合一之人是以往无数的临床中总结而来的理论原则,临床上通过第一次望、闻、问、切之后,所见到的只是初步的现实而已。因此,一定要回到超验性的理论原则之中,以三道合一之人加以检验。而且,用三道合一之人的超验性理论原则指导临床四诊,还需要经过“现实-理论-现实”这样多次的反复之后,才能够完整、准确地掌握每一个具体患者临床过程中的证候变化。

从三道合一之人的超验性理论价值来看,我们不能把中医临床的望、闻、问、切,简单地视为摄像机、录音机的作用。因为在望、闻、问、切的感官之后,是储存着中医基础理论和善于哲学思维的大脑。储存在大脑里的天地之道、人生之道、个体之道,无时不在中医临床的望、闻、问、切中发挥着超验性的作用。倘若我们把望、闻、问、切的过程简单地视为摄像机、录音机的作用,拘泥于感官所见而对号入座地做诊断,那是对中医“割掉大脑、留下感官”的现代超级愚昧。为什么20世纪80年代制定的中医病证诊断标准推行不下去呢?就因为它是割掉大脑、留下感官的标准化、规范化,严重脱离了三道合一之人的超验性理论原则。

近年来,一些人搬来国外循证医学的所谓新模式,企图作为今后中医病证诊断标准化的样板。其实,外来的循证医学里不仅没有中医三道合一之人的超验性理论原则,而且它连初浅的中医临床经验也知之甚少。所以,比起20世纪80年代失败的中医病证诊断标准化、规范化,显得更幼稚,更低级。

自古以来,医有三等:大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所谓上等的大医,即那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事,有良相之才,胸怀三道合一之人的中医理论与临床巨匠。所谓中等的医生,应指那些汇通中医的理论原则,善于辨证论治的临床思维,能做到治人以除病的良医。而下等的医生,自然是那些不懂三道合一之人的理论原则,不善辨证论治的临床思维,只知道一些经验性方药之技的医生。因此,从大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的高下分别之中,已看得出中医超验性理论原则的重要性了。

基于上述,要真正理解整体生命之证候的超验性,则要对构成三道合一之人的天地之道、人生之道、个体之道,有真正的理解。这里提到的道,便自然而然地将我们的思维引进了哲学领域。然而哲学领域,恰恰是当代学习和研究中医理论与临床时,人们极少涉及的知识盲区。西医不涉及哲学领域,这是理所当然的,但中医却万万不可。中医学是中国传统哲学孕育下的医学科学[1]。所以也可以说,哲学是中医学之母。离开了母亲的中医学,它的临床上到底能走多远,在世界上到底能存在多久,这一个问题是实现中医复兴时不可回避的首要问题。

2.6 生命与非生命的两极?图1中所示的三道合一之人与物质元素两者,是中医形而上与西医形而下的两极。三道合一之人,是对人的生命现象在最高层次、最完整的概括。我们把它称之为人的生命的极限,是因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生命现象,比三道合一之人更高级、更复杂了。中医的三道合一之人是形上性的,是在深邃的哲学智慧基础上建构起来的。因此,深刻理解三道合一之人的观念与理论,并将其成功地运用中医的防病治病之中,同样需要我们具有坚实的哲学素养。

图1中物质元素,是把人类生命的原形一层层地拆开——由人的组织、器官,到构成组织、器官的细胞,再到构成细胞的分子,最后再把分子拆开成为物质元素。这一路下来的一层又一层,都是把人体放在非生命视野下的层层深入的拆开,最后彻底进入物质元素的非生命极限。西医的层层拆开是形上性的,是在近代物理、化学基础上积累起来的。因此深刻认识西医的解剖、生理,并将其运用到西医防病治病之中,同样需要我们具有坚实的物理、化学的基本功。

如果我们把中医形而上与西医形而下,用这里的生命与非生命进一步加以说明,似乎可以这样解释:中医是用对待生命领域的思想与方法,研究人的整体生命现象的医学;西医是用非生命领域的思想与方法,研究人体局部的形态结构与功能的医学。

