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热：必要的回归

作者:范美忠   2012-06-28 18:08 星期四 晴

　　
　　 各种国学书籍热销，许多民国国学大师被重新挖掘出来，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国学热非但没有降温，反而持续高温。就基础教育而言，国学热的突出表现是以读经为主要课程的大量国学书院的兴起。新文化运动反儒家反礼教，四九年以后三十年全盘反传统，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西学热以来，国学的回潮是个罕见的现象。那么何为国学？国学为何重新回潮？国学教育该如何进行？下面将逐一进行简要分析。
　　 国学乃相对西学而言。在鸦片战争后大规模西学东渐以前，没有什么“国学”的说法。自我独特性的意识总是相对于他者而言，西方学问传入之后，凡是中国传统文史哲的学问皆可被称为国学，故此精通传统学问的王国维和钱穆等就被称为国学大师。鸦片战争以来对国学的反思主要是因为国学缺乏科学、民主、自由和个人主义等维度，因而无助于中国自强以应对亡国危机；共产党的反传统更多出于革命意识形态的目的。那么最近二十年为何会出现国学热呢？
　　 首先是中国经济的崛起。文化之弱势往往跟国力之衰弱有关。而一旦经济发展，国力上升，近代以来长期受压抑的民族自尊心就会反弹，这个时候就表现出对本民族文化的肯定冲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个民族对自己的历史、审美观念和价值理想的重新肯定。因为现代性的战车已经使这个民族躁动不安地向前一路飞奔，我们却离自己的精神家园越来越远，从而茫然不知所归，所谓往而不复也！老子曰：“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这种回归乃是物极必反的正常表现。因为轴心时代的文化乃是人类文明的根基，海德格尔向西方文明的源头前苏格拉底时代回归，中国人这种文化寻根的冲动也有其合理性。同时，后现代主义对普遍同一性的解构，对差异和特殊性的强调，对文化知识背后的权力意识形态的揭示也为这种民族独特文化价值的回潮提供了理论武器。
　　 一百年来的反传统，体现在教育层面就是基础教育中长期以来几乎没有国学的内容，结果就是四九年以后受教育的几代人传统文化素养的严重匮乏，导致了一个有几千年文明的民族变成了粗鄙的没有文化教养的民族。至少就我而言，对四书五经，老庄之学至今谈不上精熟，也不会作诗填词，没有琴棋书画的修养。文化是需要积累和传承的，将构成一个文明核心的经典贬得一文不值是违背逻辑的，这无疑是说过去几千年的中国人都没有任何智慧，没有积累出任何值得我们需要带着敬畏之心去学习和传承的文化。就重新恢复对传统文化的了解和奠定基本的国学素养而言，国学热是有其意义的。
　　 在理解国学热的合理性之后，也需要注意一些问题。其一是儒家之学和现代文明的关系。国学的主干是儒学。从根本意义上说，儒家伦理是以农业文明为基础的宗法血缘伦理，其重整体、等级和服从的伦理价值与现代社会要求的个体、自由和平等的价值观相违背；其人义论特征和圣人承载天道的道德自负容易导致道德专制和真理在握的霸权人格；其自我中心的民族主义取向带有原始部落文明的特征。国学有可能为极端民族主义招魂，并成为敌视个人自由权利和平等等现代价值的极权专制的理论基础，对此是需要加以警惕的，并且需要对宗教改革和启蒙运动以来的西方现代价值的学习和强调来加以纠偏，同时儒学自身也需要进行现代转化。
　　 其次是国学和希腊、希伯莱、伊斯兰和印度等异域文化的关系。今天的时代是全球化的时代，这意味着我们可以用整个人类文化来发育和建构个体的精神。那么在尊重、了解和学习自身文化的同时，对其它各种文化给予同等的尊重和了解，就是很必要的了。否则自我中心的夜郎自大会显得狭隘偏执和可笑。当然，这种全球化思维并不妨碍我们在教育中给予国学相对较多的关注。
　　 如果谈到基础教育阶段的国学教育，那么选择哪些内容，从什么时候开始，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都是很关键的。在内容层面而言，诸子之中可以儒家为主，辅之于道家，旁及百家，还可以涉及已经中国化的佛教经典；同时，《史记》、唐诗宋词及琴棋书画等也应该给予相应的重视；中医固然也是国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因其过于专门化，可以不予考虑。
　　 现在的国学书院普遍让小孩子背诵四书五经等经典，这种从抽象概念经典出发的做法违背了孩子心智发展的规律，我是非常反对的。我认为应该从神话和民间故事开始，间杂以唐诗宋词，琴棋书画也可以尽早开始，到了十岁以后才可以开始《论语》和《老子》等经典，而对诸子百家经典系统的批判性的学习应该在青春期以后开始。
　　 总而言之，国学和国学教育都是很大的话题，对它的价值评判和如何进行国学教育都需要更多的研究。对国学热我基本上是持肯定态度的。一百多年的反传统之后，对传统的重新了解和研究是文化复兴的基础，也是关涉中国人安身立命的大事。只是要注意处理好国学与现代文明和诸他者文化的关系。（《郫县教育》约稿）