图1中关于中医形而上与西医形而下的标注,是以大科学结构框架[1]为基础的。两种医学研究的方向与对象,一者朝向形而上的制高点,一者朝向形而下的最低层。这便决定了两种医学各自独立存在与发展的必然性。图1的中间以人类生命的原形将二者分为上下的构思,更有益于鲜明、准确地理解中西两种医学在研究方向与对象上互不交叉的特殊关系。

从大科学研究方法到大医学研究方法的比较

科学研究的对象确定之后,一个学科能否走向成熟,研究方法是起决定性作用的重要一环。

1.  人类科学的两类研究方法?人类科学分形上性科学与形下性科学两大类。形上性科学属于哲学体系下的科学,形下性科学属于近代物理学、化学体系下的科学[1]。因此,哲学的研究方法,就是形上性科学的主要研究方法;近代物理学、化学体系下的研究方法,就是形下性科学的主要研究方法。

哲学研究的对象,是形上世界事物发生、发展、运动、变化的现象及其过程,主要运用了综合-演绎的方法;近代物理学、化学研究的对象,是形下世界的结构与功能,主要运用了分析-归纳的方法。综合-演绎的方法,人们常简称为综合法,近代系统论出现以来也常常称之为系统性科学研究方法或者系统方法。分析-归纳的方法,人们常简称为分析法,近代系统论出现以来也常常称之为还原性研究方法或还原方法。由综合到演绎,由分析到归纳,是人类科学研究的两大基本方法。所以恩格斯早就提醒过人们:既不要把一者举到了天上,也不要把一者踩到了地下。

既然形上性科学属于哲学体系下的科学,形下性科学属于近代物理学、化学体系下的科学,那么形而上的中医运用综合-演绎的方法,形而下的西医运用分析-归纳的方法,自然是天经地义、毋庸置疑的常识。

早在春秋秦汉时期,《黄帝内经》的“肠胃篇”“脉度篇”,曾有过一些粗浅的人体解剖的记载。那时候,西方医学的鼻祖希波克拉底已经通过解剖,知道了人的心脏有两房和两室。据西方《科学史》的记载,同一时期的哲学大师亚里斯多德,甚至还做过人的活体解剖。但是,当时人类在科学上还不懂得后来的物理学、化学,也没有成熟的分析-归纳性研究方法,这一时代的局限性把西医的成功搁置了一千六七百年。与此同时,时代把人类防病治病的探索送上了综合-演绎的方向与道路,让中国人在哲学的成就及其启发下,使形上性的中医走上了成功的高峰。《黄帝内经》的出现,表明中医学已经告别了经验医学,迈上了成熟的理论医学的水平。东汉末年问世的《伤寒杂病论》,标志着以《黄帝内经》为理论基础的中医辨证论治的临床技术体系,已经跃上了成熟的新台阶。从此,一个系统完整、疗效卓著、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形上性医学科学体系,屹立在世界东方,造福于中华民族。

春秋秦汉的近千年里,是东西方哲学迅速发展与成熟的时期。其中,印度哲学、古希腊罗马哲学、中国哲学,是人类第一次文化科学高峰的突出贡献者。为什么印度、古希腊罗马没有造就出与中国的中医同样成熟的形上性传统医学呢?其中最大的缺憾是,在印度和古希腊罗马哲学之中,没有见到可与中国阴阳五行学说相比肩的,相当于近代的系统性科学研究方法或者系统方法。

世界著名的系统科学家,我国的钱学森教授多次说过:“西医的思维方式是分析的、还原论的,中医的思维方式是系统论的”。“人体是一个开放的、复杂的巨系统,人体科学和医学研究都需要系统观点和系统方法,而这正是中医的思维方式”[5]。

台湾东海大学邝芷人教授深入研究了中国哲学中阴阳五行学说的起源,同时对应研究了《黄帝内经》的有关内容和贝塔朗菲《一般系统论》的思想。在他的《阴阳五行及其体系》一书中,第一次明确地提出:“阴阳五行作为一般系统理论”的结论[6]。

德国慕尼黑大学东亚文化研究所波克特教授,是第一位批评我们背离阴阳五行学说的外国学者。他指出:“本质和内在的不平衡是,两个医学体系在方法论上的差异,造成了中国对中医的歧视……一定的方法学和技术,需要一套与之相适合的常规标准。中国的科学,特别是中医学,采用阴阳和五行作为常规标准,来达到定性标准的单义性。中国科学家反对使用阴阳五行作常规标准,正好像西方科学家禁止使用米制来表达定量陈述的单义性一样荒谬”。“由于十九世纪西方文明的冲击,在中国人心灵上造成的模糊和麻痹,直到今天仍未得到克服,连一些中国的医学家和政治家都没有认识到上述事实”。

笔者在《中医复兴论》中也说过:“世界上第一个信息系统模型,是中国的阴阳五行学说。而人类医学上,经历了数千年防病治病实践检验的第一个成功的人体信息系统理论模型,是中国的中医学。在文化多元并存、共同繁荣的当代,如果有一天世界上真正认识到中医的特色与优势,同时也了解到中医在自己的故乡被西化、被改造而萎缩、衰落的百年困惑时,一百年里经历、参与其事的中国人将该说什么好呢”[2]?

纵观人类两次文化高峰的历史和中西医产生、发展的文化背景及其历程,时代需要我国医学工作者正确树立起中西医发展的时空观、科学观。人类文化科学的发展,出现过两次高峰。在空间意义上,两次高峰的文化特质各不相同,两次高峰的科学研究方向、对象、方法各不相同。在时间意义上,人类两次文化高峰的出现,上下相隔一千五六百年。因此,人们可以在相同特质的文化科学之间,如哲学或者体系内的相关学科之间进行比较,以利于东西方、国内外间的相互学习、提高、借鉴、合作。但是,不同特质的形上性与形下性两类文化科学之间,相互不存在可比性。既不能说形上性文化科学比形下性文化科学优越,也不能说形下性文化科学比形上性文化科学先进。既不能用综合性研究方法解释化学的分解反应、合成反应,也不能用分析性研究方法说明哲学的天人相应、对立统一。而且,科学是超时空而存在、发展的,简单地按照时间序列来区分文化科学的落后与先进,是完全站不住脚的。世界上有谁说过哲学落后于化学,物理学比社会科学更先进呢?不同特质的文化科学,各自有各自在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各自有各自内在的科学原理,各自有各自发展前进的历史轨迹。所以,文化科学的发展是历史的,也是现代的,归根结底,是内在于各自传统的历史性演进。这就是中医与西医必须遵循的未来发展的时空观、科学观。面对复兴中医的时代强音,说明中医正处于历史的低谷,为什么不能说复兴就是创新,就是告别低谷的发展呢?

2. 大医学研究方法比较示意图和说明?为了进一步说明中医发展的时空观、科学观,这里我们将对大医学研究方法进行比较。见图2。

 


2.1 关于大科学的研究对象、研究方法与科学体系?图2中用黑实线显示的部分,是大科学里形上与形下两类科学研究对象、方法、科学体系及其依存关系。图2中用虚线显示的部分,是中医与西医两种医研究对象、方法、科学体系及其依存关系。同时也以虚线将两类科学与两类医学分别联系起来,以表明各自的从属关系。

在大科学观之下,两类科学的研究对象就其本质特点来讲分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形上界的原生态事物整体运动变化的“象”。哲学研究所面对的,包括中医学在内的同类其它学科,都是原生态事物发生、发展、运动、变化过程之中的现象。另一方面是形下界的局部结构以及功能。近代物理学并不是研究原生态事物运动、变化之理的学问,而是从原生态事物中抽出(拆开)某一种特定的现象,如声、光、电、磁、热、力等,以研究其中某一个部分的结构以及功能。

在大科学观之下,两类科学的研究方法自然也分两个方面。一方面,研究形上界的原生态事物整体运动变化的“象”,人们运用了综合-演绎的研究方法。综合,即言其多。人们从多因素相关的思想观念出发,把事物在空间意义上的方方面面以及时间意义上的前前后后,统统综合联系在一起,然后经过演绎推理逻辑思维以揭示出该事物内在的本质规律。这就是由综合到演绎的研究方法及其过程。哲学与哲学体系内的科学,都是按照由综合到演绎这一研究逐步形成与完善起来的。

另一方面,形下界的局部结构以及功能,人们运用了分析-归纳的研究方法。分析,即言其细,首先要把原生态事物一层一层地拆开为不同的局部。然后人们从层层深入的思想观念出发,把每一个局部在空间意义上的结构与功能加以研究,并把一次又一次的研究归纳起来,形成了对该局部在结构与功能上的结论性认识。这就是由分析到归纳的研究方法及其过程。近代物理学、化学与其体系内的各个专门学科,都是按照由分析到归纳这一研究方法逐步形成与完善起来的。

2.2 关于大科学体系内两类研究方法的不可互换?按图2中所示,在大科学框架之内的两类研究对象与在两类研究方法基础上,形成了两类科学体系。一是形上性科学体系,一是形下性科学体系。在示意图的框架内,两类科学之间是一个没有线条联系的空白区。意在说明两类研究方法,就像铁路上并行的两道铁轨一样,虽然承载着科学的时代列车,但彼此是并行不悖的关系。两类科学体系内的两种研究方法,没有相互交叉,不能相互交换、相互代替。

2.3 中西医研究对象、方法与两种基础医学体系间的关系?中医研究的对象,是人的整体生命之证候。所以,中医与其它形上性科学研究的对象同类,运用了综合-演绎的研究方法,从而形成了形上性的中医基础医学体系。西医研究的对象,是人的局部的结构以及功能。所以,西医与其它形下性科学研究的对象同类,运用了分析-归纳的研究方法,从而形成了形下性的西医基础医学体系。

图2中所示的中医与西医,各自位于形上性科学与形下性科学之侧。意在说明中医与西医各自的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学科体系之间,也如同形上性科学与形下性科学那样,相互之间是不可通性的关系。至于中西医的研究方法,也就像铁路上并行的两道铁轨一样,虽然共同承载着人类医学的时代列车向前,但彼此同样是并行不悖的关系。两种医学体系内的两种研究方法,没有相互交叉,不能相互交换、相互代替。

2.4 大科学与大医学框架中的中医与西医?图2既是综合了大科学观与大医学观的总结性的示意图,也是综合了不同学科的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学术体系三者关系的总结性示意图。所以,联系前文[1]与本文的图1和图2,我们不仅明确了中医与西医在大科学、大医学框架中的位置,而且也明确了中医与西医各自的特点以及相互之间的关系。可以说这些示意图,是关于中医与西医的科学定位研究总结。当代中医学术研究与事业发展的问题与困难,千头万绪,错综复杂。但是问题与困难的核心,都集中在中医学在科学定位这一点上。这也是30多年前笔者投身中医科学学、软科学研究时所设定的目标。在大科学观与大医学观基础上汇集的示意图,以及相关说明,对于中医走出西化误区,对于中医逐步迈向复兴,相信是有积极意义的。

为此,恳请医学界、文化界、哲学界同仁批评、指正!

 

 

参  考 文  献

[1] 李致重.文化繁荣要有大科学观.中华中医药杂志,2015,31(6):2031-2037

[2] 李致重.中医复兴论.太原: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15

[3]  李致重.医理求真.太原: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12

[4] [美]撒穆尔·伊诺克·斯通普夫,詹姆斯·菲泽.西方哲学史.7版.丁三东,张传有,邓晓芒,等,译.北京:中华书局,2006

[5] 钱学森.论人体科学.北京:人民解放军出版社,1998

[6] 邝芝人.阴阳五行及其体系.台北:文津出版社有限公司,2000

(收稿日期:2016年3月12日)

 

通讯作者:李致重,北京市东城区王府井东单三条北京崔月犁传统医学研究中心,邮编:100005,电话:010-84841933,E-mail:lee.zhizhong@hot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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